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逆光天堂,我会等你回来(2/2)
尤梦将手里的保温罐递过去:“我跟你爸爸这就走了,带了文阿姨做的绿豆沙给你。你注意点,不要中暑了。有事情给妈妈打电话好吗?”
林优害羞地拎着保温罐,眼睛亮晶晶的。妈妈是尤梦,这是她最最骄傲的秘密,现在以这样寻常的方式被全世界知道。虽然有点脸红,她到底还是蹭过去抱了抱妈妈的腰:“告诉爸爸不要喝酒哦。”
尤梦很快就走了,可是全校都在议论林优美丽的妈妈。就在下午的周会上,班主任还把尤梦成名的励志故事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了一遍。
林优将妈妈带来的绿豆沙分成几份给平时玩的伙伴,自己只留了小小一杯。
可只有景蔓大大咧咧地吃掉自己那份冰沙,还意犹未尽地说:“我好羡慕你哦,你妈妈好漂亮呀。冰沙也好好吃,你每天吃冰沙看美人儿,多幸福啊。”
林优看着其他伙伴杯子里融化掉的绿色汤水,杯子外面是朦胧的雾气,可惜地叹了口气。平时玩得再好,这个时候却都对这个能让林优骄傲起来的话题避而不谈。
看着景蔓笑眯眯的脸,林优觉得虽然她嘴巴不饶人,心却坦诚——是她永远学不会的那种坦诚。
“我这里还有,你还吃不吃?”林优把自己杯子里的冰沙推过去。景蔓摸了摸自己腰腹间软软的肉,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大义凛然地揽了过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吃!”
林优失笑。
晚上,林优独自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
刚想说“我回来了”,就想起爸爸妈妈今天已经出国了,妈妈在法国有巡演,这次要走一个月。
半晌,忍不住低落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格外美丽动人的妈妈会让她觉得骄傲,可是正因为爸爸妈妈都是一样优秀的人,让她很难时常与他们相处。像寻常的家庭那样,每天回家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对林优来讲都是一种奢望。
她没有开灯,客厅的落地窗盈满不远处商场高楼的霓虹。斑斓闪耀,倒没有那样寂寞了。她就着微弱的光芒摸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盘炒好的菜,用保鲜膜封着。
端出来关上冰箱门的时候才看到上面贴着的纸条,林优眯着眼看。是保姆文阿姨的留言:“抱歉啊优优,阿姨的儿子今天开家长会,得早点回去不能陪你了。阿姨明天做好吃的给你。”
林优笑笑,到底谁都有关爱自己的父母。
把盘子放进微波炉,她刚要掏出手机打电话,就想起来他们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便又悻悻地挂断。
却不料手机自己响起,林优划开屏幕接听,景蔓的声音带着哽咽撞了进来:“优优,你能不能收留我?”
电话那边响起略耳熟的少年声音:“你不要闹……”
林优听着听筒里蓦然传来的嘟嘟声,关掉了微波炉,等景蔓。
果然,不过半个小时她就坐在了自家客厅抱着纸巾盒呜呜地哭。林优端着饭菜放在茶几上,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吃。
哭了半天,景蔓才红着眼睛抱怨:“你不会哄哄我吗?”
林优抬眼看她:“吃点东西吧。别哭了。”
景蔓恶作剧似的抽出一张纸巾盖住鼻子,超大声超用力地擤鼻涕。然后拎起筷子开始吃饭:“我跟你讲,陆泽就是个浑蛋,我妈跟陆叔叔去度蜜月了,他就欺负我。竟然不让我吃辣,不让我穿洗澡时候的拖鞋进客厅,不让我出去玩……什么都管我。我知道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他就是看不起我。他上次还有讲说我不努力,你也听见啦!”
似乎并不需要林优的回应,景蔓继续控诉“step-brother”的种种恶行:“我跟他大吵一架就离家出走了。我要让他后悔后悔后悔!我就是不努力怎样?等会儿我就去游戏厅玩通宵,还要拍照给他看!”
林优皱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半句景蔓就说:“你会陪我去的哦?”
看着林优没有回应,景蔓把碗筷往茶几上一放:“你平时就不跟大家玩,都是我帮你担着哦。你这个时候要是没义气,以后不想要朋友了吗?”
