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2)
这道忽然从他们背后冒出来的声音沉闷冷峻,淡淡的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肃杀威严,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问话,却让顾盼猛地提起了心,她绷直了背脊,僵硬站在原地。
男人缓步从暗处走出来,削瘦苍白的半张脸落在烛火前,他抬起眼,眸光停留在顾盼的脸上,半晌之后,才将视线移到愣神的赵随身上,耐着性子,不缓不急的问道:“你叫她什么?窈窈?”
赵随眼皮一跳,他自然是知道帝王为何问上这么一句,实在是太不凑巧,死去的顾六小姐和颜姑娘的小名一模一样,这也就难怪钟砚听见后会出声发问。
他也未多想,也根本不会把颜姑娘和顾盼两人想到一块去,天差地别的二人,怎么看都毫无关联。
他还没说话,顾盼自己先跳出来,眼睛里干干净净,她望着钟砚的脸,说:“窈窈是我爹给我起的名字,怎么了吗?”
钟砚静静看着她,无论看多少回,这张脸不像就是不像,哪里都不像,只是她给他的感觉就是很熟悉。
他抿直了薄唇,“没怎么。”
钟砚看得出来眼前身材纤细的少女大抵是很紧张的,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手上的帕子也被她卷的皱巴巴的,牙齿咬着下唇,心里明明不安,却要强装镇定。
他记起来,顾盼也是这样的。
紧张和害怕都摆在脸上,怎么都藏不住,起初她还在侯府的时候,因为没读过书不会写字被老太爷罚过两次,后来每到了检查她课业的时候,她就会紧张的搅手指头,把自己的唇瓣咬的红红的,生怕受罚。
他默默收回思绪,后脑钝钝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那些记忆一天比一天清晰,每想起来一次都无异于在他心上凌迟一次。
顾盼站的腿脚酸痛,不想多待,更不想在钟砚的眼皮子底下乱晃,她这会儿倒是对赵随客客气气的,“我先回家去了,不多打扰你们。”
赵随微微一笑,行为谈吐虽然都很正常,但这会儿落在顾盼耳朵里就显得有那么点阴阳怪气,他说:“颜姑娘路上小心,我们改日再见。”
当着钟砚的面,赵随就换了个称呼。
钟砚大半身子陷在暗处,神色看的不是很清楚,喜怒未明,等人走远,淡淡收回目光,他问:“徐长河跟我说,今天颜家的人说是不打算结这门亲事了?”
赵随受宠若惊,没想到皇上有兴致关心他的事。
他道:“颜老爷听风就是雨,今日确实上门有退亲的意思,不过被我挡回去了,想来这门婚事应当不会再生波折。”
钟砚嗯了嗯,冷嗤了声,意味深深道:“颜姑娘倒是个有福气的。”
掌中明珠,从小被独宠着长大。
颜家家财万贯,不缺她的吃穿也没人给她气受,如今又能和赵随搭上亲事,命不算差。
夜里的冷风一阵阵吹过。
钟砚忽的问:“你喜欢她吗?”
赵随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着今天晚上钟砚有些奇怪,说不上的悲伤和落寞,已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看着却好像还很可怜。
他认真想了想,叹气一声,如实告之,“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父亲与我有恩,何况娶了她,吃亏的也不是我。”
钟砚的嘴角轻轻上扬,扯了抹嘲讽的笑,倒没吱声。
男人大概都是这样的,不谈情爱只要不麻烦就都可以。
夜影绰绰,钟砚背手而立,脸色平淡,却好像有几分寂寥,他忽然说:“她有点像窈窈。”
赵随又不是傻子,一点就透,当然明白皇帝口中说的是哪两个人,他笑了笑,“像吗?”
平心而论,他看不出来。
钟砚嗯了手,又轻轻摇摇头,没有继续提这茬,话锋一转,他道:“等你们定亲,送你一份大礼。”
赵随拱手行礼,“那便先谢过陛下了。”
趁着深沉的夜色,钟砚回了宫,再过几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愿哥儿抱着枕头坐在阶梯前,眼圈周围红红的,看起来好像刚刚哭过一样,宫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大晚上的想劝他进屋睡觉,可是小太子板着张冷冰冰的脸,眼珠子一瞪,她们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钟砚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他看着愿哥儿,轻声问道:“抱着枕头坐在这里干什么?嫌上次发烧的日子不够长是不是?”
