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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偃月阵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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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清籁,耳畔唯有虫鸣声细碎萦转,梧桐寂寂,一树碧寥。樱花拂落满地,月洒银辉,如霜光泽下,那些花瓣依然柔软鲜灵。偶有夜风摇曳而过,空气中飘浮起丝丝缕缕的香气,幽凉浅散,淡得宛若不存。

恰良月思圆,正静好无双。

可倏而宫外却闹起一阵纷乱急促的马鸣嘶叫声,铁蹄踏玉石的岿然,伴着铠甲相击的整齐脆响一齐打破了这月下难得的静谧。

禁卫调军?

我愣了愣,而后心思一动,忙伸手擦擦犹自湿润的眼睛,抬头看向无颜,紧张:“夜朝有事?”

他点头,剑眉微扬,唇角勾了勾,神色依旧平静且安然。“适才夜朝接到前方斥候急报。梁有鬼马骑兵五千来援湑君,烧了我方粮草,还突破了龙烬围困梁军的南线,湑君与来援军队里外相应,龙烬不敌,梁军十万将士冲出重围沿泗水南逃。幸得侯须陀驻扎平野之北的军队援助及时,与龙烬兵和后,列兵排阵,重新包围了平野。如今梁军还余十五万,尚困平野城外的山中。”

我皱眉,闻言抑不住心中惊诧:“鬼马骑兵仅以五千对龙烬手下十五万将士居然也能有机可乘?当真厉害至此?”

无颜抿唇不答,眼底暗了暗,忽而发笑时,眸色一闪寒凛若刀,带着不能言语的凌厉和犀绝。片刻后,他放开我,又自惬意轻松的模样:“其实也正常。因为来援将领是梁国前上将军景奇生前的亲卫副将景姑浮,鬼马骑兵虽少,但阵形如偃月刀割,忽圆忽偏锋,战法诡异得闻所未闻,天下懂此等阵法的人屈指可数。偃月军阵诡难缠,变难防,不怪龙烬。”

“景姑浮?”我喃喃着自他口中道出的名字,惊得声音颤了颤,“是不是你曾提过的那个坑灭南夷,西绝巴蜀,但战收降却从不留活口的景姑浮?”

无颜挑挑眉,笑:“对。就是他,二十年不见踪影,世人都以为他死了,可惜……”他摇摇头,叹气,稍稍拧了一下眉尖。

我动容。景姑浮此人我虽不识,但就其枭桀于二十年前、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残暴虐毒的种种过往便能让人此刻乍然再闻时,时隔久远却依然能感受得到那股迫人心寒胆战的力量。不同的是,如今对我而言,这传说不仅凶悍血腥,更多的是带了一中难以预测此战结局如何的神秘。

“他……”我心慌着正待再问时,宫外却有号角声此起彼伏,一声一洪亮,一声一远扬,慢慢霰飘夜下,生生压住我要问出的话。

无颜眸光一动,看着我微笑,似是了然:“景姑浮与龙烬一战,龙烬腿残,前方无帅,我需连夜赶往平野城。”

龙烬腿残?又一个浪潮袭来,我心中禁不住忐忑一突,暗自思忖:齐将素来多儒雅善谋之辈,易出诡兵,却非得言好君子战。唯有这龙烬,本领之高强,作战之凶残,性情之彪悍,行事之果敢,当数齐将中的异类。能让他一战受伤的人我还从未见过,当年无颜收降他时,千里追袭,六战破敌才令他心服口服归入齐国朝军。如今这般听来,那景姑浮一战败龙烬,而且寡众相去极远,当真是剽悍得堪称恐怖了?

头皮隐隐发麻,我咬了唇,面容渐渐冷下。

“你……”我不放心地抬头看无颜,欲言又止。

“担心我了?”他轻声笑,凤眸凝起来,其中目色慢慢清亮,映着明月浮光,愈发地潋滟动人。

我垂头不语,手指拢紧了玉璧。

脸颊猛地一热,他俯面吻了吻我,而后抬手摸摸我的鼻尖,柔声劝慰:“丫头无须担心,我定然不会有事。”

不担心才怪!我拿定主意,抱着白玉壁转身便往疏月殿走,边离开边不忘一步三回头,嘱咐他:“等我。我去放好白玉壁就来。要去的话,自然是一起去。”

他并不阻止,只挑了眉,淡淡一笑,言道:“也好。”

迅速换过铠甲,戴上凤盔,佩好软剑。才出疏月殿的刹那,眨眼间,樱花树下居然凭空多出一人。那人面蒙黑巾不见容颜,身着深透修长的暗色缁衣,看似寒酸的装扮,腰间却缠有金丝带。黑夜里那腰带映着疏疏灯火、皎皎明月,纵使距离再遥远,那点点泛光的金芒却可亮得张扬而又醒目,让人一望便能寻。

三丈外,缁衣密探单膝跪呈,手托蓝色锦书:“侯爷,邯郸刚送来的奏报。”