林优胸口一窒,还是说了一声“好”。
饭后两个人一起出门,散步走向两条街外的游戏厅。
已经八点多,天边却还留着一道暖色的光晕。路灯亮起,两个人牵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在晚风清凉的马路上。
“优优,谢谢你。”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陶陶微风打动,景蔓突然笑着道谢,神情里带着罕见的安静,“我知道我很任性。谢谢你。”
“你干吗啊!”林优不自在地扭过脸去,明明是勉强自己陪伴她,满心不耐,却被真心感谢,林优的心虚都写在脸上了。
“其实啊,你知道吗?我很高兴陆泽做我的哥哥。”景蔓继续说着。林优侧头看她,斑驳的树影映着细碎的暖黄灯光落在脸上,“他那么优秀!可是他不相信我其实也很努力啊,总是用那种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林优从没在景蔓脸上见到过这么难过的表情,在她眼里,景蔓从来都是不可能被打倒的元气少女:“景蔓……”
“我忍不住想做个坏孩子,哪怕他看不起我,不相信我……”景蔓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顽皮,“只要能管着我,也行的。”尾音悄不可闻,轻轻地落在蝉鸣盛大的喧嚣中。
“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啦。”林优拍了拍景蔓的肩膀,立下豪言壮志。
可是刚刚放过话的林优,甫一走进游戏厅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从晴帘市学校禁止学生出入游戏厅以后,很少有学生在这里停留,所以放眼望去都是神情委顿的无业青年。他们叼着烟,手边是饮料、啤酒的空瓶。林优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景蔓却毫不在意地到柜台前去换币。
她们只是防止被告状,换掉了印着“郁林高中”四个字的上衣,下身还穿着校服的裙子,而她们早就一起偷偷将裙子改短。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看见两个女孩短裙下露出长长的腿,轻浮地吹了一声口哨。景蔓回以一脸冰霜。
两个人找了一个娃娃机,开始抓娃娃。这是来游戏厅必玩的项目,会花掉最多的币,可是箱子里面的娃娃仿佛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
用景蔓的话说,自己抓到的娃娃,跟店里买来的,怎么可能一样呢?!自己抓来的多洋气啊!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玩得正好,那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却好像生气景蔓傲慢的无视,又见她们无人陪同,便四五个人一起晃步过来,围在她们身后。
红头发靠在景蔓的娃娃机旁边,冲景蔓喷了一口烟:“妹妹,不给面子啊。”
景蔓其实是个纸老虎,看着活泼胆子大,其实还是个小女孩:“你干吗!”虽然在斥责,可是语气里的颤音怎么都隐瞒不了。
林优迅速伸手将景蔓拉到自己身边,半垂着脸说:“对不起。我们在这里等人的,哥哥们说等会儿过来。”
听说还有人要来,几个男生彼此使了个眼色,慢悠悠地晃到一边去了,可到底还是怀疑,不肯走远。
不能再等了,谁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林优攥着景蔓的手,手心析出细细的冷汗。趁着男生们不注意,她猛地拉起景蔓就跑。
“死丫头!骗老子!”红头发把香烟头狠狠丢在地上,“追!”
短短的走廊被拉得无限漫长,心跳的声音咚咚地响在耳边。林优紧紧攥着景蔓的手不敢稍稍放松,而身边一直骄傲的、活泼的少女一脸苍白,克服着身体止不住的打战,快速奔跑着,跟随着她的脚步。
林优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追上!她不敢想象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情。
“死丫头!给老子停下来!”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优抬头看见绿色指示的图标“洗手间”。
“优……优……我,我跑不动了。”景蔓声音发抖,带着止不住的哽咽。
“我们去洗手间。”林优拉着景蔓转弯跑进洗手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上锁,“快,给你家人打电话,我没带手机。”
林优背靠木门,紧紧顶着。她也怕,可是所有的恐惧都变成了力气。身后追来的人已经开始咚咚地砸门,她不清楚这个锁能撑多久。
景蔓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给家里打电话。嘟嘟,无人接听。
“没有人……”她呜呜地哭了出来,又重新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听到同样的嘟嘟声。她慌忙抬头看林优:“优优……我,我打不通家里和哥哥的电话……”
然后手机屏幕一黑,没电了,来不及报警了……景蔓无措地抬头,看见林优在这场慌乱中落下了第一滴眼泪。
林优伸手擦掉脸上的泪水,轻轻说:“我好怕……”她的家人,甚至全部不在晴帘市,而景蔓,除了那个“step-brother”也没有别人可以求救。
竟然在这样一个当下,她们一起变成了孤岛上的流民,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木门上的锁已经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林优却眼睛一亮,看到了厕所墙上的窗子,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吓傻,只会呜呜哭的景蔓,她突然想起下午她们坐在一起,景蔓高兴地吃着绿豆沙,夸尤梦很美的时候,那个温暖纯粹的笑容。
“嘘!”她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洗手间里,外面的喧嚣喊骂突然变得遥远起来,坏掉的水龙头滴答滴答附和着哀鸣般的声音,“景蔓,别哭,你爬窗子跑出去,我顶门。”
景蔓打了一个哭嗝,怔愣着抬头看她:“那你呢?”
