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灵壁之围(1/2)
<h3>(一)</h3>
谢粲与苏妩“聊天”——
萧少卿皱眉,不想也知军营外此刻是何等的胜景,忙让亲卫将两人押入帅营。果不出所料,片刻后,脚步声尚未听闻,争吵声已是不绝于耳。
“还不滚进来!”萧少卿喝道。
站在帐外候命的苏妩和谢粲不禁一个激灵,彼此狠狠瞪了一眼。帐帘掀开,两个人还是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俱涨红了一张面庞,视线相对,锋利凶狠如幼狼稚虎,不甘示弱分毫。
“你敢踢我?”
“是你先碰我的!”
宋渊轻摇着羽扇,望着二人,不住叹气。萧璋紧锁了眉,萧少卿冷道:“此处是帅帐,不是大孤山长秋舍,二位闹够了没有?谢粲!”
“在!”谢粲在军中待久了,早体会到他的言词之下必是军命不可违抗的威严,习惯使然,立即甩开被苏妩拉扯的衣袖,对着萧璋、萧少卿行了军礼,默默站在下首。
苏妩解开头上的帷帽,跪在萧璋面前,俯首道:“阿妩见过王爷。”
萧璋神色很是严厉,说道:“阿妩,你父亲生前应该教过你,军营并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这不是阿爹教的,是阿娘教的。”苏妩忍不住澄清,望见萧璋微黑的面色,忙低了低头,轻声道,“是阿姐叫我来江夏,说当日郡王来去匆匆,她有一事未及告知。”
萧少卿道:“何事?”
“灵壁山脉的事。”苏妩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因未曾及笄,长发梳成双鬟,系在发上的两条浅绿丝带垂落下来,一晃一荡,正磨蹭着她纤长的眼睫。她眨眨眼睛,抬头偷觑,见萧璋和萧少卿并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只得咬了咬唇,跪着将话继续说下去:“阿姐说襄陵城外岷江水急、灵壁山险,世人皆以为山水天险自成关隘,唯有孟津一处浅滩缺口。不过去年入秋她随郡王行军时,曾在决战前入灵壁深岭探查,却找出另一道幽径,可直通岷江,渡去对岸蜀地。”
灵璧山脉另有所通之事萧少卿等人早知其间密情,因此并无惊讶,唯有萧璋听得入神,顺着她的话问道:“苏大人所指的幽径,在何处?”
苏妩转动眼眸,秋波流慧,软声道:“王爷,阿妩跪累啦,起来说行吗?”
相较先前的泼辣刁蛮,此刻她言笑娇俏,乖顺异常。谢粲冷眼斜看,轻轻一哼。萧璋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苏妩跳起来,背着手走到帅帐一侧的地图前,观察半晌,摇了摇头:“我看不懂地图。不过阿姐曾领我去过。那座山名为紫桑,小道狭窄,仅可让两人并肩行走。且山道里雾瘴茫茫、暗无天日,虽说人迹鲜至,阿姐却担心此处秘道为南蜀细作探知,因此在山中设了五行机关,命人在山口封住了大石。”
“封住了?”萧少卿的心猛地一沉。
“郡王放心,那大石也是机关之一,虽非人力可为,却有机关巧妙可以移动。”苏妩转过身,嫣然笑道,“阿姐说郡王算无遗策,此次既是担心南蜀兵动,想必岷江迟早会有一战。因此叫我前来帐前待命,若要出兵南下,让我为郡王引路。”
“如此甚好。”萧璋微微松了口气。
宋渊含笑叹道:“知郡王者,莫过别驾大人。”
谢粲蹙眉,不知为何只觉帐中几人谈及苏琰时,气氛微妙,十分的不对劲。烛光下,萧少卿双目静澈如旧,不见任何起伏,沉默了一会,方淡淡道:“别驾大人想得深远。阿妩此行来得正好,恰免去了前方斥候探路的功夫。”他抬起头,看着谢粲道,“七郎,你去为阿妩挑一匹战马,随后她与我们一道启程。”
苏妩急道:“要他帮我挑?不行不行,我不放心。”她大步走到谢粲身边,扬起脸,“我与你一起去。”
她话存挑衅,谢粲却另有心事烦扰,懒得再理她,对着萧璋和萧少卿揖了一礼,转身出帐。
“沐狄!”
