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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雪离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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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倘若站在月上楼门口的是别人,这说法恐怕要贻笑大方。但是,这人是穆远,是重莲的养子,现下重火宫第一人,和宫主实力、势力相当的大护法。于是,情势大逆转,雪芝成功脱身。她原本寻找穆远很久,看到他,理应很兴奋或是生气。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特别想逃离此处。燕子花被穆远气得满面通红,但又接不上话,又转头看了看柳画。柳画依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用尖尖的下巴指了指门口。燕子花气愤至极,不得不离开大厅。

燕子花刚一出去,原双双便也带着柳画离开。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摇首咋舌,就连丰涉都有些不可置信——他所处的世界中,什么样的肮脏事都见过,他一直以为上官透是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人,他是误落软红的谪仙,虽生性风流,却是个真君子,所以一直对他心生尊敬。因为,欣仰几分,便有几分失望。

上官透看看雪芝,再看看穆远,一脸愕然。其实惊讶的人不只是他,还有林宇凰。虽知道重莲一直偏袒穆远,但不知他把宝贝芝儿都许给了穆远。

上官透一直在等待。他在等雪芝出面解释。但雪芝抬头,微笑道:“这些小事,实是无须在此提及。大家还是多讨论如何查出‘莲翼’的下落为好。”

窗棂幽暗,什物朦胧。冬季愁惨,把天地间的水,还有人的心,都冻结成冰。与此同时,镇星岛正南方,月上谷漆黑一片的入口处,只有几个浅色的人影反射了月光的微芒。惊天动地的耳光声响起,回荡在两个山壁之间。燕子花捂着脸,低声抽泣:“教主,这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不想要命。”原双双冷冷道,“我让你去揭发上官透,谁叫你把奉紫的名字也说了出来?”

柳画道:“教主,这确实不是燕子花的错。若不说出名字,怕难以服众。”

原双双道:“我说过,林奉紫是我最宝贝的女儿,谁伤了她,我要谁的命。燕子,你在峨眉当细作多年,也算辛苦。我不杀你,你自己了断吧。”

燕子花连忙跪下来:“教主,求您!我也是为了您好!”

“你为我好?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为我好了?”

“我、我……”

“你说啊。”

燕子花一时语塞,双手发抖地往腰间的长剑摸去。这时,柳画突然盈盈一笑:“教主,林奉紫再嫁不出去,便会永远陪在您身边。这样还不够好吗?”

燕子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原双双也慢慢回头看向柳画:“好你个柳丫头,果真厉害。”

柳画又笑道:“况且这时,您若再去安抚林姑娘几句,替她抵挡点流言蜚语,恐怕她对您会更加感激不尽,不是吗?”

原双双莞尔一笑:“说得没错。”

燕子花连连磕头:“是啊,教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

原双双一脚踹到她的脸上:“你这小婊子,滚。”

这时,月上楼正厅。穆远拍掉身上的冰粒,脱下厚厚的大氅,走向重火宫的座位。把大氅交给小厮,他和雪芝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抬头道:“我对开始大家的讨论大概有了了解。诸位一直在犹疑不定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重火宫一定会竭尽全力铲除那个盗走秘籍的人。等‘莲翼’回来以后,大家只要找回我派《沧海雪莲剑》,在下可以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将之摧毁。”

雪芝看一眼穆远,低声道:“这样妥当吗?”

穆远在底下朝她摆摆手。众人思虑片刻,星仪道长道:“这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穆远道:“要铲除属于重火宫的‘莲翼’,未免更不公平了些。”

星仪道长沉默。最后,丰城站起来鼓掌:“哈哈哈哈,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这件事,华山派同意便这么办。今次讨论到此为止,我内人早煲了汤,也该回去看看火候。告辞。”

华山派撤离大厅。其实是人都知道,上官透和丰城是亲戚,丰城笑得豪爽答应得快,全然是因为在这里坐不住。然而,接下来几个门派也都纷纷表示赞同。很快大家决定,几日后在少林聚集,正式开始调查“莲翼”与修炼者的下落。之后,人已走光,室内只剩下两个冰雕一般的左右手,以及失措的几个岛主。而上官透,依然一个人靠墙坐在地上。

雪芝走时,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倘若当初他不偷练武功,不因走火入魔阴阳内力无法调和,失去神志,便不会铸下大错。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太晚。到后来,他赶走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谷主的座位上。大厅夐不见人,茶盏水果散落在方桌上,有一种曲终人散的苍凉。

紫荆林已被寒气侵蚀。树枝折裂声不时回荡在山谷里,枝体已在皮下破碎。不时会有大块树枝落地的声音,是为严寒所折、寂寞所伤。有女子脚步轻轻踏入大厅的声音。上官透猛然抬头——但,不是重雪芝。才有这样的想法,他便觉得自己很可笑。发生过这样的事,她还会回来吗?

来人是一名形容清癯的年轻女子,人如其名,弱柳扶风,眉目如画。柳画看看四周,道:“人都走了?”

