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与不爱,不一定成正比(1/2)
——那年的我们还不知道自身的渺小,在命运面前是那么势单力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遇骆轶航的关系,我又开始梦见我的高中时代,在梦里甜蜜和痛苦交织,有时候我恍如身在天堂,有时候又仿若直坠地狱。灿灿几次把我从噩梦里唤醒,我睁开眼,刺眼的日光灯下,被我惊醒的同寝室女生都坐在床上看着我。
临近毕业,原本就没什么课,为了不影响同寝室其他人的睡眠质量,我索性搬到梓园小住。
某天深夜,我又梦到十六岁的骆轶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我说:“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拥有你。”我在他清澈又温柔的目光中,舒展得像一朵春天里的花。就算是在做梦,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还是发自内心地欢喜,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彻底地放纵自己,沉沦在自欺欺人的幸福里。
但,所有的好梦都易醒,每每从温暖的梦境回到冰冷的现实,我望着窗外缭乱的黑影,孤寂像黑暗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把头深深埋入被褥之中,酸涩的泪意从鼻腔蔓延至眼眶,然后破碎的哭泣声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睡在二伯家单薄冰冷的床板上,用散发着霉味的被褥捂住脸孔,整夜整夜地流泪。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这么绝望呢?对明摆着的美好的未来,我没有一点点期待。
“做噩梦了吗?”
我哭声一滞,狼狈地抬起头,看到穿着白色睡袍的陈梓郁靠在房门边,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橘黄色的温暖灯光自他身后照射进来,流泻在卧室的实木地板上。我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扭过头去不想说话。
“不欢迎吗?”他的声音听不出或悲或喜。
“我有那个资格吗?”我平静地用一个问句陈述事实。
“也是。”陈梓郁走到床边,俯下身说,“顾昭昭,我就是喜欢你识大体、明事理、有自知之明。”
我当然不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若是平日听听也就过了,可是此刻我的心情实在太糟糕,我冷笑一声,当他是空气,翻身拉上被子睡觉。
陈梓郁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关灯,黑暗一下子又蔓延了上来。过了没几秒,身侧的床垫突然向下沉了几许,我不由得警觉地翻过身,目光对上陈梓郁晶亮的眼睛。
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在他的瞳孔里形成一小簇反光,他像暗夜里的吸血鬼王子,英俊、邪恶,同时又有一种致命的悲伤——是因为永远无法见到阳光吗?
我紧绷着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陈梓郁,他明明说过他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触,所以我们从未共寝过。
“我今天喜欢这张床。”他无赖地说。我起身找拖鞋,既然他喜欢这张床,我让给他就是。
陈梓郁没有任何预警地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拖上床,然后紧紧箍住我,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你疯啦!”我用力挣扎,混乱间我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肉里,而他只是沉默不语地紧紧抱着我。过了许久,我挣扎得累了,静下来才发现陈梓郁好像在哭。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肩颈上,是湿的、凉的,像冰凉的晨露凝结在骑士的盔甲上。
我不知道陈梓郁发了什么疯,可是他的眼泪让我难过极了,像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二代都那么悲伤,那像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它对我不好。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陈梓郁已经走了,若不是在身旁的枕头上找到一根短发,我几乎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两年了,我们结婚两年,我几乎没有见过陈梓郁脆弱如斯的模样,他是阴郁而桀骜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忧伤,却不是脆弱或者软弱的。