无颜闻声却不动。

“是奏报!不看?”我走上前,不解地望着他。

月光下那张俊美的面庞竟在转瞬间莫名地苍白了几分,无颜皱着眉,虽神色沉稳不动,但凤眸微微一瞥时,墨黑瞳色间流露出丝丝幽凉。那幽凉晦涩而又深邃,宛若一汪不可见底的寒潭。

见他如此,我的心沉了沉,似有不祥的预感一点点拢上心头。

半天不见动静,密探抬头,唯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眸中讶异难掩。

我垂手接过锦书,挥了衣袖命他下去。

密探抱揖,闪身离去。

“无颜。”我转眸,唤着月下男子。他背手站在那里,静静地,银发垂散,任清风吹动衣袂,身姿挺拔,侧影冷如峭岩。

他望向我。

我伸手将锦书递到他面前,轻声问:“这锦缎颜色深蓝带紫,镶以金边流纹,该是楚国那边发生了什么要事,你不要看看?”

“不必,”凤眸一扬,他移开目光仰了脸看头顶梧桐叶,叹息悠长,“不必了,看与不看都是一样。”

“怎么?”

无颜沉默,半天,他的唇角忽地慢慢荡开一丝浅浅的笑意,非喜,亦非哀。

“楚桓死了。”

我错愕。恍悟过来后忙动手打开锦书,眸光在上面匆匆扫过。

“这……”确认他口中的话无误后,我凝眸看着他,胸中有说不清的感觉翻腾而上,搅得我思维顿乱。

“无碍。”他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往御道走。

我心中狠狠一抽,他越说没事我越是心疼得厉害。我扬脸看着他,眼中又开始酸涩。眼前人笑颜是如此潇洒倜傥,看似无谓不关已事,可是他的心,还是会难过的吧?再怎么说,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若非我,若非齐国和王叔的羁绊,或者他早该……

手上猛地一紧,我回神,只见他瞪眼望着我:“胡想甚么!”

我怔了怔,脱口而出:“我想你……”

“好好地,又想我什么?”他忍不住笑了,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挑,表情生动。

我却看不下去,垂头,低声道:“别难过。我陪你。”

他脚下猛然一滞,呆了片刻后旋即抱住我飞身而起,口中大笑道:“丫头就是事情磨蹭得多,没完没了,宫外将士都要等急了!”

“你……”

“别动,再动就扔下你,不要你陪。”

“你!”

“乖了,别动。”

他一柔声,我便当真安分下来,双手围住他的腰,紧紧地,死死地,直到宫门后的穹顶阴影下,他松手放下我。

“陪我,便永远不许离开。”

“嗯。”

连夜策马疾驰,领将蒙牧、白朗,率禁军骑士五千,自金城南下,沿泗水过二城至平野,时未拂晓,我和无颜便身处在龙烬营中。

楚桓既死,我的身份也不再是顾虑。公然以真面示于人前时,诸将虽愕,但喜更胜。无颜三言两语打发了一众追问后,诸人不再敢疑,只定定地看着我,神情间似坠云雾的半恍半茫然。

迷茫过后,便是战事紧迫下的无暇顾及。

众将迎着无颜与我入行辕,开始高声说战事。

天边朝霞初升,行辕内依然灯火满帐。

无颜坐在帅案后听侯须陀陈述目前战况的详禀,蒙牧和白朗各守一旁,一人侧身看着帐中战图,一人低头沉思着,俊挺的眉宇间满是凝重。龙烬歪身躺在帐中角落的长椅上,右腿虽经包扎,却依然抵不住那丝丝渗透浸染白纱的殷红。那血色红得并不纯,有些暗黑,似是带毒。

我半跪在龙烬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放开他的手腕时,我不禁拧眉:“这景姑浮用什么兵器,非得这般凶狠,不仅尖锐直碎人骨,还带着剧毒!”语顿,我又拈指轻轻撕开那伤口处的白纱,道:“将军忍着点,我得为你洗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有劳公主。景姑浮所用兵器是狼牙剑,其凶狠凌厉实属末将此生仅见。末将无用,一时疏忽中了那厮圈套,这才受伤。”龙烬朗声解释,面庞开阔英气,说话时眉宇飞扬,神采盎然得似根本就没把腿上的伤当回事。

如此甚好。我放下心,全神为他整治腿伤。

擦拭血迹,取针封穴,剔骨去毒,敷上解毒散和养伤的药末后,我拿了白纱裹上他的伤口,叮咛:“龙将军切记三月不可下地,不可用力,否则必留隐患。”

龙烬闻言急得坐起身,粗声嚷嚷:“三月不动?末将岂非成了废人?”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看着战图的蒙牧忽地出声笑了,笑意肆意畅快,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你这厮如今知道受伤不能战的心痒和不甘了吧?想当初平齐东蛮族时,是谁笑话我是能吃能睡能开口骂人能摔能滚,就是不能上沙场砍人的废物来着?”

