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2/2）

莱芙抓住了娜提雅维达的手，阻止了后者的动作，又看了一眼麦妮。麦妮在给雪丽开了账单之后，便是显得事不关己，恐怕本就耳背，因此也不在乎伊莱娜的吵闹。娜提雅维达和麦妮都是一副将伊莱娜哄骗回了王都，接着只要将她送到雪丽大祭司面前就大功告成了的模样，她们既不擅长、也不乐意与一个半大孩子打交道，这两人的态度更是刺激了伊莱娜。

强迫伊莱娜回到雪丽大祭司身边，的确很容易，但是恐怕过不了多久伊莱娜还会再次逃跑的。离家出走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伊莱娜上一次都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连夜跑到十几里开外的地方，那么除非严格限制她的自由，否则她一旦找到机会溜出来，就有可能干脆跑出斯莱帕特草原的疆界。莱芙一向愿意将任务做得尽善尽美，而不是后患无穷，既然她的任务是将伊莱娜送回去，就不想要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后，还要隔三岔五地听到有同样的任务被发布的消息。

“伊莱娜，伊莱娜你冷静一点。”莱芙道，”不是说想回王都吗？你说这里有你喜欢吃的食物，你喜欢玩的东西，有你曾经住的地方，不想下来瞧瞧吗？”

莱芙声音轻柔，却意外起了安抚的作用，伊莱娜慢慢停止了尖叫，沙哑着嗓子说：“不想了。不喜欢了！我都不要了！”

“不想要见雪丽大祭司吗？”莱芙道。

“我不想见了。”伊莱娜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她又没空见我。“

“先下来再说。”莱芙道。

“我才不会上当。”伊莱娜说，”我一下来，娜提雅维达就会把我捆起来的。“

娜提雅维达说：“就算你不下来，我也能把你捆起来。”

“我不想和你说话！”伊莱娜大喊道。

娜提雅维达说：“或者将整辆车送到雪丽大祭司面前，到时候你还能躲到哪里去？要让她亲自将你抓出来，还是你走过去，哪一个更好？“

伊莱娜不吭声了，莱芙担心她酝酿着又要大叫一场，过了一会儿，她果然又嚎了起来，而且比一开始更加大声。伊莱娜一边撕心裂肺的嚎叫着，一边搬起坐垫挡在车帘的位置，张开手脚严丝合缝地压着，免得有人会上车来。

这些障碍物，至少对于莱芙而言，全部无效。她跳上了车，掀开了车帘：“我能进去吗？”

伊莱娜愣了一会儿，用一块坐垫遮着，慌乱地抹了一把脸，然后闭上了嘴，朝莱芙身后望去。

“她们不会上来的，我让她们去了别的地方。”莱芙道，“只有我一个，能让我进去吗？”

伊莱娜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莱芙将坐垫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伊莱娜抱着膝盖，默不作声地看着一侧的车厢壁。

“讨厌王都吗？”莱芙问。

“不讨厌。”伊莱娜道，”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喜欢这里。“

“那讨厌雪丽大祭司吗？”莱芙问。

“她是我最崇拜的人。”伊莱娜的手指轻轻地在车厢壁上点着，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我也崇拜莱芙白，你也是我最崇拜的人。。你们是两码事，不能比的。”

伊莱娜显然很担心莱芙因为突然从她“最崇拜的人”成了“第二崇拜的人”而伤心欲绝，于是又解释了几句。这个通常被认为很任性的、不讲理的小姑娘，在一些很没有必要的地方其实蛮能照顾人的心情。是的，这些解释很为她着想，但是确实毫无必要，因为莱芙知道自己和那个传说中的“莱芙白”的经历重合度不超过十分之一，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异于一只猫咪和一只照猫咪画出来的老虎。在拿老虎和其余猛兽比较的时候，实在不必担心猫咪会觉得尊严受损。

“既然不讨厌王都，也不讨厌雪丽大祭司，为什么又突然不想回家了？”莱芙道。

“我本来就觉得我不该回来的。这不是我耍小孩子脾气、想要吸引大人注意或是耍小性子，我是认真想过的。”伊莱娜道，“有许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许多事情我都没有见识过，所以我才会有许多古怪又错误的念头。我想要去见见世面，变得更好一些，莱芙你没理由阻止我，你可是在十岁以前就周游四片大陆的人……”

“我真的没有过。”莱芙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总之，身为一个冒险者，你应该会理解我的。”伊莱娜道。

“我懂你说的意思。你要远游，这没有什么问题。”莱芙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但是没有必要离家出走。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好好和亲人打招呼，告知他们我要去的地方，约定什么时候回来——而不告而别，是不成熟的人的做法，伊莱娜也不想被说成幼稚吧？你现在应该去见大祭司一面，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你安全回来了，也告诉她你有多想念她，接着再和她好好说说你的打算，我想她没有理由阻止你的。她很在意你，你愿意向她倾诉，她会很高兴的。也许会愿意抽时间与你同游。”

“她不会的。”伊莱娜一开始被说动了，但是听到后面又面露沮丧，“雪丽婶婶根本不在意我。我刚才……”

“怎么了？“莱芙道。

“刚才她们说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伊莱娜听到了麦妮和使女的谈话，“婶婶又去主持什么祭祀了，明明她得到消息说你会在今天到的，明明就能猜到我也在你身边，但还是……她总是那样忙，就连抽个工夫来确认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都做不到。她恐怕觉得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让她清闲多了，能拖着不与我见面才更好。”