“你快跑出去报警,他们不敢怎么样我。我等你来救我。”林优的声音格外镇定。
已经不能思考的景蔓完全相信她的话,笨手笨脚地往窗子的方向跑:“优优……优优你等我,你顶住门,我很快就带警察过来。”
景蔓不知道在刚刚的逃亡中撞到了什么,一直闷声不吭,林优这会儿才看到她的小腿上拉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正流着血。再低头看看自己,也是一身狼狈,到处都是伤口。
身后的木门已经坚持不住了,林优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勇猛的意味,大喊:“快跑!”
景蔓坐在窗口,往外看去,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扭头看着林优说:“优优,我一定会来救你。”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林优笑了。
景蔓,你跑掉了,他们怎么会放过我?我很会撒谎吧,我说你去报警就会没事了,你就相信了。我对你撒过那么多次谎,你都相信我了。
笑着笑着,林优的眼睛里盈满泪水,撑不住纷纷流了满腮。
她放任身后涌来的力量将自己瘦小的身体猛地推倒——木门被彻底砸开。就当红头发一脸戾气地叫嚣着迈腿进来的时候,窗口传来尖叫,以及砰的一声巨响——
林优本来麻木绝望的心被蓦然一攥。她瞪着眼睛,不顾满身的疼,连跑带爬地冲到窗边,看到窗外长长的甬道里,景蔓小小的孤独的身体,在黑色的地面上,绽开一朵血红色的花朵。
“啊!”林优尖叫一声,她猛地闭上眼睛,指甲劈断在满是铁锈的窗框上。声音里是无法言喻的惨痛。
没有人能忘记那个晚上,听到的那声叫喊。
——景蔓,原来最后是你骗了我。
白色的帘幕铺满视线。
林优站在礼堂外面,看着通道尽头那个方方的棺木,不敢靠近分毫。
爱笑的、温暖的、活泼的、喜欢各种冰沙、对她的各种谎言深信不疑,永远在她身边维护着她的景蔓,变成了棺木里冷冰冰的没有表情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少年的声音冰冷,带着指责,不留余地。再也没有往日的礼貌和温和。
林优抬头,是陆泽。她的眸光亦燃烧起不输陆泽的怒火。她依旧清晰地记得景蔓打不通他的电话,突然哭了出来的表情。失望又委屈,却没有怨恨。
眼前这个人,他没有接通电话。如果他接了,也许景蔓就不会死。可是……林优低下头,用力咬住唇,身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是景蔓最最喜欢的哥哥,林优忘不了景蔓每次提起哥哥的表情,那么仰慕,眼睛里都装满了明亮的星星。
他知道了,就会内疚吧。
林优忍着眼里滚烫的泪意:“我这就走。”
“如果不是你,”陆泽却明显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他刚刚得到却马上失去的妹妹,让他心疼又难过,“如果不是你们这群人每天拉着景蔓出去玩,她就不会……”
林优脚步一顿,她也不想每天出去,她也撑得很辛苦。可这指控却如同箭矢,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一箭一箭射中她。
她知道,陆泽说得没错。如果她能坦诚一点,拒绝和景蔓出去。更早一点,就能不用谎言去勉强圆满每一次出游,也许悲剧也不会发生。
眼泪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一个一个深色的湿点。
天空中突然落下细细的雨,没有丝毫预兆。林优站在原地,长长的头发贴在耳边,身上的学生服被一点一点淋湿,凉凉地贴在身上。
景蔓,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了,可是我会替全世界记得你。
——这句不是谎话。
“嘿,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林优哦,跟景蔓一起出去玩的。结果景蔓死掉了,她毫发未伤呢!”“毫发未伤”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啊,她们不是朋友吗?难道是景蔓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景蔓这个傻丫头呀。”
“是呢,不知道她是怎么有脸来上学的,好朋友可是为了她死掉了呢。”
林优突然觉得,今年的夏天格外热烈却短促,咻的一下就过去了。而人言比寒风更早一步抵达,让她冷得直打战。
她背着书包,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书包带,快步走向教学楼。
身前的路却被挡住。抬头看去,是平时玩得最好的五人团的另外两个人——除了林优自己和已经过世的景蔓、已经移民的丽婧——郑书菡和陈岚。
两人脸色一致的难看。陈岚抱臂而立:“你还敢来上学?”