我看到床头的日历时突然想起,五月二十二日,昨天,是陈梓郁生母的忌日。
去年的昨天,他独自在书房里喝得酩酊大醉,临近午夜时他拨了十六个电话给我,要么我还没接通他就挂断,要么接通后他就一遍遍地说:“我好想你……好想你……”我还记得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很是恼怒,但听到他用那种无助又柔软的声音说他想我时,心中还是微微一动,像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结果他喊出后面那个字之后,我又满后脑勺儿黑线——他说:“我好想你……妈……”
据说陈梓郁的生母并非正常死亡,是因为陈老爷子包养现在的陈夫人沈玉芳在先,甚至想离婚再娶。当初陈梓郁的母亲嫁给陈老爷子算是下嫁,因为陈老爷子那时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穷小子,而陈梓郁的外公外婆颇有点背景。陈梓郁的母亲排除万难嫁给心爱的男人,又辛苦地助他事业有成,却要落得一个下堂妻的下场。她接受不了曾经最爱的男人变成如今可憎的模样,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哪怕他变成这样可憎的模样,他仍是她深爱的男人……
在一个雷雨之夜,陈梓郁的母亲喝了很多很多酒和安眠药,从二十四楼一跃而下。而被雷声惊醒的陈梓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像抛弃一条不要的裙衫那样,将自己抛向空中,然后沉重地坠入地面,殷红的血水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我的指甲里还残留着铁锈色的干涸的血迹,那是属于陈梓郁的。欢快流淌的自来水很快就将手指冲洗干净,我突然想,也许以后我该对陈梓郁稍微好一些。
陈梓郁在他的公司安排了一个养闲人的职位给我,九月份才报到。
离毕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两个月的暑假,我有三个月时间处于闲人状态。因为不想浪费这段时间,我主动向陌桑请缨,到她的公司实习,我不在乎薪酬补贴,只求真的能做到事情,学点东西。
陌桑在电话里笑骂我:“你真是命贱,舒舒服服的少奶奶不做,非要凑过来被资本家剥削。”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很快替我安排了实习岗位,“明天来我这儿报到吧,我手上刚好有个大案子,正愁手边没人能用。”最近她为了争取一家上市房地产公司全年的广告合约忙翻了,一天睡不足五小时。“以陌桑姐姐为偶像而努力奋斗,希望早日成为传说中的白领、骨干加精英。”我谢过陌桑,开始拍胸脯讲豪言壮语。“你少耍宝了。”陌桑又是一阵笑。我们又聊了几句才挂掉电话,陌桑有计划书要赶,我准备明天去她那儿闪亮登场。
陌桑所在的公司是一家著名的外资广告公司,她是其核心部门市场部的总监。我这次实习的岗位是“市场总监助理”,其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跟着她……打杂。
我报到那天穿得朴实无华,牛仔裤、白t恤、帆布鞋,洁白无瑕的素颜,简单得就像路边临时拉来的女学生。我觉着这很符合我毕业生的身份,可当我一踏入公司大门我就后悔了,而当我看到其他实习生时,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只是陌桑的同事,那群外企白领们穿得精致优雅,每个人都是一副可以拉去拍时尚大片的样子,就连实习生个个都很有范儿。
陌桑一看到我就蹙起眉头说:“你cos成柴火妞是想来干吗?”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深深自责给女王一样的陌桑姐姐丢人了。“别傻站着,我带你去人事部报个到,然后见一见我们的总经理。”陌桑踩着细高跟走得飞快,我立刻狗腿地跟上。人事部总监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叔,我和他随便聊了几句他就说ok了,肯定是陌桑事先打过招呼。然后我又跟着她去见总经理,也就是gt在华东区最大的boss。
陆川亦远比我想象的年轻,看起来就三十七八的样子,长相算不得英俊,但是眉目妥帖,身上有一种企业高管们共有的淡定气场,看人的目光温润如玉,让人猜不透他平和的神情下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看了我好几秒钟,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道上好的菜肴,让人浑身发毛。我吞了吞口水打算主动出击时,他突然向后一靠,双手交叠地放在腹部的位置,笑道:“年轻真好,像清晨的露水一样,看到你们,我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
我一时捉摸不透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干笑着说:“陆总真是风趣幽默。”
陌桑在一旁笑出了声,看着陆川亦说:“你吓到我妹妹了。”
“你妹妹?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有妹妹?”