“是,小侯爷。”
“你领着这疯丫头去挑战马。记着,右卫营两千战马不可动,去左卫营挑!”谢粲将令牌丢给沐狄,撂手走开,唯留下苏妩站在原地,对着他冷漠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帐中诸人再无暇顾及帐外小儿女的纠葛,萧璋听闻紫桑之道精神大振,本欲与萧少卿详商岷江之战,但见他脸色疲惫,又心中不忍,便与宋渊一起离帐,叮嘱道:“你先休息片刻,颜谟人马一到,为父会让人来叫醒你。”
“好。”萧少卿思虑过甚,确实倦累,等他二人离开,方缓缓起身,走入里帐。
里帐未燃灯烛,萧少卿褪了铠甲,和衣躺在榻上。帐外篝火的光亮穿透雪白的帐帘隐隐渗透进来,微弱的一点光线中,他懒懒眯起双眸,望着榻侧悬挂的画像——孤月苍壁,黑骊银甲,画中的人面容与自己全然不同,唯有一双眼眸,清透刚毅,潇澈孤远,浑然是探入灵魂的生动。
那才是自己。
怕世上也只有她,才能画出最真实的自己。
唇边浮起一丝微笑的刹那,他却生生止住思念,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眸。
却不料梦里依旧平添花荫丽容,微风层叠,欢笑丛生。往昔东山盈盈在目的春意浸透心头,日色暖暖照人,溪水采采东流,拂去了倦意,留下满心平和。
一去经年,何日方能归?
<h3>(二)</h3>
子夜刚过,豫州大将颜谟领着三千战马到达夏口。自石阳出营时,受萧子瑜命令,为免惊动对岸荆州军,所有战马四蹄皆裹以厚布,一路淌过江畔浅流,声息悄然。萧少卿睡得甚浅,虽不曾听闻铁蹄轰然震天的声响,却在随身不解的长剑发出的轻微嗡鸣中惊醒,翻身而起,疾步走出里帐。
侍卫奉了萧璋的命令正入帐请他起身,两人对冲而走,险些撞上。
“原来元帅已醒了。”亲卫避让一侧,说道,“颜将军已到了营外。”
“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亲卫取了萧少卿的甲胄,双手递上,又道,“谢将军方才来禀,五千骑兵并右卫营两千战马俱已等在十里外的长坡之下。”他想了想,轻声补充道,“不过元帅,方才我见谢将军脸色甚为怪异,欲言又止的,似另有话说。”
萧少卿手下动作顿了一顿,声色未动,披上斗篷,出了帐,领着中军数百精骑,拜别萧璋和宋渊,奔驰到十里外长坡。
此夜中天无云,月色倾照,长坡下,五千骑士皆已整鞍上马,漫山遍野,铁衣生寒。护送战马而来的豫州士兵正于坡侧阴翳处急速退回,颜谟单枪匹马,自山色乌墨的浓影中驰出,玄甲湛光,衬着一张年轻儒雅的面庞,丰神翩翩,不见一丝驰骋沙场的将领身上惯有的粗豪。
“郡王,许久不见了。”他对着萧少卿颔首示意,眼眸细长幽邃,笑起来时,一天月色尽数浸染其中。
“比我预计的快了半个时辰。”萧少卿微笑,“颜兄果然不愧为惊风将军。”
“不敢。战事当前,事不宜迟而已。”颜谟道,“何况听汝南王说,这次能再度跟随郡王征战,是为护我故土襄陵,颜谟归心似箭,岂能存有半分差池?”
萧少卿笑而不语,转身对着侍卫点了点头,一甩长鞭,与颜谟当先驰出。
侍卫手擎令旗拔身飞起,站于高坡上,沉稳挥动旗帜。五千将士勒紧缰绳,二十人一列,凭着几束零星火把照耀下的孤光,放马奔入星月下广袤无垠的平原。所有战马的马蹄都裹了厚布,五千铁骑重击大地的声音沉闷如雷动,撼山拔河的气势丝毫不减。沿江出了武昌郡,萧少卿方才下令解了战马的束缚,燃起火把照耀前方的道路,铁蹄踏踏,火龙一般肆无忌惮地在风尘中翻卷飞腾。
襄陵与江夏相隔三个郡,有千里之遥,五千骑兵连驰两日两夜,三月二十六日的拂晓,方在初现的晨曦中踏入襄陵所在的南康郡。西南山岭险恶,树林茂密,行军速度绝无先前的所向无忌,等到达孟津时,红日东升,血魄般瑰丽耀眼的光芒照在将士们坚毅的面容上,清晰可见其间的倦累。
清晨的孟津平静得可闻岷江水鸟的长啸声,萧少卿在马背上远眺,遥见对岸军旗竖起,在云天水色间依稀飘闪出灿金之色,不禁一笑:“原来是南蜀三皇子的人马,却是老朋友了。”
“说的正是。”一旁的颜谟也是轻笑。
孟津守将顾峤早前收到江夏的传信,料算援军该是这日到达,已嘱咐士兵分拨好了营帐、备好了水粮,等诸人一到,便有条不紊地安置起来。萧少卿沿途所见,众将士分陆、水两路,俱在厉兵秣马、排阵列势,毫无松懈之处,这才缓缓透出口气。
眼见顾峤迎上前行礼,萧少卿忙扶起他:“顾老将军坚守边陲,治军严明十年如一日,确是我朝百姓之福。”
“蒙郡王赏识。”顾峤道,“幸赖去年郡王治理孟津留下的军规严峻,将士不敢轻犯,末将治军起来这才方便许多。”他起身站直,又与萧少卿身后诸将寒暄了几句,方一起入了行辕帅帐议事。
等诸人刚刚坐定,萧少卿便问道:“对岸形势如何?”
