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2）

莱芙记得当时她在识破魔龙的真面目之前，也对于这位明显有悲惨过往的女使官产生了深深的同情。然而在得知了她是魔龙伪装成的之后，这种同情便立刻成为了被欺骗、被利用感情的愤怒感。

毕竟强大的、爱捉弄人的魔龙，一但表现出一丝悲伤，怎么看起来都是假的。

但是现在想来，难道是真的吗？难道那个一直折磨着她的、然而同时也被她呼唤着的、渴望着的，难道居然会是她的某个亲族……甚至是她的母亲……

“喂……”松鼠将一块片状的金属从自己肚子上的毛里推出来，仿佛真的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有气无力地说，“这是你的东西，铁石心肠的人类，快些拿回去。”

莱芙爬过期捡起来一瞧，发现这正是她那把断刀。只不过在刀尖往下三分之一处断了。

松鼠在将这把断刀给了她之后，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好像终于说尽了遗言。

“你说我是可恶的人类，心灵粗糙的人类，现在又成了铁石心肠的人类。”莱芙用她稍微完好一些的左手拿着断刀，拄在散发出淡青色光芒的莹石上慢慢起身，接着将断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看向闪着光亮的刃口，思索了一会儿说，“可是我就是这样啊。

“如果我在面对一个怪物的时候，想起它也有小时候的样子，曾经也经历过痛苦，也拥有过感情，有在意的亲人和朋友，我恐怕就很难将刀举起来了。‘我的刀下会有许多恶徒，深知他们每一个人都一定也有过天真的童年，有关心着他们的人，或许他们每一次恶行都有令人同情的理由，但即便是这样，在举剑相向之时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因为依正道行事、承担着由此而来的仇恨、报复与负罪感，这也是身为骑士的职责所在。’”后一句话是《十二圣殿光辉骑士见闻录》第五卷 上的箴言。

“……你倒是，”松鼠怪物突然又睁开了眼睛，歇斯底里地说，“让我安心地死去啊！果然是铁石心肠……不，你明明是金刚石心肠，那位大人遇到您可真是太不幸了，咳咳……”

莱芙被松鼠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就将本来就只是险险握在手中的砍刀丢到了地上。

她俯身望向洞穴深处，那一只在十几年的光景里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执念的魔龙，那一只在每一次见面之后都在她的记忆里变得强大了几分、可恶了几分的魔龙，那只一向看起来无法被打败的魔龙，此刻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在幽灵状态之下，此刻的形体也变得越来越淡。

“我被这个地方影响，果然是变得好奇怪啊。”小人骑士拄着刀，慢慢曲下一膝。此刻松鼠没有再语气强硬地企图说服去理解一只魔物，甚至这个地方也没有另外一个人能看到她，要求她做一个不会被懦弱情感操控的勇士，小人骑士不得不有些抗拒地承认她的确是有些受到触动的事实，她心想，“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蓝光吗，可是那些懦弱还有恐惧的感觉，分明已经离开了我。”

她又思索了一会儿，接着突然站起身来，冲着洞穴深处大喊一声：“娜提雅维达！……”

“骑士小姐，我知道您一定是等急了。”娜提雅维达将莱芙的话当成了催促，因而还没有等她将话说完，便回答了，“真抱歉，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小人骑士之后的话还没有喊出来，便生生地噎在了口中，因为几乎就在小人女巫回答的同时，便同时也对那魔龙幽灵使出了最后一道攻击。在那道攻击之后，魔龙的幽灵便如同雾气一般消失在了洞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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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娜提雅维达上来之时，便看到了松鼠怪的身体附近，有一个像是在血中浸了一遍又捞起来的小人，正拄着断刀半跪在地上，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美味的气味，她判断正是莱芙。

“您居然，伤得这么重吗？”娜提雅维达担忧地冲着小人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生怕只是轻微的触碰都会让小人骑士散了架，“我居然一时忽略了人类与小人的承受能力相差悬殊，这个精神体的杀伤力实在并不值得一提……让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我的不对。不过好在，那个伤害您的怪物，我已经为您除掉了。”