“嗯。”

“这么快便结束了?”柳画明知故问,又娉娉婷婷走过去,去原双双的座位上拿下一个披肩,“教主的东西忘了拿。”

“嗯。”

柳画看他一眼,走上前去,轻声道:“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相信你,但我知道你是被栽赃的。清者自清,总有一日,事实会替你洗清罪名。”

“我不是。”

“什么?”

“我不是被栽赃的。”

柳画略露讶异之色,又想了一会儿,才试探道:“据我所知,燕子花对你有意……确定她不是求而不得,方才诬赖你?”

“不是。”

“但我不相信,你会对一个十岁的女孩……这样的事听上去都很荒谬,你必然有自己的理由,对吗?”

“没有理由。”

柳画再接不下去。他们的计划,原不是这样。她轻笑道:“以前听庄主说,有人生来便是牛脾气,宁可被错怪百次,也不解释一次。我当初不相信有这种人,现在见了你,算是长了见识。”

“柳姑娘,我们改日再说吧。”

柳画微微一怔。若上官透表现出有一丝委屈,她都可以乘虚而入,但他……不,死缠烂打是燕子花的把戏,她决计不会做。连原双双都经常笑叹说,若柳丫头拥有重雪芝的皮囊,怕早便一统了江湖。确实,拼姿色,她远不及重雪芝。但很多女子都不明白,男子都说女子貌美很重要,其实这样的“美”,都是他们自己定义的。若她愿意,便可让自己很美。柳画笑笑:“倘若我现在告诉你,实际上你根本就……”

话到此处,大门被猛然踢开。

上官透和柳画都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外。夏轻眉手持长剑,一脸怒容地看着柳画:“贱人,你背着我和别的男子在做什么?”语毕,他冲过来拽住她的手腕,立刻往门外拖。上官透情绪再低落,也容不下他这样的举动,身形一闪,挡住他们的去路:“夏公子一向温文尔雅,何故今日对自己未婚妻如此粗暴?”

夏轻眉恶狠狠地看了上官透一眼,咬牙切齿道:“我和这贱人的婚事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这淫贼,莫不成还想打这贱人的主意……”言犹未毕,已经挨了上官透一拳。夏轻眉回了上官透一拳,但是拳法凌乱,身形不稳,犹似酒醉,上官透很快便躲过。

“你喝酒了?”柳画拍拍夏轻眉的脸,急道,“还是赶快休息,我担心你身体……”

夏轻眉根本听不进去,只捏住她的一边脸颊,怒道:“你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看上他什么了?看上他玉容英名,还是万金汉貂?你是盼着他救你于水火之中,把你当金丝雀般养在紫宫里?柳画啊柳画,就你这出身,呵呵……”

这类言论,上官透并非不曾听过,但从夏轻眉口里说出来,却觉得有些莫名,又有些自取其辱。夏轻眉家境不如他,却也是在名门正派中长大,何况他父亲是国师,与江湖无半点关系,与灵剑山庄广结人脉相比,可是处于劣势。但他没时间多想,见柳画一脸痛苦,他抓住夏轻眉的手腕:“夏公子,住手。”

谁知,夏轻眉反应却格外激烈,他打开上官透的手:“上官透,你有种!你以为自己出身侯门,高高在上,便可随意羞辱我、侵占我的女人,是吗?哈哈哈哈!咱们走着瞧!”夏轻眉指着上官透,拽着柳画出去。

此刻,重雪芝正站在紫荆林中。穆远站在对面,正系上刚递给她又被退回的大氅。天太黑,地太广,他们并未留意莽丛中还有一个林奉紫。穆远拱手,毕恭毕敬道:“方才在月上楼所言,仅为一时救急,宫主可千万莫往心里去。实际上,你爹爹交代的话是,若宫主长大了遇不到合适的郎君,便让我来为宫主负责。”

“原来爹爹还担心我嫁不出去。”虽是这样说,雪芝的目光却不曾离开穆远。

“宫主儿时脾气稍显骄纵,容貌也不若如今倾国倾城,莲宫主自然会担心。”

“穆远哥,你为何无故消失恁久?”

“不过是去处理了些私事,怠慢了宫主,穆远自愿受责罚。”

虽说如此,他的气势却丝毫不似有歉意,情绪也外露了不少。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胸有成竹的目光,雪芝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可是经历了什么事?”

