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2)
老话所讲, 一根肠子八下扯, 月儿如今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
自打从“绝代芳华”接走那一天起, 月儿便觉得只要能活下去,诸事都是可以后行的。
到如今, 却成了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月儿才发现, 能者多劳,是当真的劳心劳力。
一方面要顾着刚开业不久的生意, 一方面要准备礼拜天的自行车赛, 更重要的是, 还要抽空置办起韩静渠的寿宴, 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了月儿的肩头。
饶是她有三头六臂,再是不急不躁的稳当性情,也是多有忙乱了。
整日里脚打后脑勺, 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要算计着了。
好在身边帮手确实得力,商场里刘美玲主内, 韩梦娇主外, 家里面又有着想要表现一番的楚松梅,一切倒是有条不紊行进着。
这一日午饭,又是难得人回来得齐全,众人甫一坐定,韩静渠还没动筷,众人自然也没敢开餐。
恰在此时,佣人走到月儿跟前来回:“三少奶奶,您店里来了电话说, 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月儿此时有了自己的事业,不过这小小事业于家人眼中,更像是哄小孩子的过家家把戏,无论如何是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
大帅执掌东北万万人生死,谁敢在他面前说忙?可月儿知道刘美玲的性子,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万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寻她回去的。
如此月儿如坐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甚至不敢看向身旁的韩江雪,生怕自己一个眼神里带着点期许,韩江雪便会为了她坏了规矩。
这个关键的当口,她们夫妻二人断不能与大帅起了冲突的。
月儿就这样味同嚼蜡地强挨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到了终于可以离席的时候,已经距离来电话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月儿一路催着司机赶过去,远远地见看见店员小红正在门口张望着,一脸的焦急,显然是在等月儿来。
“到底怎么回事?”
小红的急切里带着一点懵懂:“我也不知道美玲姐为什么那么着急,刚来了位客人,美玲姐便急了,让我通知您赶紧过来。”
“人呢?”
“被美玲姐请到贵宾室去了,好吃好喝供着呢,就等您来呢。”
什么人,能让刘美玲如此大惊失色,月儿赶忙上了三楼的贵宾室,推门而入,看着一席黑色长款礼服,优雅又妖娆地喝着咖啡的女人。
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不是别人,正是真正的明如月。
“你怎么出来了?”
明如月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我又不是个死人,总憋在家里,还不闷坏了,出门逛一逛,既不犯法又不违规,与你何干?”
与月儿相比,明如月的是那种线条更为凌厉的长相,骨架也更大一点。再加上留洋多年,深得法国人审美的精髓,很大程度上看起来更西洋范儿一点。
月儿粗略打量了一番她今日之装束,珠宝配饰都是一等一的品级,想来价格不菲,应该是明母之物。
月儿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惯子如杀子了,想来这位明家独女便是从小这般备受疼爱,才会养成了无法无天,从不思虑前因后果的性格。
“山高海阔的,离开锦东城,你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我管不着。但是在这里招摇过市,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认出来?谁还认得我了?你以为我好端端的一个人,我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要每天带着这么一款大檐礼帽,还要遮着黑网格,我是为了什么!”
明如月的优雅与从容慢慢难以为继,她修长白皙的颈子上瞬间出现了隐隐青筋,眸光里的急躁也愈发明显。
月儿粗略猜测,她即便想要走出家门放放风,也断然不会来这般人流密集的地方的。更何况,是到月儿的店里来自取其辱。
思量至此,月儿知道,她急了。定然有让她无法安心在家做起大小姐的缘故,才会这般狗急跳墙,来找月儿了。
月儿这小半年来经历种种,与人谈判的技巧也愈发娴熟。
对方越是急切,自己便越要稳坐钓鱼台。
月儿清浅一笑,带着几分悠然,坐在了明如月的对面,不急不缓地转头对刘美玲道:“去给我也倒杯咖啡,这一过了晌午,着实让人乏困了。”
见月儿晾着她,明如月薄有怒意,佯装起身:“既然你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月儿:“慢走不送,仔细遮住了脸,别叫旁人看了去。再好看,也没用了。”
见月儿并不在意,一直在拿着腔调的明如月也没了底,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沉沉坐了回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月儿觉得好笑:“又不是我请你来的,有何诉求,不该是你来说么?”
“你是不是特别想让我走得远远的?我可以走,不过我有个条件。”
鱼儿挑眉:“说来听听。”
“我需要你给我出一万大洋,我要折成美金。钱你给足了,我拿钱走人,今生咱们都不必再相见了。你继续做你的少帅夫人,我过我的逍遥日子。”
月儿至此终于明了对方此行用意。看来明家对于这位久未归来的独女,耐心也并不十分充足了。
或许久经别离,乍一重逢,千般好万般娇,还是父母的心头肉。这样寄生虫一般的在家中腻歪着久了,再掺杂上不负责任的行动给家中带来的不便,慢慢这份耐心与宠爱也就消耗尽了。
一直追求自由的富家大小姐野性惯了,迫不得已时只得回了家,如今待得不厌烦了,又开始向往外面的天地了。
临走时候还不忘了把自己仅有的价值拿出来榨上一榨,想敲一笔,拍屁股走人。
月儿心底里冷笑,这等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吸血蚂蟥一般的无用之人,却张嘴闭嘴谈着开放和自由。
可鄙可笑却又不自知。
月儿嗤笑:“一万块现大洋,明小姐,掂量好了,你这条命值这个价钱么?”