莱芙揉揉伊莱娜的脑袋。

“我之所以不在途中逃跑，只不过不想让我成为莱芙白的败笔，莱芙白就算将来会有任务失败的记录，也应该是输给一个很厉害的对手，不应该是因为任务对象中途跑路了。”伊莱娜给出的没有逃跑的理由让莱芙有些意外，莱芙还以为她先前的话对伊莱娜起了些作用的。

不过这个理由实在有些可爱。

“我又不是很想占着第一继承人的位置，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说我不适合，雪丽婶婶也一定对我很失望。第二继承人就不同了，不止是那个人，还有好些人选，他们都是同族中最优秀的人，比我年纪大，比我懂事，比我更能帮到雪丽婶婶。”伊莱娜吸了吸鼻子，绿色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只是因为出于对我已逝父母的尊敬，因而在我失踪之前没有多少人敢开换继承人的口。要是你只找回那五十六个人就好了，我不回来的话，雪丽婶婶顺理成章地能选一个更好的继承人……就让她讨厌死我好了，反正她本来就不在意我。”

“不，她很在意你。”莱芙道。

“为什么这样说？”伊莱那支楞起耳朵。她之所以说雪丽大祭司”不在意她”，除了确实这样以为之外，多少带有一点撒娇的念头，如果有人顺着她说“我也这样以为，确实不在意”，伊莱娜会气疯的，她想要听到的当然是，许多许多雪丽婶婶其实在暗地里默默地关注她的证据。就像是在雪丽大祭司很忙，所以无法来见她的时候，伊莱娜会一边抱怨说自己果然不受重视，一边却也非常期待着雪丽大祭司会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然而这个别别扭扭的小姑娘的小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伊莱娜发现莱芙低着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料想她接下来要么摊开手无奈地说“确实没有任何她在意你的迹象呢”，要么莱芙恐怕就得放弃对于骑士而言十足重要的“诚实”这项美德来开始编造敷衍了——这果然证明了雪丽婶婶是不在意她的，否则怎么需要这么认真地去想。

原本能用无所谓地态度说出”她不在意我“这样的话，在产生了期盼又落空之后，伊莱娜便无法那么无所谓了。

“你们是亲人，无论伊莱娜是不是继承人，雪丽大祭司这样可靠又负责任的人，都不会轻易地放开你的手。”莱芙摸摸伊莱娜的小脑瓜，“与其说是在意她对你的态度，不如说，你是在害怕自己配不上她对你的付出。故意装作不听话，以为这样是为对方着想，这种幼稚的念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过。但是这样不对啊，对于一个不会舍弃你的人，用推开对方的方式来表达爱意，除了造成伤害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你想要离她近些，就去靠近她。想要让她开心，就将能让她满意的成果亲手展示给她，别指望自己跑开后会有别人来给。想要让她在意，就抱着她的胳膊，像是渴了要喝水一样去讨要……有的人就算是想这样做，也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你有这个机会。而且你是小孩子，大大方方地冲你在意的人撒娇就好了。”

车子突然晃动了一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伊莱娜愣愣地听着，思索了一会儿，撇撇嘴道：“不愧是莱芙白，轻易就回避了回答不了的问题。”

“我可不是回答不了，”莱芙浅笑，”虽然我和你婶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如果你非要她在意你的证据的话，那就是我。”

莱芙遇到了几个有巫族血统的人，似乎都有着些异于常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因为无法管教调皮的小侄女，居然想出为她编一套故事书这样迂回曲折到让外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办法，恐怕其中也有麦妮奶奶想要趁机牟利于是加以撺掇的成分，不过雪丽大祭司能接受这个主意，并且苦心经营筹划，莱芙多少能从中看出一点不知如何处置、只好随手塞进一个奇怪容器里的关怀来。

“什么意思？”伊莱娜眨了眨眼睛，“我不懂。我和她提起过，可她根本没听过你的名字，甚至还说我看故事书是不务正业。”

“莱芙白就是她在意你的证据。“莱芙记得麦妮先前也是这样对她说的，不过伊莱娜似乎并不知道“莱芙白”的诞生和雪丽大祭司之间的关系，“她知道莱芙白，而且比你想象得要更加了解。”

“真的吗？”伊莱娜道。

“她是因为你才去了解我的。”莱芙信誓旦旦，她并没有撒谎，不过伊莱娜会往另一个方向理解。

伊莱那有些动摇：“可她那么忙，不会因为我一句话就去听故事的。”

“她之所以会选择让我来救你，”莱芙道，“是因为知道伊莱娜见到莱芙白本人会很高兴。”

“唔……等等，听起来你只是把既定的事实换一个角度来解释。”伊莱娜的耳朵尖稍微有些红，“就算你是莱芙白，我也得指出，这明明就是，倒因为果的诡辩。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她知道你……也不一定，不一定是因为我……”

“世上这么多骑士，为什么正好是我接到任务？你要知道，身为一个实力与名气兼具的骑士，我所到之处都会受到……受到疯狂的追捧……每天新增的想要让我接的任务排起来，寻常骑士花上一万年也做不完……而且你也知道我八岁还是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家财万贯，刚刚还全款买下了一个岛……”莱芙拉了拉车帘，她可不希望她的自吹自擂被第三个人听到，一开始有些心虚，不过见伊莱娜脸上渐渐露出了信服的神色，她便渐渐能说得顺畅起来，“……一般的任务邀请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总之，我的出场费是很贵的，让我接任务很不容易。我接到这个任务，绝对不能用意外来解释。我在这里这件事本身，难道不能证明雪丽大祭司愿意了解你吗？我想如果一个人愿意了解你的喜好，将你的话记在心里，那么没法说那个人不在意你。”‘

莱芙吁出了一口气，突然听到了车外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