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2/2)
她今日穿着一袭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灵蛇髻上斜插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妆容清雅,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方才在宴会上没见到她,不成想她却忽然出现在这儿。
倌倌对她既不讨厌,也喜欢不起来。
她和刘娥最多的交涉还是那次刘娥找韩暮时,对她说咄咄逼人话的那次,她自觉还没大度到能把韩暮拱手让给她,自然也不可能将刘娥归类到“朋友”的行列里,对她笑脸相迎。
为表礼貌,她朝刘娥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刘娥却忽然上前一步堵住她的去路,语气不善道:“秦小姐我劝你以后离韩暮远点,以免给韩暮招祸。”
“我的事不需要刘小姐管”,听出她语中告诫之意,倌倌好笑的回话道:“再说,我和韩暮的事好像还轮不到刘小姐这个外人插嘴。”
“你……”
刘娥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闻言气的浑身哆嗦,倌倌见状,忽然有些怜悯刘娥。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弱女子,只要她不再打韩暮的歪主意,她愿意用自己微薄之力帮助刘娥走出困境。
她顿了顿,软了语气:“刘小姐与其把心思放在韩暮身上,不若去找个能疼惜爱你的男人,倌倌言尽于此,刘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倌倌说这话是出于一片好心,而非敷衍。”
一片好心?刘娥冷笑。
她只知道,在她克死三任夫君后,在世人眼中她早已是不详的女人,再没男人敢娶她。她想要的男人,只能靠自己去争取,而非等别人施舍给她。眼下,就连一向最疼爱她的爹爹都开始嫌弃她没本事抓不住韩暮的人,不能对家族带来利益,对她失望之极。
爱情,亲情这些对常人来说触手可得的情感,与她而言奢侈至极,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还害怕失去什么?
既然什么都不怕了,不如今日借宴会孤注一掷,与秦倌倌争一争韩暮,与命斗一斗。
想到这,刘娥杏面上倏然变得狰狞,她又上前一步,冷笑道:“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吧。”
倌倌被她逼着朝后退了半步,脚跟蓦地抵在荷花池的边沿,她不备身子踉跄了下,险些跌入池中。
她忙站稳身子,极快瞥了眼四周,见池边只有她和刘娥两人,原本站在池旁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了,她心中咯噔一声,倏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心中霎时变得慌乱,她忙逼自己镇定,抬眸看着刘娥,实则盯着周遭,当看到某一处时,目光一凝顿住了。
刘娥秀眉一扬,轻声讥讽道:“你以为韩暮会对你一直情深不悔,至死不渝?”
“你什么意思?”正分出一缕心神想要脱开刘娥禁锢的倌倌,忽闻刘娥这意味不明的一句,一下子攥紧已然汗湿的掌心,从哪处移开了目光。
“实话不怕告诉你,韩暮曾看过我身子,就在我爹求他救我那日,我赤着上身害怕的缩在榻脚里……他对我温柔的笑,甚至还知礼的将他的衣裳脱给我穿,帮我遮羞。”刘娥语气轻飘飘,莫名透着股自鸣得意。
倌倌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五指攥的紧紧的,抿紧唇并没答话。
“你不信?”同是女人,刘娥知道如何攻击一个女人的心防,令她溃不成军,痛不可遏。
她轻笑继续道:“那天他来救我时穿着件月白芽綉柳叶长衫,内衫是雪白色的滚边长袍。”说罢,她讶异的指着她身上穿着的衣裙一角:“就这个绿色,若你不信,大可以问问当日和他一同前来的锦衣卫,他当时是不是穿着我说的哪件衣裳。”
倌倌身子轻微的踉跄了下,却极快的扶稳近旁的矮树,指尖发白的紧紧抠着树干。她听自己平静的说:“说完没有?”
刘娥笑的花枝乱颤:“当然没有。”
“你说韩暮看过我身子,是不是该遵循礼制娶我过门?而你?”
她轻蔑的上下打量倌倌周身,嫉恨藐视毫不掩饰:“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罪臣之后,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抢韩暮?”