明如月听罢,也是火冒三丈,拍案而起。她指着月儿的鼻子,气急败坏道:“你今天所得的一切,都是本应该是我的!你的丈夫,你的富贵,你的地位,甚至是名字!你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连名字都是借与旁人的,月儿心底多少升腾起一点落寞感来。她怎么没有名字呢?她叫袁明月,艺名沧海月,后来呢……
月儿看着眼前人暴跳如雷的样子,一瞬间恍惚,可又转瞬间释然。
跳梁小丑一般,即便生得俊美,可吃相也太丑了。
“所以呢?明小姐这一万块大洋,是收得我取名费的是么?”月儿接过刘美玲递过来的咖啡,不紧不慢地手腕轻转,搅动着……
“明小姐,你要明白,这世上还能尊称你一句明小姐的人已经不多了。别自己不识好歹,别作到最后,连这最后的一点体面都作没了。”
月儿浅啜一口,将咖啡杯放在了桌上。
“认清点形势,此刻你有什么资本和我谈条件?明先生和夫人纵然爱你,与明家家业,以及一大家子的性命比起来,恐怕这点爱也变得微不足道了。真闹起来,明家会不会弃卒保车,你自己掂量着。”
月儿的声线渐渐放缓放沉,没了往日的娇俏,甚至趋近于嘶哑。
“你说说,一万块大洋,买一条已经不该存于世的命,是不是都有点嫌贵了?”
纵使明如月心智再过幼稚,也听得懂月儿此番话里的威胁意味了。这世上本就只有一个明如月,是她自己为了自由放弃了的,如今她又妄图把一切拿回来。
明如月恼羞成怒,咬着后槽牙:“你不必如此猖狂,倘若家族为了富贵要弃我于不顾,我也不必留给家族什么面子了。索性大家鱼死网破,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婊/子出身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下场!”
言罢,她深吸一口气,仍觉太阳穴在突突跳着,半晌才好整以暇道:“算了,我也不和你多废话了。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愿意出这一万块大洋,自然有人愿意出这份钱的。我今日来是想替人捎个话的,今晚六点,在广德楼,有人想见你。”
她拿起自己的礼帽,又恢复了甚是优雅的做派,娉娉婷婷转身而去。
月儿缓缓闭上眼,腔子之中犹如有被打翻了的调料盒,五味杂陈。
月儿终于明白明如月为何敢来铤而走险了,因为她已经和家人近乎决裂,而这个时候,又有居心叵测之人发现了她,利用了她。
这个自私自利头顶的女人,既然能为了所谓的自由弃全家于不顾,便能再一次为了一己私利,舍全家性命以成全自己的富贵。
广德楼……多么熟悉的地方。月儿不必细思量,她也知道是谁请她去赴这鸿门宴。
看来莉莉这妮子还真是有些手段的,这一点倒是随了她那倒霉父亲了。
既然能找到明如月,也便是查到了月儿的底细了。月儿长叹了一口气,这场闹剧也该有个完美的收场了。
是输是赢,走着瞧吧。
月儿起身下楼,还没等走到一楼,便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见了韩江雪的汽车停在了门前。
月儿心下一惊,暗叫一声“不好”,惶惶然下了楼,却见韩江雪已然站立门口,身侧立着的,正是刚刚下楼的明如月。
二人一出一进,恰在擦肩时眼神相触,皆是愣了须臾,紧接着,回过神来。
韩江雪记得这个女人,也是这般装束,阔檐礼帽,修身黑裙,在邮轮上,于晚霞之中故作姿态地对对他说着自己是一位追求自由的新女性。
韩江雪永远都忘不了斯人那张让他作呕的嘴脸,更忘不了她说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此刻再度相逢,韩江雪唤住了来人。
“这位小姐,我们在邮轮上见过?”
韩江雪当日化名,明如月也并未留心。此刻她虽然嘴上与月儿逞能,可终究是个难成大气候额。她心底也是怕被路人认了出来的,赶忙拉低了帽檐别过脸去:“您认错人了。”
言罢匆匆离去,留给韩江雪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韩江雪看着这背影,不禁慢慢陷入了沉思。对于妻子,他已经几度确定并非真正的明家大小姐,如今看来更是无疑。可这位“明如月”为什么要来找月儿呢?二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此番前来,会否是来对月儿刁难威胁的呢?
想到这,韩江雪又一次升腾起了想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兴致来。
不为了真相,哪怕为了保护月儿也好。
毕竟兜兜转转,经历种种,于他而言,心中认定的便是月儿这个人了。
她身后是千军万马也好,还是茕茕孑立于人世间也罢,他韩江雪认定了的,就要护她一世周全。
月儿心下忐忑,走到愣住的韩江雪跟前,轻声咳了咳,唤回了韩江雪的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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