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1/2)
所有前去会武的弟子都登上了桂阿长老的飞舟。
不过盛鸣瑶觉得,仅仅称它为‘飞舟’,实在辱没了这间飞行法器。
这艘名为‘金步摇’的飞舟足足可容纳上千人,风格更是与桂阿长老本人一样的华丽,船身精细地雕刻着飞禽走兽,微微摇动间,红飞翠舞,一派春光潋滟。
更难得的是,‘金步摇’虽然外表奢华,可半点不让人觉得是土豪炫耀的浮夸,反而充满气势,攻击性极强。
“那群家伙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本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桂阿轻轻哼了一声,坚决不退让,“我们大荒宫难得出门一次,这派头必须要给足了。”
他见汲南仍是坚决,索性将炮火对准了鱼令莺,开始诱哄道:“那群人本就对我们妖族血统有所轻视,莺莺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我们太过低调显得好欺负了,那恐怕我们的弟子,真的要被这群家伙欺负了去。”
这一次的万道会武由田虚夜与桂阿带队,汲南和鱼令莺留守大荒宫。
本身不能随着阮绵前去,鱼令莺就已经不舍,如今又有桂阿这般煽风点火,鱼令莺当即倒戈,转向了汲南柳眉倒竖:“桂阿说得在理!这一次前去会武,我们气势不能输!”
三比一,汲南无奈地摇摇头,也就随他们折腾去了。
他本来也并非不赞同,只是担心太过高调惹出祸事。不过静心一想,哪怕他们安分守己,在旁人眼中也已经足够惹眼,汲南也就随他们去了。
除去阮绵和长孙景山,剩下的弟子不少都是在拜入大荒宫后第一次出远门,新奇之余难免兴奋,从登船开始就叽叽喳喳,一会儿望着远处的青山,一会儿指点脚下的屋舍,语气都不免有些飘飘然。
他们修仙者,而修仙者天生就比凡人高上一筹。
这些弟子不少年纪尚小,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正常,田虚夜撩起眼皮瞟了一眼那些激动的脸色通红的弟子,又转向了盛鸣瑶:“怎么不去船头和他们一起看?”
盛鸣瑶随意地靠在栏杆上,迎着风,仍有发丝被吹得四散飞扬,洒脱一笑:“因为弟子见多识广,已经见过这些啦,也就不去和师弟师妹争夺看风景的位置了。”
田虚夜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浑厚,而是带着一股青年的随性,惹得盛鸣瑶转头多看了他几眼。
“怎么?不去看风景,反倒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田虚夜抚须,他一袭青衫站在栏杆处,还真有几分隐居山林的谪仙人的派头。
盛鸣瑶立即转过头去:“那弟子还是看风景吧。”
田虚夜哼了一声,懒得多说,直接点破:“你特意来这里找我,可是有别的事情?”
“大荒宫与那些门派可是有什么恩怨?”盛鸣瑶没有点破,冲着田虚夜眨了眨眼,“我看之前汲南长老似乎很担心我们的样子。”
田虚夜放下抚须的手,睨了盛鸣瑶一眼,布下了一个隔音罩,这才说道:“你出神般若仙府,可知道大约四百年前的那场妖族祸乱?”
“……知道。”在这一瞬间,盛鸣瑶想起了很多事,微顿片刻后,挑出了最好奇的一件,“我记得,有个叫乐郁的人,算是这件事情的导火索?”
“对,乐家人。”
田虚夜挑眉,语气玩味:“你居然知道他?我还以为,般若仙府会当做这个弟子不存在呢。”
不等盛鸣瑶回答,田虚夜已经挪开了视线,他转向了远处,眺望着那看不见踪影的青山绿水,语气缥缈:“乐郁那小子出身落安州的乐氏,这个家族赫赫有名,出现过不少极富威望的修仙者。”
“我记得,在我们此次前去的邝虞州附近,那个与落安州相邻的山脉中有一个秘境,就是以‘乐氏’命名。这个秘境,最多不过一旬开放,到时候你也可以去试试运气。”
话虽赞叹,可田虚夜的语气仍是淡淡,半点也不带正面情绪。
盛鸣瑶没有接话,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待着下文。
“乐郁性情狂傲,从不将那些繁文缛节放在眼中,对极了玄宁那家伙的性子,所以被他收为了大弟子,也是玄宁过去唯一收过的弟子。”
“玄宁啊,天资傲人,即便我不喜欢他的作风,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阿鸣,你可知道,在般若仙府中,‘天才’二字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儿,田虚夜忽而扯起嘴角,他伸出手,手掌向上从云端中穿梭而过,又蓦地合拢,随即转过身,摊开在了盛鸣瑶的面前——
手掌中,空无一物。
“你看见了什么?”
盛鸣瑶抿唇,实话实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有。”田虚夜半闭了眼,微微而笑,“那为何你我二人仍被束缚于此船之中,而不能直接以肉身飞升传说中的‘上界’呢?”
