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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旧 十四 碧纱橱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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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凶手在他的身后,左手捂住他的口鼻,右手将匕首迅速刺入他的心口。就在那时,凶手的指甲在他的脸上掐出了血迹。”黄梓瑕说。

周子秦立即跳起来,说:“检查指甲!谁的手上留着指甲?”

指甲留得最长的,是周紫燕,其次是那四个丫头,然后便是殷露衣和公孙鸢。除了女人之外,还有几个奴仆指甲长了也未修剪。

周子秦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要……要审问我妹妹啊?”

黄梓瑕蹲下来,将自己头上的玉簪子从银簪之中拔出来:“怎么了?”

周子秦蹲在她身边,都快哭了:“谁敢去审问这个母老虎?除非不想活了!”

“可是你妹妹嫌疑很大,不是吗?”黄梓瑕在沙地上画着,将所有人的方位都过了一遍,“当时你妹妹坐在最后的碧纱橱之中,而四个丫鬟,因为你妹妹与他正坐在一起所以都避到了前面树下……换而言之,她要杀人的话,所有人都在前面,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周子秦点头,然后又赶紧说:“可是,可是我妹妹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夫婿杀了呢?”

黄梓瑕转头看着他,见他虽然口上奚落,却已经急得脸上都冒汗了,便叹了口气,说:“擦一擦汗吧,好哥哥。”

话一出口,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也曾经有个这样的哥哥,虽然口口声声厌弃自己一个女孩子整天与尸体打交道,但在她有事的时候,总是跳出来挡在她身前,撸起袖子朝着面前大吼,谁敢欺负我妹妹?

她不觉黯然,也不再故意捉弄他,只对他说道:“放心吧,你妹妹不是凶手。”

周子秦大喜,赶紧追问:“怎么说?”

“因为,当时你妹妹坐在碧纱橱之中,而齐腾刚好坐在你妹妹的右侧。”黄梓瑕示意着旁边的碧纱橱。这是夏日为了防蚊蝇而设的架子,中间是竹床,上面悬垂纱幔,一直及地,用来遮掩女眷也是不错。“按理说,你妹妹确实有机会掀起纱幔,然后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入齐腾的心口,但我们在齐腾的脸颊之上,找到了一个指甲掐痕,却彻底洗清了你妹妹的嫌疑。”

她示意周子秦进入纱橱之中,然后让他坐在小竹床之上,向右侧的齐腾尸体靠拢,摆出当时凶手杀人的姿势。

周子秦尽力倾着身子,却发现怎么都不对劲。

黄梓瑕说道:“你看,当你坐在碧纱橱的竹床之上,然后努力右倾身子,左手捂住齐腾的口鼻,右手举起匕首时,必定会……”

话音未落,只听到扑通一声,周子秦已经因为这个动作而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了竹床之下。

“跌倒。”黄梓瑕口中刚好吐出这两个字。

周子秦揉着自己的脸站起来,问:“所以,我妹妹的嫌疑,洗清了?”

“嗯,在场所有人中,有几个人的作案,是最难的。”黄梓瑕以手中簪子指着地上画好的地形图,点在碧纱橱之上,说,“一个是你妹妹,她要杀人的话,只能是从碧纱橱出来,然后再绕到齐腾的身后将他杀死,而齐腾肯定一直关注着她,怎么可能在她动手时毫无觉察呢?”

“那还有呢?”周子秦忙问。

黄梓瑕的簪子又指向水榭:“公孙大娘,事发时她一直身在水榭之中跳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所以,她没有作案的时间和机会。”

周子秦肯定地点头,然后也将自己的手指向水榭之前的大灯笼旁边:“还有调节灯光、还负责花瓣等道具的殷露衣,就站在水榭旁边的灯笼旁,她若是要走动,也会被所有人看见。”

“对,所以她也没有机会。此外,就是坐在最前面的,夔王爷、你父亲,还有范将军,他们始终都处在众人的目光焦点之中,就算站起来都要被人发觉,何况是到后面杀一个人?”黄梓瑕的簪子又抹掉了三个人,“另外就是侍立在椅子旁边的你、我,还有张行英,但——我们的可能性就要大一点了,因为,趁着灯光暗下来的时候,花瓣飘飞,公孙大娘在台上放飞蝴蝶,所有人都在惊叹之际,或许我们偷偷摸摸溜到后面,再溜回来。只要运气够好,时机够巧,手脚够快,或许,能瞒过后面人的目光……”

“那王蕴和禹宣、范元龙的嫌疑,比起我们来,岂不是更大了?他们若跑到后面作案,成功率比我们又要高一些了。”

“是的,这次的作案,越是在后面的,就越有可能。而且,范元龙和禹宣,中途还离开了,所以最后一排,只留下了王蕴。”黄梓瑕说着,将那根玉簪在周子秦的身上擦干净,插回了自己那根银簪之中,“还有水榭边演奏的乐师们,站在树下的四个丫鬟,还有过来伺候的六个下人,一共十个人,也足够你今晚盘问一番了。”

周子秦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只扯着自己的袖子看:“为什么你的簪子脏了,要在我的身上擦干净?”