“郡王来得正及时,南蜀军也是昨日在岷江对岸的益宁城外驻扎。”顾峤道,“南蜀出兵号称二十万,斥候探得实数不过十二万,领兵之将为南蜀三皇子祖偃。”
“祖偃——”颜谟念着这个名字,接过士兵递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笑叹,“上次岷江大战,水淹苍梧吓死了他的二哥,如今便换来这位三皇子独当一面。此人倒是有些雄才运略,比他二哥确实是难缠许多。”
“方才你们说他是老朋友,想必曾经交过战?”谢粲一路沉默多时,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是,当年在殷桓帐下,颜某与他交锋五次,互有胜败。”颜谟看了眼萧少卿,又笑道,“不过祖偃对着郡王,却从来都是无计可施。只是——”他思索一刻,慢慢道,“去年水淹苍梧之前,若非是军师毓尚奇策调开了祖偃,怕我们也不能乘风破浪、大胜南蜀兵。如今这一战,想要速胜速决,却是有些为难了。”
“是吗?”谢粲轻声一笑。他初出茅庐,自不以为然。
颜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缓缓一笑。
“笑什么!”谢粲被他看得莫名起了一个寒战。
颜谟轻声吐气,语音文雅:“小侯爷恕罪。颜某只是在想,年少为将像小侯爷这般,实属难得。不过南蜀也有一员少年猛将,名夏侯雍,年方十六,曾一人独挑我东朝三位大将,被誉为天下第一少年郎。”他话语略歇,转过头问顾峤,“不知道这次夏侯雍有没有随祖偃来岷江?”
顾峤脸色本就蜡黄,此刻眉宇间罩上一层黑雾,更是显出几分恹恹之态,叹息道:“那位小阎罗王,自然是不离祖偃左右。”
“来得正好。”颜谟慢条斯理笑道,“小侯爷与他战场相较风采,却不知谁能更胜一筹,从此名扬九州。”
“这……”顾峤怔了怔,没有言语。
谢粲眸波遽然一亮,低头喝茶,额角的灵凰在竭力维持的平静中慢慢升腾出一缕细不可察的戾气。
萧少卿本专注浏览着南蜀军营驻扎在对岸的形势图,此刻却轻轻蹙眉,抬头看了看颜谟,道:“颜将军,大丈夫提千命入生死地,以事君亲百姓为因,不得复云为名。”
“郡王指教得是。”颜谟肃容道。
萧少卿垂首盯着图中某处,指尖摩挲其上,忽道:“苍梧没有屯兵吗?”
“守兵不过五百,不足为虑。”顾峤道,“自去年水淹之后,南蜀百姓视那里为炼狱,无人肯迁入。况且南蜀历年师出,仓库无积,自去年入秋大战以来,暂时无力重修旧城,因此那里如今不过废墟一座。”
“如此——”萧少卿眉目稍稍舒缓,言道,“诸位日夜赶路想必也是累了,暂且休息去吧,午时后再聚帅帐议事。”顿了顿,他又道:“谢粲留下。”
“是。”
诸将军鱼贯而出,谢粲独坐席上,手握茶盏,头微微低垂,自琢磨着心事。
萧少卿坐到他身边,笑道:“你这两日一直沉默寡言的,到底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
谢粲怔了怔,抬头望着他,唇轻轻一动,却是欲言又止,索性又掉开目光,默默喝着茶。萧少卿也不追问,只道:“你去为我办件事。”
“何事?”
“与阿妩去解封紫桑秘道。她熟悉岷江两岸的地形,你们两人滑舟再去对岸苍梧走一趟。”
“去苍梧做什么?”谢粲不解道,“方才顾老将军不是说那里已是废墟一座?”
