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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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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个小太监?

可是昭元帝与宛嫔的私情是最不可告人的秘辛,一个小太监,怎么可能知道?

何况,周才英昨日夜里才来皇城司找卫玠坦白,皇城司的内衙全是卫玠的人,卫玠也说了,昭元帝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知道周才英来皇城司做什么?

除非……事先就有人知道周才英要来皇城司说宛嫔的事,然后派人告诉了陛下。

除非,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程昶思及此,方才未解的疑虑的又涌上心头——他与周才英既然是儿时的玩伴,为什么这一年以来,除了太皇太后,从未有一人在他面前提过周才英,包括琮亲王与王妃?

他转头看向周才英,问:“我和你,有仇吗?”

周才英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十分戒备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程昶心头涌上极其不好的预感,逼近一步,正要开口逼问,没想到只他这一个举动,周才英就吓破了胆,抬手捂住头,仓惶道,“当年大公子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自己染上脏病的,我就是陪着他去画舫而已,你不能怨怪在我身上!”

大公子?

程昶愣道:“琮亲王府的大公子?”

他早已病逝的哥哥。

虽然穿来只一年,但程昶知道,原来的小王爷并不是生来就恶贯满盈的,听说小时候也懂事乖觉,一直到琮亲王府的大公子病逝,他才慢慢长歪了的。

常人都说,当年大公子没了,最伤心的不是琮亲王与王妃,而是总是以大公子马首是瞻的琮亲王府三公子。

难怪这么久了,除了太皇太后,几乎无人在他面前提过周才英。

周才英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自是希望他们能和好如初。

可是,既然当初的小王爷认定自己兄长的死跟周才英有关,任何知情人在他面前提周才英,无疑于揭他心上的疮疤。

卫玠是这几年才在皇城司走马上任的,不知道他和周才英之间的龃龉说得过去。

可是有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

程昶忽然想起那日他去户部,陵王提起上元夜的事,笑说当夜他不在,是周才英帮他放的灯。

他还说,他记得程昶儿时与周才英最玩得来。

可是,真正的小王爷认定是周才英害了自己哥哥。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最玩得来?

程昶想,他或许知道只陵王为什么要故意在他面前提周才英了。

他在试探自己是否“失忆”。

而这天底下,最想知道他是否“失忆”的人只有一个——“贵人”。

程昶看着周才英:“是陵王,指使你来皇城司,把宛嫔的事告诉卫玠的?你们想趁着武卫不在我身边,利用陛下重惩卫玠,把我引出皇城司内衙,然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话未说完,他忽然顿住。

程昶左右一看,眼下他所在的地方,不正是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内外衙通道?

“殿下,您怎么了?”一旁的武卫见程昶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程昶尚未答,周才英先一步慌了神,他一步步后退,几乎带着哭腔:“不是我要害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叫柴屏的大人,只是吩咐他把宛妃的事告诉卫玠罢了。

程昶懒得理他,急促地道了句:“走!”

他一直隐瞒自己“失忆”,就是怕有人利用这一点对自己下手,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人找到了机会。

谁知他才刚走了没几步,心上蓦地一阵剧痛,迫得他几乎站立不住,不得不弯下腰,伸手捂住心口。

程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究竟是因为自己情急所致,还是现代的身体有了感应。

总不至于那个老和尚赶在这个关头招魂了吧。

这可太他妈操|蛋了。

黄昏已至,日霞在水意泠泠的青石路上铺就一蓬暗金,他离通往内衙的门其实不远,奈何心上剧痛,哪怕有武卫掺着,也实在走不快。

正这时,通道右手旁的值房内忽然出来两人。

他们见了程昶与武卫,也不上前帮忙,而是径自去通道口,掩上了通往内衙的门。

就像掩上了唯一的生门。

程昶知道他们是陵王安插的人——他中午过来的时候,卫玠就提过了,这两日宣稚正负责调换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手,外衙里没几个信得过的,陵王虽动不了皇城司内衙,但往外衙安插几个自己的人,还是做得到的。

程昶只是不明白,这些人既然杀意昭昭了,何不立刻对他动手,掩门之举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武卫也觉出不对劲了,见那两人掩上门,快步往他们这里来,当机立断道:“殿下,您快逃!”提剑迎上去。

身后传来刀兵的碰撞声,程昶没有回头看,心上的疼痛缓和了一些,他沿着通道,快步又往外衙去。

哪知刚走了没几步,就见一名外衙小吏引着几名穿着公服的大员朝他这里走来。

排头的一位四品公服,正是与他同在御史台任职的侍御史柴屏。

身后的武卫见状,一边拼杀一边松了口气,催促程昶:“殿下,快去柴大人处!”

然而程昶遇事清醒更胜常人十分,眼下已是草木皆兵,见到柴屏,他只觉得蹊跷,皇城司与御史台向来没有公务牵扯,柴屏怎么会这么凑巧来了皇城司?