然而小人骑士居然用没有握着砍刀的那只手将她的手掸掉了，娜提雅维达听到了“咔嚓”一声，手臂内原本就碎了的骨头此刻碎得更厉害了，但是小人骑士却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疼痛一样，只是拒绝着她的接触。

“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不解，“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哦，难道是那个怪物，您在怨我没有利落地解决它吗？”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口中的‘怪物’，可能也有感情，也懂得爱与恨……”莱芙觉得问出这种话的自己，已经变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也许……在有些人……在有些生命的眼中，它不是怪物，而是……而是……”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词，她只好说，“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您似乎是在责怪我？”娜提雅维达有些不悦地拧起了好看的眉头，“可是它伤害到了您。”

“我没有在责怪您，我只不过是在考虑……”小人骑士似乎努力地在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找到合理的解释，“至少作为小人国的守护者而言，它的存在多少能震慑住王族的贪婪之念。我刚刚听说了小人国的王室将洞穴内的金子搬运上去，用来与人类做交易，甚至还将知情的小人杀掉。

“此处的民风比起我经过的大多数国家都要淳朴，小人国的居民也从来没有缺乏过生活必要的物资，这说明即便是作为一族的信仰而言，那只魔龙大体上确实是尽到了她的职责。我刚刚叫你，其实是想说，现在小人国王室也应当受到了应有的教训，若是将这只魔龙的幽灵……留在这儿，做为贪婪的警诫的话，也未必不是一个可取的选择。”

“原来是这样吗？”娜提雅维达的眉头解开，“您知道的，要消除小人国王室对于金子的贪婪，还有一个更简便的方法。”

小人骑士抬起头来望着她。

“我只要在将这龙魂杀掉的同时，也将所有的金子和宝石全部夺走。”娜提雅维达脸上浮起笑意来，然而似乎想到了什，又板起了面孔，“不过，骑士小姐您难道不是一直扬言要杀掉魔龙吗？为什么偏偏对这一只魔龙心软起来，这岂不是……岂不是有点不公平？”

“我知道，你一定也觉得这种念头很奇怪，但我保证这不是我受到了蓝光的影响而产生的疾病。”小人骑士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让自己的同伴与自己同样承担这份不恰当的负罪感，可是她的现在的心情确实迫切地需要有人同她一起分享，她觉得如果不用交谈来阻止她的思绪的话，恐怕她等下会做出很古怪的事的，“我刚刚突然从这只会说话的松鼠口中听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观点……”

小人女巫望向了那只看起来已经凉透了的松鼠身体，“它对您说了什么？”

“就是……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像是那只狡猾的可恶的魔龙，其实和人类也有相通之处。”小人骑士见小人女巫一脸疑惑，便努力地解释道，“比如说，她可能也懂得爱与恨，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在意得不得了的东西，她做的任何事情，哪怕或许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很不合理，但是实际上也是有她的理由的……或许她做的一些事，人类只是看到了其中的一面，因为这一面是对人类而言不利的，所以人类才将之称为恶，但其实她只不过是有着她逼不得已的理由……”

“骑士小姐。”小人女巫的眼睛冒着亮光，脸上挂着赞许的笑意，“看来这只松鼠意外得具有一些智慧。”

“……它还对我说，就是这只魔龙，其实也不是生来便这么可怕，生来便这么强大的。”莱芙见自己的伙伴怎么快就认同了她的意思，便觉得自己受到了松鼠的话的影响，也只是一件很符合人之常情的事情而已，并不是真的意味着她对那只魔龙有多少舍不得的感情，“她刚诞生的时候，我想说不定就像一只刚孵化出来的小麻雀一样，说不定连外甲都还没有长完整。”

“不仅长了外甲，而且很坚固。用当时最炙热的魔焰烤了七天七夜，也并没有烤化。”娜提雅维达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神情中还有几分骄傲，“还有希克纳大陆最剧烈的雷击，路克非大陆最寒冷的冰原，托纳大陆丛林之中弥漫着的剧毒瘴气，吸血鬼的牙齿和狼人的爪子，圣地精灵最纯洁的符咒，人鱼族诱人堕落的歌声，以及巨人宽厚的脚掌……都没有成功地将她毁灭，反而使她变得更加强大了。”