“宫主在说什么,穆远可听不懂。”

既然他不愿交代,多说无益。雪芝端详他片刻,淡淡笑道:“看你气色不错。那即便有事,也是发生了好事。以前大家总说,大护法骑射胜幽并[ 幽并,指幽州和并州。此二地人重视骑马射箭。

],却活得不够恣意,像个木头人,或机关高手。现在总算像个活人。”

“还真是惊世骇俗的评价。”

“我们还是赶快去找其他人吧,我二爹爹好像到现在还在闹脾气,年纪也不小了……”说罢,雪芝打了个寒战。

穆远张开双臂,将她揽入大氅中。雪芝受惊不浅,呆了一下,即刻推他的胸口。他道:“天凝地闭,宫主可不要冻坏了身子。”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却从不曾如此亲近过。这般逾越之事,穆远也从来不敢做。雪芝意识到自己心跳很快,也知道穆远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正想着如何缓解尴尬,丛林中却传来一声惨叫,叫声犹如厉鬼,撕心裂肺。雪芝和穆远对望一眼,便立刻朝着那方向跑去。

然而,摸索了几里路,都没看到半个人影。天色过暗,雪芝已经冻得双唇发紫,手足快要失去知觉。这时,她踢到了一个物事。原以为是木桩,但随即踩到柔软物体,让她大感不妙。她找穆远要来了火折子,点亮,却因看见那物体,面色更加惨白——那是一个已经死透僵硬的人。雪芝退开两步,闭上眼,平定因受惊紊乱的心情。穆远倒没太大反应,举起火折子,蹲下去观察那具尸体,随后道:“这人刚死没多久,身上无伤口。尸体还是热的,便已经僵了,应该是死在极其深厚的内力之下。”

雪芝无心留意穆远说的话,因为,她看清楚了死者的面容——燕子花。背上一阵彻骨的冰凉。她感到不安,不仅仅因为此人是她认识的,还因为燕子花的表情——她的眼和口都大大地张开,像是在临死前看到了恐惧的事物。但是,隐约觉得气息不对,她蹲下来,撕下一块燕子花身上的绸缎,放在鼻下嗅了嗅。穆远疑惑地看着她。她喃喃道:“这清甜之味,颇像上等檀香木的气息,却又混着些脂粉的味道,实是令人不解。”

“为何不解?”

“你看她的脸。燕子花从来不用脂粉,连腮红都不用。为何会有这么浓郁的脂粉味?莫非杀她之人,是个女子?”雪芝冥思苦想后道,“而且,极有可能是个信佛的富贵女子。因为,这等檀香木,只有高僧与去寺庙朝拜的富人才会用。”

“此地离少林寺颇近,说不定,她才从少林寺下山来到此地。”

俩人迅速联系了月上谷的少林弟子,但因释炎早已入寝不便打扰,只有再去找峨眉弟子。慈忍师太亲自去检查了燕子花的尸体,失神许久,只说了一句话:“这人武功进步速度实是可怕。”

穆远道:“师太的意思是?”

“这气味,确实是少林寺的上等檀香。可以在少林寺中如此行动自由,却踏雪无痕,还用这等内力在月上谷杀人……不管她修炼的是哪一本秘籍,现在的功力,起码是上一回出现的五倍以上。”

雪芝和穆远对望一眼,一时都不知如何接口。苍穹越发深暗。

翌日,燕子花的死讯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原双双哭成了泪人,说这人残害江湖,连弱女子也不放过。相反,作为峨眉的掌门,慈忍师太的反应相对平静很多。重雪芝在客房里待了大半天,乘船去了岁星岛。岁星岛南是桃林,北是梅林。冬季,雪如落华,寒梅盛开。雪芝穿过千枝梅树,万点胭脂,进入青神楼。她原是来向上官透道别的,但他不在。观察四周,她发现此地并无太大变化,里面依然有珠帘烟雨图,大理石案。案上放置着字帖笔筒,两枝红梅。房中央是紫檀架子,荷叶屏风,洛阳名工制的金博山[ 金博山,一种香炉,因其形状似山而得名,多以铜制造,因光亮而被称为“金”。

]。炕靠着墙,上置火盆浓茶,茶香四溢。火盆中星子乱跳,照亮了墙上悬挂的寒魄杖。

三年前的夜晚,她在这里度过终生难忘的春宵。这满屋的苏合香气,也与三年前并无不同。穿过屏风帘帐,她仿佛可以看见一名男子身披单衣,眉眼清远,安静地坐在床边,琥珀瞳仁中满载温柔。这一回,他承认得如此果断,连她也无法为他寻得半分借口。即便想装傻、想被骗,也再不能做到。等待了一盏茶的工夫,她终于觉得多留无益,咬牙离开。刚一走出去,下阶梯,整个人便被雪海湮没。云霄玄青,与雪连成一片。雪芝戴上手套,披上红裘,埋头步入风雪中,梅瓣雨下。

在这呼啸寒风之中,她原不会听见什么声音。但是,她却如有感应一般,抬头看向梅林。然后,她看见了黑色的发,白色的雪,红色的梅瓣,那一抹水墨身影,便站立在这色彩凌乱的天地间。上官透也正巧看见了她。那一瞬间,狂风掀开他的斗篷,黑色长发便化作翻飞的绸缎,在风中乱舞。

俩人成了两具不会说话的人偶,站在原地对峙。风灌入山谷,咆哮着、怒号着,冲向四面八方。满世界只剩下大雪坠落时,一片片苍白的斜线。雪芝朝手套呼了一口热气,慢慢走向上官透:“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

“我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你定有自己的苦衷。”雪芝长长呵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冷空气中说话十分困难,“但既然事已发生,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希望透哥哥能为此负责。”

“是要我娶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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