他慢慢缓下脚步,四下望去,只见通道左侧尚有数间连通的值房。

他步子一转,就往值房里逃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噗”的一声,竟是之前为柴屏引路的小吏被柴屏手下的人当胸一刀贯穿了。

程昶并没有回头望,而是顺着一间又一间连通的值房,企图找出一条生路。

心上的疼痛虽然和缓,但并没有全然褪去,随着程昶疾步奔走,又慢慢加剧。

仿佛万蚁噬心一般,攫人心神的痛楚让神志也模糊起来,耳畔杂杂杳杳,分明是什么声音都辨不清了,可程昶竟也能凭着一丝求生的本能,觉察出身后有人在追他。

眼前渐渐腾升起苍茫的雾气,值房的尽头是一间柴房。

柴房四壁徒然,除了一个高窗,什么生门也没有。

程昶心中冰凉一片,拼命的奔逃让他喉间至胸腔难受得如同火灼,可这一点痛楚与心上撕裂一般的剧痛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程昶觉得自己已经喘不上气了,五内俱焚,他站立不住,双腿一软径自跌跪在地,虽强撑着没有昏晕过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追杀自己的暗卫一步一步逼近,亮出匕首,要取他的性命。

“别动他。”就在这时,柴屏的声音传来。

他带着几人就站在柴房外,冷冷地看着半跪在地的程昶,吩咐道:“点火吧。”

“陛下问起来,就说是卫大人失查。”

程昶终于明白过来。

怪不得他们不立刻杀他,要先掩通道的门,怪不得他们不愿在他身上留下刀伤。

他们想把他的死,做成是皇城司走水所致。

这样刚好能迫得昭元帝治卫玠一个不大不小的罪,最好还能卸了他皇城司指挥使的职衔。

一石二鸟,真是好计谋。

“是。”暗卫拱手领命。

随即取了火折子打燃,置于角落上的枯枝上。

这里是柴房,四处都是枯枝与干柴,火势很快蔓延开,烈烈地烧灼起来,四处都是呛人的烟子,与程昶眼前不知何处而来的雾气混杂在一起,遮住他的大半视野。

暗卫点完火,将火折子收入怀中,正欲离开柴房,程昶忽然往前一扑,从后方把暗卫绊倒在地,然后使劲浑身力气,抱紧他的腿,无论如何都不放。

他们想要他死,想要他的命。

那他就要让他们以命偿命。

所有要害他的人,通通不得好死!

他拖一个是一个,他要让他们与他一起葬身这火海之中!

火势蔓延得太快了,火舌一下子就舔到了柴房门口,暗卫拼了命地挣脱,想要逃出柴房,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

他回头一看程昶,只见他额头尽是细细密密的汗,双目分明早已失焦,眼底布满血丝,眸中的恨意昭然而现。火舌尚还没有蔓延到他身上,可他似乎哪里疼得很,整个人颤抖着,一声又一声不断地,剧烈地咳着,咳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他就这么趴伏在地,唇边夺目的血红称着他惨白的,几乎病态的肤色,称着他天人一般的眉眼与四周的涛涛烈火,仿佛从阴司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柴屏一见这副情形,心中巨骇,当即也不管那名暗卫的死活,吩咐:“落锁!”

话音落,两名武卫立刻一左一右将柴房的门掩上。

柴房中火已成海,暗卫见唯一的生门就要消失,使劲浑身解数用力一挣,终于把程昶挣开,朝门前扑去。

然而太晚了,柴房的门已然被锁上了。

暗卫心中惶急,四下望去,目光落到西墙唯一的高窗上,窗外一抹残阳如血。

他当即抬袖掩住鼻口,不顾火势滔天,登上一旁的灶台,想要夺窗而逃。

然而,就在这时,异象发生了。

那一道吸饱了众生悲苦的残阳,忽然汇聚起一天一地的黄昏艳色,透过高窗,将晖光倾洒入柴房,落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程昶身上。

烈火还在焚烧,可这一道一道倏忽而至的光,将程昶的周身慢慢地,温柔地包裹起来,与不知从何处升起的苍苍雾气融在一起,竟能使他不被烈火侵扰。

暗卫看到这场景,彻底骇住了,连火舌舔到自己的衣角都浑然不觉。

烈火张狂着,咆哮着,如猛兽一般,不断地朝程昶撕咬而去,可附着在程昶周身的光,仿佛就要与这火海对抗,自最潋滟处,腾升起一只又一只挥翅的金色蛱蝶,将火舌逼退。

柴房中无一处不是烈火,只有程昶躺着的地方不被袭染。

暗卫大半截身子已被烧着,他拼命地挣扎着,嘶喊着,生命已快流失殆尽。

他将要陷入混沌之时,耳畔忽然传来清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雅彻。

就像此生行到涯涘,忽见菩提。

那是佛祖梵音——

世间善恶皆有果报。

魂兮,

归来。

涛涛火海与盛大的,潋滟的落日之辉僵持着,对抗着,在暮色来临之时,终于撞在一起。

世间一切刹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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