“因为你的袖口都沾上血了,反正都要换了。”

“也对。”周子秦说着,顺便就将衣服脱下往地上一丢。

眼看夜已三更,李舒白与范应锡先行回府去了。周庠将他们送出去时,嘱咐周子秦好好查探。

周子秦却赶紧抓住李舒白的马缰,说:“王爷,你就先让崇古留在这里吧,无论如何他得帮帮我啊,你知道我没有他不行的!”

李舒白转头看了黄梓瑕一眼,黄梓瑕向他微一点头,便跟着周子秦回去了。

使君府的花园其实并不大,所以所谓码头其实只是做个样子,主要还是一个大平台。

顺着平台边的台阶下去,就是水池。如今水池已经被排干,下面是青石铺设的地面,污泥菱荇搅成一团,可怜的捕快们正用手捧着污泥,在里面搜寻凶器。然而别说凶器了,就连薄铁片都没找到一枚。

“不会是凶器太薄太窄,所以直接就在排水的时候被冲走了吧?”周子秦忧虑地说。

黄梓瑕摇头:“排水口是用铜丝网罩住的,一寸宽的凶器过不去。”

苦命的捕快们只好又叫了一批府中的下人过来,水一桶桶地浇下去,所有的淤泥都被洗干净,以寻找凶器。

那边寻找凶器,这边黄梓瑕与周子秦准备好册子,开始询问在场人等。

因为范元龙喝多了酒,虽然刚刚被齐腾的死吓得酒醒了一半,但现在又开始有点昏沉了,所以他被安排在第一个。

坐在周子秦的对面,范元龙捧着自己的头,一脸假惺惺的痛惜,酒气浓重,有点大舌头:“齐大哥死得好惨啊!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周少捕头,你非得抓到凶手不可!不然……不然我们兄弟情谊就白费了……”

周子秦在心里暗想,我和你有什么兄弟情谊啊?

喝醉酒的人就是话多,什么也不需问,范元龙已经开始步入正题:“这个案子,别说了,保证就是禹宣做的,禹宣!”

禹宣负手站在不远处,抬头望着天上稀落的星星,一言不发。

“为什么说是禹宣呢?我可是有证据的!想当年,众人说成都府来了个大美人时,我,我可不信……没想到,还真有……干吗?你们干吗这样眼神?你们以为仙子是禹宣?呸!说的是傅辛阮!松花里傅娘子!”他满口飞沫,离题千里,但周子秦看了看黄梓瑕,还是默默地全部记录了下来。

黄梓瑕见他决口不提自己当初曾迷恋傅辛阮的事情,便问:“听说你与傅辛阮也有过交往?”

“好像……好像有吧,可是后来,发现她心有所属,我真是气死了,”范元龙扶着沉重的头颅,狂喷酒气,“真是仙子啊,梧桐街从头走到尾,可有这样的美人吗?我告诉你们哇,有一次我偷偷地……偷偷地跟着傅娘子,想要抓住她的奸夫好好揍一顿。结果你们猜我看到她走到哪里啊?哈哈哈……晴园嘛!禹宣他们一伙人在结社作诗!她站在远远的地方,我顺着她的目光那么一看啊,这倒霉催的,小眼神儿可不就定在了禹宣身上吗?一群人中,就他一个人闪闪发亮,身旁的什么年少有为齐判官啊,什么成都风流陈伦云啊,什么四大才子,八大诗人全都是狗屎!我的那个气啊,真是鸨儿爱钱,姐儿爱俏,妈的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周子秦看看范元龙的酒糟鼻、下垂眼,再看看禹宣清致俊美的侧面,在心里默默地想,能长得这么好看,当然了不起,你还别不服气。

范元龙说到这儿,已经完全逻辑混乱了,只在那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老子当时心都碎了,当场决定这辈子和女人断绝关系了!我还去了夜游院找了个小倌!唉!可后来还是回到女人身边了,这个事情说来屈辱,别提了,我们说正事……”

周子秦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在思忖着节度使公子找小倌这段要不要写,黄梓瑕瞥了他的册页一眼,说:“与本案无关的,就别记了。”

周子秦默默点头,听到黄梓瑕又问:“那么,你刚刚说禹宣杀害齐腾,又是为何?”