林优不吭声,侧身想要绕过去,却被郑书菡挡住:“别走。不交代清楚别想离开。”
这么大张旗鼓地堵人,何况被堵截的还是身处风口浪尖的林优。
周围的人来去匆匆,可到底都支棱着耳朵,试图探听到什么。
林优抬头看着他们,虽然是五人团,可是有任何事情都是景蔓替自己担着,她们不喜欢自己,也并非一两日的缘由。
林优索性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陈岚一脸凶色,郑书菡却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出来:“你把蔓蔓还给我啊!”少女尖锐的哭声刺破耳膜。
林优心口一窒,猛地抬起头,却依旧来不及,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去。
半晌,她才深呼吸,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会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未等林优交代,责难先一步到来。
这天下午,林优被英语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语感一向很好,有的时候不需要依靠语法就能选对正确的词填空。
有惊无险的点名提问,却在坐下的时候被身后的人浇了一身冷水。
林优只觉得后背一凉,要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同桌的女生适时拉了她一把,还欲盖弥彰一般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几乎是被拉着坐下的林优,屁股下面自然也是一摊水。
冰凉的感觉透过骨头爬遍全身。
身后的男生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忘记扣盖子了。可放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倒了啊。”
英语老师一向喜欢好学生,也格外温和地问她:“林优,需要去收拾一下吗?”
林优的眼睛轻轻看着同桌,直到她避开,侧过脸去。
林优站起身来:“老师,我想去洗手间。”
英语老师放行:“好的,你去吧。”
林优却没有立刻就走,她站在同桌面前,轻轻说:“我说过会给交代,就是会给。不要急好吗?”
然后转身离开。
裙子湿了一半,凉凉的水顺着大腿往下流。那么狼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嘲笑她。
林优并没有去洗手间,她就站在楼道里面,过堂风打在腿上,冷冰冰的难受。她就那样撑着,笔直地站着,直到裙子干透,才回到教室。她的神情带着一种决绝的淡漠,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林优所说的交代,第一个看到听到的,并不是郑书菡,也不是陈岚。而是陆泽。
陆泽坐在广播室,手里的白纸卡片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个“神秘人”时常来信分享心情,却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大篇的。
“陆泽,开始吗?”一同广播的同学问他。
陆泽点点头,对着话筒调整了下角度:“大家好,我是陆泽。今天又收到了神秘人的来信,这么久以来,这封信可是最长的,我们一起来分享。”
“一直以来,我都依靠谎言生活着。
“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时常要出差,我想要他们喜欢我,就用讨好的谎言对他们说:‘我会乖,爸爸妈妈要加油,我自己也可以很好。’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坦白自己的心情,一直隐忍、压抑地生活着。也因此,我得到了很多朋友和羡慕的眼光。
“我和这个学校里面最耀眼的女孩子们一起玩,我的成绩在红榜的前十位。我的名字,很多陌生人提起都能说很多八卦。我是……”
陆泽微微一顿,话筒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握住话筒,继续读道:“我是林优。”
校园里大多数学生都在这一刻愣住了,然后抬起身子专注地听着广播里持续的声音。在郁林高中,没有人不知道五人团,没有人不知道那个爱笑又总是很温柔的少女林优。