“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去探一探。”萧少卿低声一笑,“我怀疑,苍梧,如今该是南蜀兵的粮仓。”
谢粲愕然片刻,目色中微微透出亮色,又迟疑看着萧少卿:“为什么让我和那疯丫头一起去?”
“我帐下的大将中,唯有你一张生面孔。而且——”萧少卿斜眸看着谢粲,慢悠悠道,“论武功、胆量、心智,他们也比不上你。”
谢粲微笑:“姐夫你刚知道。”
萧少卿不置是否,仍是慢慢道:“既是如此人杰,容人之量也该是有的。”
“自然,”谢粲放下茶盏,拍拍胸脯,“姐夫放心,我绝不会与那疯丫头一般见识。”
萧少卿颔首一笑:“还有,此去是为探路,切不可打草惊蛇。即便是遇上了夏侯雍——”
谢粲一脸傲色:“我是将军,当然要与他在战场上一较高低。”
“这才是我的右卫将军。”萧少卿双眸中透出欣慰之色,轻轻点头,“去吧,换一身便装,速去速回。今夜子时之前,务必探得苍梧的实情。”
“末将领命!”谢粲霍地起身,朗声笑应。
紫袍闪出帐外不过一霎,便有一道暗风悄无声息地潜入帐中。魏让一身墨青长袍,头戴斗笠,递给萧少卿一封信帛:“小王爷,云阁传来的飞鹰密信。”
萧少卿展开阅罢,唇边轻起淡淡笑意:“阿彦已到江州了,钟叔也领着北府兵三千风云骑在前来襄陵的途中,看来后日黎明之前,便可到达孟津了。”
“风云骑?”魏让轻吸冷气,“九年前,那倒是让人闻之色变的一支劲旅,神出鬼没,所向无敌。”
萧少卿抿了抿唇,合起卷帛,又道:“魏叔方才听到我和七郎的话了?”
“是,”魏让道,“这么危险的事,为何要让小侯爷去?”
“不经此些历练,如何才能体会得了人心世故的险恶?战场上虽有烽烟之难,但对于夭绍当初托付我的任务而言,却还是少了些。”萧少卿微叹了口气,“劳烦魏叔帮我走一趟苍梧,跟着七郎和阿妩,中间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属下明白。”魏让身影飘出,帘帐一开一合,青烟飞逝,不留半分痕迹。
待诸事安妥下来,已至巳时。萧少卿巡视过军营,正欲回帐稍歇,却见营外尘土飞扬,十几骑飞驰而至,为首一人年已半百,暗朱朝服,玉冠锦带,下马之际笑意温和,对着道旁所遇的将军不停拱手作揖。
“见过太守大人。”一路诸将军纷纷抱拳还礼。
跟随在萧少卿身旁的顾峤手抚长须,叹道:“武康沈氏的家风总是这般谦逊有度、礼贤下士,昔日的沈弼太尉,如今的沈谦大人,皆是如此。末将听说邺都城中的丞相大人沈峥、扬州刺史沈昱也是这般的风采,看来这沈氏一族,可谓是满门贤达了。”
“满门贤达?”萧少卿目色微动,想起什么,扬唇一笑,没有多话。
两人慢步走回帅帐,此时沈谦早已等在帐外,见到萧少卿,忙执手长揖:“臣、南康太守沈谦见过郡王。”
“沈大人不必多礼。”萧少卿垂手虚托,“请帐中相谈。”
入帐坐定,沈谦也无废话,开口便道:“自江夏运来的粮草、绸缎今晨到达襄陵,下臣已按郡王来信吩咐,让人运送入灵壁山脉左岭密林之中。”
萧少卿微微颔首:“有劳沈大人。”
“不敢,此乃臣之本分。”沈谦道,“至于郡王信中另提的一事——”他看了一眼顾峤,缓缓道,“襄陵城位于东朝边陲,这些年来的军队驻守大抵皆在孟津,以此提防南蜀的抢渡攻占。所以距离孟津五十里外的石夔关虽位于险山峻岭当中,却不过仅有两三百名士兵把守,而且失修多年。臣方才已去石夔关探查,各处的垛口、箭台皆是疮痍遍目,怕是……不可为坚守之地。”
萧少卿却道:“无妨,石夔关左右皆是万丈峭壁,前为长涧,后为深沟,水急石滑,取之地险关雄,足以傲视万夫之勇。”
“郡王对于灵壁山势所知甚详,下臣自愧不如。”沈谦笑道,“我已从襄陵城调拨了一千士卒,正在扎营安寨。今日入暮之后,孟津一万将士随时可退居石夔关。”
萧少卿道:“那也不急在一时。”
退守石夔?顾峤听着二人的对话,却是紧皱了眉,竭力压下心头的疑惑,默默思量着。
上禀了此两件事,沈谦便起身告辞。他来去匆匆,扬袖出帐后,萧少卿望着下首席案上滴水未动的茶盏,感慨道:“难怪武康沈氏可当得如今东朝郡望之首,家风严谨,人杰辈出,确不可小觑。”
顾峤此刻无心附和,沉浸在先前的顾虑当中,离座问道:“听郡王方才的意思,可是要撤军孟津,退守石夔?”