莱芙略有几分疑惑地看着小人女巫。

“我只是听到传闻里这么说而已。”娜提雅维达稍微收敛了一下神色，解释道，“传闻里说，魔龙从一生下来，就从来没有弱小过。”

“传言中难免有真有假，就算是没有毁灭她，那她总会受伤的吧。就算是她的伤口会很快愈合，那她也应该会感觉到痛的吧？……”莱芙原本只是想要通过讨论来将她心中那份不正常的伤感排谴出去而已，但是说到此处却突然有些不忍说下去了，她担心若是冲着这一点说下去的话，她恐怕会将对从魔龙口中救了她一命的同伴产生一种很不恰当的埋怨情绪来，“只是照着人之常理推理下去的话，说不定小魔龙难过的有时候也会伤心地哭起来的，就像是……就像是……你刚刚哭得那么伤心一样。”

谁知娜提雅维达的笑意逐渐收敛了：“我现在倒是觉得，这只松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小人骑士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跌坐到了地上，一道道泪水将脸上的血痕冲得七零八落。

“骑士小姐，您怎么了，伤口很痛吗？”娜提雅维达说着，又想要去拉莱芙，“让我来为您治伤吧……”

“是因为伤口太痛了，但是让我再痛一会儿。“后者再一次躲开了，既然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索性不怎么在意哭得有多难看了，“很抱歉，请原谅我……”

她原本明明可以对着那只松鼠理直气壮地反驳的，但是此刻好像说服不了自己。

“你知道……我想要杀这只魔龙……已经很久了，可惜这个愿望永远都无法实现……你可以体谅一下，身为一个骑士，突然一下失去了任务目标的这种……这种……失落……失落感……不许这么奇怪地看着我，不信你去瞧……每一位……嗝……强大的战士……在失去对手时，也难免会变成这样的……”

果然还是把每一个怪物当成是从诞生起就一成不变的东西好了，背景故事多了解一些根本就没有一点好处，所以她之前才喜欢跳过剧情。

娜提雅维达蹲下来瞧着，似乎很新奇似的，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不见了。思索了好一会儿，笑容却又涌现了出来，看到莱芙的泪痕刚刚干掉，便带着说秘密的语气轻轻道：“唉，骑士小姐，你知不知道……”

莱芙凑近了问什么。

娜提雅维达冲着莱芙耳边说：“魔龙死了哟。”

“……”莱芙咬着牙，看了娜提雅维达一眼，好像后者说了很残忍的话，但是她忍着脾气没有口出恶言，“我知道。”

用力地喘了几口气，想要平复心情，终于忍不住又开始眼睛冒水，一边擦着一边努力地解释自己的失态，“为什么……明明就说好了只能被我杀掉的……究竟是哪个家伙居然……居然……抢走了我的……我的成就……”

“即便只是这样也好……”娜提雅维达环抱住莱芙的肩膀，轻轻将她抵在了墙上，接着便在小人骑士还没有来得及表达出疑惑之前，堵住了她的唇，小小地品尝了一口，“骑士小姐，我不会让您的愿望落空的。”

咸咸的、带着极浓重的血腥味的，与记忆里稍微有一些不一样味道——嗯，依旧十分美味。然而似乎没有流血的时候尝起来更好一些。

娜提雅维达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小人骑士的脑子几乎成了浆糊，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当前的转变，甚至忘记了将娜提雅维达推开。肌肉和骨骼生长时那又痒又痛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她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对正在发生的事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唔，你……”

“就是我。”

“不是人类？”

“不是。”

“另一种……”莱芙隐隐约约记得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只有一只魔龙而已，“能够治伤的生物？”

“只有一个娜提雅维达，从来都只有一个娜提雅维达。”因为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娜提雅维达便没有恢复原型，只是从背上长出两只翅膀，轻轻地紧紧地将她与小人骑士裹在一起，又是愉悦又是遗憾地看着小人骑士可怜的哭相逐渐转变成另一种神情，“这是您第一次为娜提雅维达落的泪，我会珍惜地全部舔干净的。还有骑士小姐身上的所有伤口，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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