愿哥儿打小身体就弱,动不动就生病,一病就是大半个月,不好生照看,根本好不了。
愿哥儿擦擦自己发红的眼睛,紧紧捏着怀中的枕头,小孩子实在太委屈,在父亲面前就忍不住想要将自己心里的委屈全部都说出来,“我梦见娘亲了。”
“呜呜呜梦见她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愿哥儿越说就越忍不住想哭,眼泪珠子顺着他白白嫩嫩的脸颊往下落,他倒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反而这样安安静静的哭泣更招人心疼。
钟砚眼神一顿,叹息了声,随即将孩子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心口闷闷的,早就痛到麻木,快要没感觉了。
愿哥儿仰着小脸,眼眶通红,问:“娘亲是不是真的又不要我了?我好难受。”
钟砚也很难受,喉咙口每发出一声,就犹如过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过去,“没有,她会回来的。”
他将愿哥儿抱进屋子里,给他脱了鞋子放到床上。
快五岁的小朋友已经明事理了,尤其是愿哥儿又很聪明。
他看着父亲,忽然问:“弟弟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钟砚嗯了声。
愿哥儿哦了一声,好像只是随便问了一声,他似乎更讨厌那个哑巴弟弟。
不仅出生后就占据了娘亲的所有疼爱,好像就是在把那个小哑巴送走后,娘亲也不见了。
愿哥儿垂下眼眸,捏紧了被角,脸蛋冷冷的,他觉得如果没有那个哑巴蠢货就好了。
这样她的娘亲也不会不见。
睡过去之前,愿哥儿默默地想,等到下个月,他还要去外祖母家,欺负那个哑巴。
钟砚将儿子哄睡着后,自己却睡不着了。
他并非慈父,待儿子一直就很严厉,愿哥儿也不是个多么娇气的孩子,甚至很少哭。
生病喝药从来没哭过,平日里课业做的也还不错,不骄不躁,性格冷淡。
像今天这样趴在他怀里哭,还是头一回。
钟砚知道孩子这是想她了,他又何尝不想呢?
想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每梦见她被惊醒后便也再没法入睡,只能独坐在灯前等天光,像是在折磨自己。
自以为无情,却早已沦陷。
他的咳嗽一直都没好,看着严重 ,却也不会死。
钟砚走到窗前,天色渐亮,院子里这棵玉兰树是从侯府里移过来的,春天早已过去,树枝光秃,毫无春色。
钟砚忽然想颜家的那位小姐,想起她那双好像会说话的水灵灵的眼睛,顾盼初初见他时,眼神就像她那样。
天真不世故,懵懂却又不傻。
眼睛珠子比水过的还要干净,漂漂亮亮的,任谁看了都要陷进去。
顾盼偶尔胆小怯懦,偶尔又会伸出自己的爪子,挠你一下,敬告你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姑娘。
她不会装,也不怎么圆滑,总是说错话得罪人。
钟砚觉得这位颜姑娘,心里头未必多么想嫁给赵随,眼神骗不了人。
她的两只眼睛里仿佛就写着“我不想嫁人”“谁爱嫁谁嫁去”两句话。
就像顾盼,起初虽然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却也是不爱他的。
云层拨开,天光大亮。
钟砚就这么在窗边站了一个晚上,手指冰凉,眼睛里爬满了血丝,他的手抵着唇,咳嗽了两声,手指上染着血迹,他习以为常。
钟砚换上朝服,忽然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时至今日,他都还没给顾盼立牌位。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顾盼的牌位就别想立起来。
顾盼一回家就被颜父提着耳朵,好生说了一顿。
“你现在都是快定亲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能去逛窑子呢?!”颜父恨铁不成钢的说。
若是之前没找到可以成婚的夫婿,女儿若是去逛窑子,那就去好了。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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