倌倌最隐晦的自卑心事被刘娥一语道破,顿时面无血色的脸上又是一白,她喃喃的道:“我是没资格,哪有怎么样呢?”
这句话不知是对刘娥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低的几不可闻。
然而刘娥却是浑身一震。
她和秦倌倌同为女人,深知女人善妒的脾性,她已拿最恶劣的话刺激秦倌倌,而秦倌倌并没入她料想般妒忌的发怒,发狂,而是平静的似水毫无波澜。
她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秦倌倌扭头看向她,仿佛脸上那一瞬的脆弱是她的幻境。
秦倌倌笑的璀燃:“我配不配的上韩暮,是韩暮说的算,而非你。”
她脸上自信的笑,令刘娥脸色大变,胸腔内对韩暮求而不得的怒意倏然爆溅而起,她扬臂就要打倌倌,手臂刚挥到一半,却被倌倌扬手挡住。
倌倌紧紧抓着她的手,脸色依旧惨白,语气却镇定如常:“你对我说这么多狠话,无非是得不到韩暮迁怒于我。视我与眼中钉肉中刺想除而后快,同时也说明一点,韩暮他不属于你,你用尽手段也得不到他,我今日便叫你看看,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闻言的刘娥再次震怒。
她怒不可遏,另只手反手就要打倌倌,抬眸瞥了眼远处,脸色倏然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抓倌倌的手改为捞,朝前跨了一步,越过倌倌朝莲池一头扎去。
千钧之际,她手腕蓦的一紧,却是被倌倌抓.住了:“抓紧我。”
见挣脱不得,刘娥大急,身子剧烈挣扎,倌倌身子受不住那股剧烈力道,被刘娥猛地拽下莲池。
“咚咚”两声,平静的莲池内激起一片浪花。
与此同时,躲在暗处的两人看着这边的秦倌倌和刘娥,震惊的无以复加。
眼看池边奔走呼告求救的丫鬟越来越多,其中一人一脸崩溃:“秦倌倌落水了,这要我和公子怎么交差?”
另一人也崩溃的险些呕出.血来:“事出突然,我能怎么办,赶紧去找公子救人啊。”
说话的人正是任道非派来负责盯梢秦倌倌动静的六.九和郭涛。
按照柳时明制定的计划:跟着韩暮来刘府的秦倌倌,饮宴过后,待会儿在宴会上听到刘钦想要将刘娥许给韩暮的话,她一气之下和韩暮闹不愉快,跑出刘府落单,韩暮情急之下,独身追出,他们便可依计行.事在路上截杀去找秦倌倌的韩暮。
眼下,秦倌倌人掉湖里,将后续一切计划全部打乱。
这他们要如何给主子交差?
六.九见郭涛怔忪着不动,低吼道:“快点去啊,秦倌倌不会凫水,待会儿她淹死了怎么办?”
他话音还未落下,忽闻“扑通”一声,有一道落水的声音传入这边,六.九一惊,忙抬眸看,当看清救起秦倌倌的人时,惊的眼珠子登时瞪圆了。
……
诸如六九所言,秦倌倌确实不会凫水,人刚落入莲池中便沉了底,意识朦胧之时,甚至还调侃的想着:恐怕在这世上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为了救情敌而落水淹死的女人,不知道韩暮见到她尸体时会作何感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溺毙时,忽的一只有力的臂膀拖着她的腰奋力朝上一提,她的头破水而出,胸口失却的空气蜂拥挤入腹中,她忍不住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
周围乱糟糟一片,无数噪杂的声音绕着她,她听不清楚,身上冻的厉害,见刘娥还没被人救上来,她哆哆嗦嗦抬眸看救他的人。
目光触及那人,杏眸倏然瞪得滚.圆。
柳时明一身衣衫湿透,坐在她近旁十尺的距离喘着粗气,见到看她,他双手将衣摆拢在一起狠狠的挤水,哗啦啦的水声中,他声色俱厉的道:“不用谢我,我救你只不过是路过顺手而已。”
“……”倌倌。
她再想不到救她的人不是韩暮,而是和她有着夙怨的柳时明,那个一见到她,就讥讽嘲弄她的人。
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或者该说不知该以哪种身份面对他?是以他的表妹的口吻同他道谢?还是以……陌生人的口吻道谢?