龙烬愤然,面色一黑,想反驳却偏偏被堵得无话,胸口止不住地一阵剧烈起伏。

我叹气,裹好伤口后,用纱巾擦过手,自怀里取出药丸放在龙烬身旁:“将军若想早日上场杀敌,别忘了一日服药两次,一次一丸即可。另外,切记养伤贵平心静气,莫要冲动,也……忌发火烦躁。”

龙烬神色紧拉,忙尴尬得点头应下。

蒙牧瞧着,笑得愈发大声得意。

帐中人人皆无语,侧目而视。

白朗无奈,走过去拉他,提醒:“侯爷正和侯将军商量要事,你少发疯!”

笑声顿歇,帐中气氛一时静寂得有些怪异。蒙牧不安地咳咳嗓子,面颊一红,望着正看向他似笑非笑的无颜,试图辩解:“侯爷,我……”

无颜扬手,打断他的话后,只悠然一笑,懒散地将身子斜了斜靠上椅背,凤眸睨起,望向蒙牧时,有浅浅锋芒幽然划过眼底。

他不说话,蒙牧的神色更加不安:“侯爷……”

“蒙将军好气魄,只是此战你若不斩敌五万,怕是对不住你这上将军之位?”无颜淡然道,声音亲切温和得叫人心惊肉跳。

蒙牧连声称“是”,面色由绯红转苍白,抬手擦汗。

我摇摇头,心中暗道:蒙将军命数不好,此次是你冤,正好撞上某人心情差的时候。

无颜轻轻一笑,不再理蒙牧,斜眸看向侯须陀:“侯将军请继续说。”

侯须陀扬手捋捋三寸美髯,接着刚才的话,禀道:“龙将军手下十五万伤两万,末将在北边的防守不敢松懈,仅带了三万精兵前来援助。十五万梁军被困平野山中,景姑浮五千铁骑陈兵山外,虎视眈眈。五千人摆五万阵仗,气势勇猛且凶险。末将认为,若要过鬼马骑兵入山灭梁军,怕此战甚苦。”

无颜垂眸思索一下,微微欠身:“无妨。既是难攻,那就让他出来。”

“侯爷?”侯须陀既惊又急,忙劝阻,“末将和龙将军可是好不容易才将此人困在山中的。”

无颜扬眉,笑:“困住又杀不了,徒留下他还受阻。除了能耗费些军粮军饷外,你说说,你留此人在山中还有何用?”

侯须陀赧然,噤声。

“只放鬼马骑兵出来,那十五万梁军一个也不许逃走。”

侯须陀抬头看无颜,神色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时,龙烬已然插嘴:“这怕是有困难。”

“何难?”

“景姑浮率鬼马骑兵来就是为了要救下被困的梁军,若梁军不离开平野山中,怕他也不会孤身而出。”

无颜抿唇,脸上笑意倏地有些飘忽诡谲。

“这也无妨。本公子自有计引他出来。”

我正好刚洗过手,收拾完药瓶纱布,听闻此言便随口问道:“有什么计?”

“破城亡国和十五万将士,诸位觉得景姑浮会认为哪个该先救,哪个该后救?”无颜不着急,话语从容。

众人对望几眼,了悟。

“他既被我军围着,消息自然封锁不通。此时不是他想知道什么便知道什么,而是我们愿意让他知道什么,他才能知道什么。”无颜缓缓言来,语气淡淡如春雨拂过。

偏话中意思惊得诸人一头冷汗。

“侯爷高招。”我笑了笑,眼见无人说话,顺便附和了一句。

他转眸看我。

我眨眨眼,笑得狡猾。

他扬了唇角,眸中凉意不再。自昨晚接到楚桓薨逝的消息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般舒心温暖。

心中一直揪紧的地方倏地松开,我定下神,抬手倒杯茶,奉到他面前。

茶香甘纯,玉色杯盏中碧叶沉浮,无颜轻抿一口后,随手搁下茶杯,起身走至战图前,沉吟许久。

“湑君带走的逃军到了哪里?”

龙烬费力撑臂坐直,回道:“适才有斥候来报,说逃走的梁军已入了梁国境内,暂歇竞陵城外。”言至此他话语顿了顿,眸光一闪,又道,“不过有一事,末将觉得奇怪……”

无颜回头,看着他:“什么?”

龙烬皱眉,满脸费思:“报事的斥候说沿途三日跟踪,每日梁军起灶炊火必有缩减。第一日减五千人伙食,第二日减一万,到了第三日,无论是灶台还是篝火营帐皆只供为数五万的将士能用。”

白朗眸光微微一动,揣度道:“梁军既然入了自己的国土,不逢外敌这将士的数量又怎会日日骤减?莫非是梁军被困平野苦得怕了,一回梁国便迫不及待脱离军队逃去了家乡?”

侯须陀垂头不应。

蒙牧动了动唇角,眸光一瞥无颜渐渐凉下去的面庞后,他脖子一缩,索性不言充哑巴。

无颜斜眸瞅了瞅白朗,目色一沉,笑道:“若依白将军所言,那岂非在十日后逃回郾城的唯有湑君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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