盛鸣瑶愣在原地。
田虚夜垂下手,闭着眼,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因为天道。”
半晌后,盛鸣瑶低低说道:“天道,将我们束缚。”
田虚夜睁开眼,也不说对错,嘴角浮上一层笑意。
有些事不能说得太多,唯恐隔墙有耳。
“般若仙府规矩森严,最是喜欢将凡间那些条条框框暗藏在每一道门规之中,一道一道的规矩组合成了那看不见的铁框,又慢慢地合拢。一开始只让人偶尔觉得不适,等到了最后,周围人皆是如此,你也就习以为常了。”
“常人看不见,反而更能适应这一切,可天才不同。”
田虚夜顿住,也不说是哪里不同,语气一转,又说起了玄宁。
“况且,天才嘛,如山巅雪,如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旁人伸手触碰都怕惊扰了天上人——他们总是孤独的。”
“所以,当玄宁遇见乐郁这个弟子时,才会那么高兴。他以为遇见了同类,谁知道酿成了大祸。”
盛鸣瑶追问:“所以当年之时,真的是乐郁叛离出了般若仙府,投靠了妖族苍破深渊的妖族么?”
在说道‘苍破’二字时,盛鸣瑶略有不适。
她忽然想起了苍柏,也不知怎么,心中恍然一惊,像是窥见了不可触碰的隐秘。
这种奇特的感觉一闪而逝,盛鸣瑶来不及细想,又听田虚夜嗤笑一声:“般若仙府是这么告诉你的?”
他睁开眼,玩味地看着盛鸣瑶:“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个人类故意潜伏在妖族之中,想要盗窃妖族秘宝,最后被妖族识破,反杀一局呢?”
盛鸣瑶微怔,在这一瞬间,她才骤然意识到此行意味着什么。
她不自觉地往远处望去。
暴躁兔子阮绵正一脸软萌地冲着秋萱跑去,锦沅在帮她们斟茶,还有几个外门弟子在与长孙景山玩闹,许句抱臂靠在船头,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并不抗拒同伴的接近,甚至还伸手扶了一把险些摔跤的小兔子。
这些人,除去秋萱以外,或多或少身上都带有妖族血统。
妖族,他们都是妖族。
若用般若仙府的规矩衡量,自己现在不也是“判出”么?
盛鸣瑶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田虚夜行了一礼:“多谢师父教诲,弟子险些步入泥沼,模糊本心。”
田虚夜见她立即反应过来,也不追究。总是自诩“老家伙”的他倚在栏杆上,迎着朝阳,居然露出了几分仿若少年人的风采。
“其实这事很简单,每个宗族也许天性不同,但其中每一个都是不同的。”
田虚夜叹了口气:“乐郁那小子爱上了一个花妖,又被花妖的同族认出了身份,想要借机拿到般若仙府埋在灵戈山下的秘宝……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秘宝?自己在般若仙府这么多年,都未曾听闻什么秘宝。
不等盛鸣瑶将自己的困惑问出,田虚夜已经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至于玄宁啊,不止是损失了唯一的徒弟,更是一个朋友、一个知己,因而他执念太深。在双方签订协议后,玄宁又专程去了一趟深渊附近,亲自杀了乐郁,也杀了那个妖族,不过倒是将那乐郁的女儿带了回去,我记得似乎也是收做了弟子。”
说到这儿,田虚夜饶有兴致地抬起头:“咦,这么说来,你应该见过她,我记得那个小姑娘之前还跌落过苍破深渊。只是我们都不待见般若仙府,与那花妖也无纠葛,因而也未曾多问。”
女儿……?!
盛鸣瑶联想到了某些事,霎时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开始轻轻发抖。
怪不得,怪不得!
“师父……”盛鸣瑶开口,声音干涩,“那个女儿的名字,可是叫做朝婉清?”
田虚夜阖上眼,左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右手手背上:“我倒不记得这事了。”
“那你觉得,我和那位乐郁,有无半点相似?”
田虚夜放下手,正对着盛鸣瑶,肃容站在她面前,将盛鸣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不像!”田虚夜斩钉截铁道,“你是我田虚夜的徒弟,独一无二的徒弟,更那个什么乐郁,半点都不一样。”
盛鸣瑶起先没明白田虚夜的意思,在他说出后半句时,蓦然露出笑意。
虽然盛鸣瑶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可见田虚夜这般认真地说着“不像”,盛鸣瑶心中慰贴。
她这位看似不着调的师父,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通透温柔。
在离去前,田虚夜忽而横出一鞭拦住了她,看似不着调地说道:“慢着,你的问题问完了就想走?也不听听老头子的问题?”
盛鸣瑶失笑,故作夸张地行了一礼:“是弟子莽撞,请师父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倒也不必,只是你该知道,万道会武的前三日是论道——盛鸣瑶,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
盛鸣瑶僵在原地,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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