见她不答,柳时明俊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看我不是韩暮失望了?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淹死在池子里好了。”
瞧,这就是柳时明。
他对她说话从来都没好听话,倌倌无视他的恶劣口气,低声道:“谢谢。”
柳时明嗤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就当倌倌以为两人再无话可说时,柳时明冷声道:“我救了你,你就只有一句“谢谢?”
倌倌顿时无语。
她说谢谢也是错,不说谢也是错,这人难伺候的令她头皮发麻。她眼珠一转,正要郑重的谢谢柳时明相救之恩时,忽瞥见一大帮子人快步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韩暮。
哪怕距离较远,她依旧能看到他脸上焦灼之色。
她心中一喜,继而眸色一暗。在刘娥处柳时明处受的委屈霎时一股脑从脚底冲上喉咙,她顿时红了眼眶,一手支着地面就要坐起来去找韩暮问刘娥的事,人还没从地上起来。
柳时明便冷冷讥讽道:“瞧你这副鬼样子,让人看了就生厌。你以为抓.住韩暮,韩暮就当真如你所愿会喜欢你吗?别痴心妄想了,比容貌,你比得过刘娥吗?比家室,你比得过普通女人干净的家室吗?你什么都没有,换做你是韩暮,你会娶一个这样不堪的你吗?然而,你却没一点自知之明,总是不自量力去求不属于你的东西。有今日真是活该,事到如今,反而只有我不嫌弃你……”
柳时明说到这,脸色倏然一变,猛地梗住了音。
正喜怒交加的倌倌听到柳时明前面挖苦她的话心头怅然,并没接话,然而听到最后一句,登时一愣,抬起泪眼狐疑的看柳时明。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双掌在地上一撑,一跃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回去吧。”
他自觉对倌倌已做到了他有生之年所能对她做的极限,而这女人却一直毫不悔改,依旧和韩暮眉来眼去,迟早有一日,她会知道,这世间只有他能给她安稳的将来。
眼下,不让她受点苦楚,她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遂,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去。
“何必将自己说的这么好听呢?”他刚迈出一步,就听身后倌倌轻声道。
“你方才当真是出于真心救我吗?”
柳时明心神一震,猛地扭头死死的盯着倌倌。
倌倌无视他噬人的目光,自嘲一笑,“你救我,恐怕是为了自保罢了。”
有些事她装作不知,不代表她真的不知道,自从她来到莲池边见到刘娥独身过来找她时,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她和刘娥对话时,目光一时留意着周边动静,自然也将隐在不远处树后的六.九看入眼里。
当时她还猜六.九为何在暗处盯着她,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刘娥假意落水,火光电石间,她之前想不通的一切忽然变得明朗。
今日从她入刘府赴宴,便落入了局中局。
她不知六.九柳时明打她什么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柳时明出现在这和韩暮定脱不了关系,遂,她和刘娥一同落水,就要看看柳时明打的什么歪主意。
然而……令她意外的时,柳时明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不顾暴露自己救了她。
因这一茬意外,她进而隐约得出一个认知,柳时明不想她淹死,或许和他的计划有关。
柳时明闻言,声音陡然一厉:“我就不该救你。”
倌倌摸了摸脸,自嘲道;“是啊,我这样一个令你生厌的人,你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救呢?”
“你……”柳时明怒意,俊眉直竖。
倌倌无惧的和他对视片刻,轻声道:“不管你处于什么目的救我,我总归欠你一个人情,我不愿总欠你,今日刘娥意外落水,不管是她假意陷害我,还是真心失足落水,刘钦必定会严查府内所有人,六.九逃不走的,我今日便还你这份人情,帮你救六.九,今日之后,若你再想利用我对韩暮不利,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柳时明一愣,倌倌已扬臂朝韩暮笑着叫道:“木头,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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