“我其实并不喜欢每天出去玩,也不喜欢在校园里嬉笑,尖叫着跑过楼道,让所有人都认识我,认为我是一个很开朗很活泼的女孩,没有任何阴暗的一面。我一次又一次地说谎。说了‘今天玩得很开心’以后,我要复习到凌晨两三点才能保证第二天的考试不考砸;说了‘下次也要叫我一起哦’以后就得准备好随时被叫出去,每天准备好出行的衣服。我并不是天生的长袖善舞,能让我一次一次地撒谎撑过去,是因为有景蔓的存在。
“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如果她知道我是这样的撒谎精,还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话。
“那天我们一起去游戏厅,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在洗手间,她说跳出窗子,就会找人来救我。我让她去了,懦弱地等着她的救援。却没有想到,窗子那边那么高,而景蔓她……”真挚却自嘲的开篇,潦草却忏悔的结尾。这就是林优所说的交代。陆泽的声音变得虚弱,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爱笑的妹妹,难得坚毅的表情,“就那么勇敢地跳下去了。”
“对,我是个对朋友不坦诚的撒谎精,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是林优。”
陆泽摘下耳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是他做过的最艰难的播报。手指灵活地插播歌曲,《knockin on heavens door》的旋律缓缓流淌在校园中。
林优一个人坐在僻静的楼梯间,听着熟悉又忧伤的旋律,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间。
呵,还是在撒谎。
没有人知道,让景蔓跳窗只是想让她活着。没有人知道,当时的自己已经作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有人知道……被那扇门掀开的时候,那种冰冷绝望的感觉……既然没有人知道,也就算了吧。
“喂。”简洁的单音,响在空荡荡的楼梯间。
林优受惊般抬头,大概是充血的缘故,有刹那间的模糊。光亮的视线里,有一个利落的剪影。林优已经能够识别出来人是谁。
“什么事?”林优坐在原地,又倔强地低下头去。
陆泽在她身边坐下,问:“不累吗?”看着少女懵懂的眼神,又补充,“说谎。不累吗?”
林优脸上浮起一个自嘲的笑意:“累啊。”
“那为什么,最后也在说谎?”陆泽的眸光清清亮亮,就那样沉静地看着她。没等到回答,陆泽却继续说,“如果你真的害怕,跳下去的人,应该是你吧。”
不给林优反驳的机会,他眼神灼灼地锁定她:“你想让蔓蔓逃跑,是吗?”
林优漏洞百出的交代,反而让这个思维严谨的少年理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不顾她几近呆愣的表情,陆泽站起身,轻轻对她说:“蔓蔓自己也很胡闹,我不能全怪你。以后更努力地生活吧,连同她那份儿。”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场景是炎炎日光下,游乐园门前,被吐了一身的女孩子没顾得上自己,却满眼关心地看着身边的好友。
眼神是不能作假的。
陆泽走了,林优却埋起头,紧紧环抱住自己。
半晌,发出连绵的哽咽声。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然后坠落在地板上:“谢谢……谢谢……”
在没有人听见的地方,说着破碎的感谢。
仿佛卸下了重担,林优在“交代”了以后,虽然依旧生活在众人怪异的眼神里,连老师偶尔都会侧目看一下这个坦白着“一直以来,我一直依靠谎言生活”的少女。仿佛是看什么外星人,与寻常的生活场景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责难,林优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依旧有人不肯放过她。郑书菡走到她的书桌前,说:“蔓蔓是为你而死。我不会放过你。”像复仇女神一样。陈岚站在她身后,表示着一样的决心。
林优垂眸不语,这样也好,我们都不会忘了景蔓。
曾经林优是五人团中的一个,不管是“七天恋人游戏”还是“惩罚不识趣的女生”,她都因为有着景蔓的庇护,站在高处。
而现在,她变成了那个被惩罚的对象。
周记本被丢在垃圾堆、书包莫名其妙地消失、自行车胎被放气、笔袋里出现不明生物。她都隐忍着,因为——在被惩罚的时候,内心会有短暂的轻松。
不必背负着沉重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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