萧少卿笑了笑:“顾将军可是要劝本王,孟津乃我东朝西南门户,若失孟津而保石夔,将重蹈百年前太祖帝对南蜀用兵的失策,此事万万不可行。”
顾峤被他一言说中心意,忙不迭点着头,张了口正要言语,萧少卿却举手止住他:“此事我自有盘算,顾将军不必多言。况且即便是退兵,那也要等待时机。却非败而退兵,实则——”
“退兵诱敌。”帐外一人轻笑着接过话语,帘子掀开,却是不请自到的颜谟。
萧少卿笑道:“颜兄倒是一如既往地知我用意。”
“诱敌?”顾峤不解,“如何诱?”
“此事进退皆在郡王心中,你问我,我如今也说不去其中玄妙来。”颜谟眸光流转,微笑道,“我只知道郡王对此事已有把握。顾老将军,你我何不偷得闲乐,愁那么多做什么?”
顾峤无话可说,转念一想萧少卿用兵素来变化无方,也觉自己是多虑,于是不再多问,揖手告退。
萧少卿查阅着方才出帐巡营之际堆置案上的两封信函,瞥了瞥负手闲闲立在帐中的颜谟:“赶了两日两夜的路,颜兄竟不累?”
“累,可一旦躺下去,却又睡不着。”颜谟转过身,在一侧棋局旁坐下,摆弄着棋子,说道,“末将想郡王此刻怕也是睡不安稳居多,反正左右闲着无事,还不如来找郡王对弈一局。”
“对弈?”萧少卿将手中信函引火燃尽,“也好。”
<h3>(三)</h3>
正午时分,骄阳炙天,虽如今还是暮春时节,西南山岭之地却不比北方山河的风光明媚,日光射在铠甲上久了,热气蒸腾入衣,别是一番痛苦的煎熬。饶是如此,孟津浅滩一带,将士们用过午膳,稍歇了片刻,便又整鞍执槊,重列队形,等着统将登高操练。
顾峤手扶佩剑,雄壮的身躯立于坡顶,奇伟如山。苍老的面容上一双眼眸犀利如剑,巡视过阳光下将士们威武的面容,微微颔首,正待传令下去,却骤闻鼓号声自天边敲响。
“什么声音?”顾峤愕然回首。
身旁校尉以手盖住眉顶,扬眸望着远方,只见江面上战舰连云,乌泱泱似矮山移动,舟上陈列的铁甲被春阳反射出粼粼荡漾的银光,一如岷江水色的潋滟刺目。
“禀将军,是蜀军来袭!”
“敲鼓布阵!”没有一刻的犹豫,顾峤大叫道,“霹雳车推前,待敌方船入江心,火石相攻!箭楼其后,敌近江岸,引弓而射!”
“是。”
战鼓长号声隆隆入天,顾峤领着亲兵三骑驰入中军时,江畔的厮杀哀嚎声已然入耳,奔入行辕内,却见萧少卿与颜谟悠然对弈,两人面色如常,似浑然不知江边已然战火纷乱。
顾峤气急败坏,大手一捋棋盘,怒道:“郡王,蜀军已打来了!你们还有心情下棋?”
“老将军捣什么乱?”颜谟斜睨了眼眸,很是不满,“我就快赢了。”
“你说什么?”顾峤双目赤红。
颜谟施施然起身,斯文一笑,不再言语。萧少卿这才道:“南蜀来袭多少人马?”
“战船五十,约有将士五千。”
萧少卿沉吟稍瞬,道:“这不是来抢攻渡水的,不过是在试探孟津这边的兵力。祖偃手握十二万雄师,他可日夜轮回不断来滋扰生事,令我军不得安宁。如此,他取其逸,我得其困,南蜀可坐定此战大胜。”
顾峤道:“那我们该以何对策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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