“我是这么想的,禹宣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能不恨齐腾吗?本来禹宣是成都府名望最高的才子,可谁知齐腾得了我爹重用,一下子抢了他的位置,所以傅娘子对他伤心失望,一颗心也转移到了温阳身上,最后还旧情难了,和温阳殉情了!你说禹宣会觉得是谁害的?齐腾嘛……”

对于这种毫无逻辑的醉话,周子秦都无语了,忍不住又停下笔,转头看向黄梓瑕。黄梓瑕却靠在椅背上,居然还问起他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今晚他离齐腾有一大段距离,你觉得他有机会杀人吗?”

“有!绝对有!”范元龙振振有词,“我当时不是去看花瓣嘛,然后那个小娘子……就是灯笼旁边那个,那姿色真不错,我就想亲近亲近搭搭话,结果禹宣那小子一下子就把我拉开了!哎,你说要不是因为对方是傅娘子的姐妹,要不是他对傅娘子有情,他会把我拉开?”

这下,连黄梓瑕都不接他的话茬了,他却十分兴奋,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注意听啊,重要的事情在这里——当时他把我拉开之后,丢在了灌木丛旁边!我当时被冷风一吹,一阵头晕,当下就在灌木丛旁边吐了个天昏地暗,然后回头一看,他小子压根儿就不在我后面——你们说他去哪儿了?说不定他直接就沿着灌木丛往后那么一走,走到坐在碧纱橱旁边的齐大哥身边,反正天色那么暗,他拿出刀子那么一捅,噗……呜呜呜呜呜,我的齐大哥啊,你死得好惨哪……”

黄梓瑕也懒得追究范元龙是酒醉还是装疯,将话题转移开了:“你吐完之后呢?”

“我当时都晕了,吐完之后就往灌木丛下一倒,也不知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拉起来坐在了栏杆边。那个谁给我端了醒酒汤,又说齐大哥死了!我当时就蒙了……”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血迹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怎么可能知道?我当时都人事不知了——跟你们说是禹宣嘛!”他凑近他们俩,一副智珠在握洞悉真相的模样,一双眼睛骨碌碌往禹宣那儿看去,“他趁我昏迷的时候,过去杀了齐大哥!然后把刀子在我身上擦干净,嫁祸给我,最后把凶器丢了,隐藏真相!你们赶紧把他抓起来,这事实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黄梓瑕口气平淡地说道:“范公子,我知道之前你对禹宣多有成见,你堂弟犯法被流放,与禹宣也脱不开关系。但如今真相未明,你就斩钉截铁说是他犯事,是否不妥?”

范元龙没想到她对自己与禹宣的恩怨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张着嘴愣了半晌,才矢口否认:“你是指我污蔑他?没有!我爹都要纳他入麾下了,我会有什么成见?”

黄梓瑕也不欲和他纠缠这些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抬手示意禹宣过来,范元龙只好悻悻地站起离开了。

禹宣不肯坐范元龙坐过的椅子,自己另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

周子秦一边记录一边问:“昨晚事情发生时,不知你在何处?”

禹宣低头看着桌上的木头纹路,平静地说:“昨晚我本来坐在后面,但因为范公子酒醉纠缠他人,所以我便将他拉开,带到了灌木丛边。”

周子秦赶紧问:“然后呢?你是待在他的身边,还是离开了?”

禹宣头也不抬,声音依旧平淡:“离开了。酒醉呕吐一股恶臭,我衣上也差点被溅到,于是便回来观看公孙大娘的剑舞。”

“证据呢?”周子秦又问。

禹宣想了想,说:“我站在最后面,估计没有人看得到我。人证的话,我没有。”

周子秦又问:“难道有物证?”

禹宣一言不发,站起来在他们面前比画起来。他旋转、跳跃、屈身、折腰,虽然动作都做得不太协调,也不到位,只徒具那几个意思而已。但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正是刚刚公孙大娘曾跳过的后半段舞。

等到他一个卧鱼的动作结束之时,旁边传来轻轻的击掌声。是公孙鸢拍掌赞叹道:“禹公子真是记忆过人,这支舞被阿阮改过之后,我只在人前跳了这么一次,没想到禹公子仅仅看了一次,竟能记下了几乎所有舞步。”

禹宣站起来,拂去衣上尘土,眼望着黄梓瑕说道:“我当时若是去杀人的话,恐怕没办法看到公孙大娘的绝妙舞姿。”

证据确凿,就连一直蹲在旁边等着抓他空子的范元龙亦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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