“认的不行吗?比亲的还亲。”陌桑搭着我的肩膀说。
“行,当然行。”陆川亦眯起眼睛笑,眉眼分外温柔。他站起身和我握手,说:“欢迎来到gt。”
我在总经理室外等陌桑,陆川亦有些事情要单独交代给她。我靠墙而立,透过没拉严的百叶窗可以看到陆川亦走到陌桑面前,两人面对面站得很近,我不由得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那天下班陌桑请我吃西餐,我切着牛排突然问:“是他吧?”
陌桑的餐刀突然在牛排上打滑,摩擦着白色的瓷盘发出刺耳的声音。
陌桑说,做市场eq和iq同样重要,而eq可能更重要。
我看到今天要拜访的客户名单时,我就知道考验我eq的时刻到了——我和陌桑一起去拜访的第一个客户,居然是我唯恐避之不及的骆轶航。
骆轶航抬起头看到我的第一时间,唇边就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我只能目视前方,盯着他身后的书架看。
陌桑知道我高中时有个英俊的男朋友,但是她只见过骆轶航一次,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应该是没认出他来。陌桑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和骆轶航东拉西扯,而骆轶航也非常有耐心地有问必答,两人都打哑谜般闭口不提对方真正关心的问题,我坐在一边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这位是……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骆轶航突然把矛头指向我,还假惺惺地装作不认识我。
“呀,你看我,都昏了头了。”陌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给我们互相介绍,“这是我新来的助理顾昭昭,c大高才生。这位是骆总,他可是安都房产公司最年轻的分公司总经理,青年才俊,年轻有为。”
骆轶航看着我,嘴角扬着一丝微妙的笑容,他并不答话。我望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只觉得万分尴尬,陌桑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她的细高跟像把利器,我痛得脸皮猛地一抽。
“骆总……好。”我很别扭地开口。
“等下我有个会要开。”骆轶航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陌桑急了,要紧事还没说,她可不想白走一趟,不由得站起身说:“骆总……”
“这样吧,”骆轶航双手撑在写字台边缘,打断陌桑的话,“晚上我请两位吃饭,有什么事我们晚些谈。”
他的话就像黑暗中的一点火光,又燃起了陌桑的希望:“还是我请吧,订好餐厅我发短信给你。”
整个下午我都在办公室思考如何和陌桑解释我与骆轶航的关系,晚上的鸿门宴还是她单独赴宴比较合适。可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陌桑就在msn上对我说:“亲爱的,我晚上突然有别的事,骆总那边就看你的了。他们公司历来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手上资源很多,你一定要把握好了。安都全年的广告合约我们势在必得,如果我们拿不下来,很有可能年底就得卷铺盖走人,你要加油哦!具体事宜我之后会再约他谈,今天晚上主要是让他感受到我们公司的诚意与实力,你得把关系铺垫好。”
我在对话框里打了许多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我不想让陌桑失望,更不想让她为难。别人或许不知道她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可是我却是清楚的,她和我一样,在这座偌大的繁华城市里,除了自己无人可依,一切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闯出来的。就算我有陈梓郁,她有陆川亦,但准确地说,他们都不属于我们,他们迟早都会离开我们,归根结底我们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就是彼此了。
就像陌桑说的,她是我姐姐,比亲姐姐还亲的姐姐。
陌桑订了罗兰春天的小包厢,巴洛克的装修风格,华丽的水晶灯闪着略显昏暗的灯光,桌椅、器皿都是从国外订购而来,精致得寻不到一点瑕疵。这家餐厅最大的卖点就是贵。
我到的时候骆轶航已经在了,他见我独自推门进去,右眉微微地挑了起来,但是偏又装作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我在他对面落座,整了整餐巾说:“骆总真早。”
“是你迟了。”
“啊,是吗?我的时间慢了吧。”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突然又想起什么,飞快地缩回手。可还是慢了一步,骆轶航抓住我的手腕,细细审视我腕上那只表带边缘已开始褪色的塑料电子表。
“这算什么意思?”他唇角的嘲讽笑容深深刺伤了我脆弱的自尊心,可他还不满意,还要用脚踩上几下才罢休,“希望我睹物思旧情吗?然后旧情复燃,像以前那样傻傻地蠢蠢地一心一意继续爱你,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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