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2）

莱芙还记得, 在上次与特尼王子会面的时候，对方确实是拿着他和她之间的——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出现的——友谊说事。莱芙当时并不清楚自己和特尼王子之间，除了任务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交情,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特尼王子并没有用“盟友”这个词。

而当初在废宫的时候, 莱芙还有印象, 就在她一刀将火云雀砍死之前，那只肥麻雀一样的小东西曾经说过一句：“我和你才是真正的盟友”。

“你不是特尼王子。”既然已经被眼前的人认出来了, 莱芙索性也在再装下去了，她将遮面的黑布扯下，然后质问道，“你把特尼王子弄到哪里去了？”

有五个人负责看管那些被捆起来的守卫。其余的骑士们很快也将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毕竟他们一开始将面孔遮起来, 也并不是为了防特尼王子。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来，哪怕是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特尼王子并不会将这件事声张出去。

骑士们依旧相信着传闻中特尼王子的仁善, 知道他不会将骑士们在义愤所激下的举动当成叛乱。几乎所有的骑士都以为，他之所以使出了拿那件尺寸奇怪的礼服裙来考验公主们的昏招，要么是受了手下人的蒙蔽, 要么是自己一时糊涂, 要么他只是将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而并没有预料到这件礼服裙目前在莱瑞拉公馆中引起的一系列后果。

总之, 只要骑士们将现在发生的事情，后续可能会产生的不利影响以及他们自己的建议向特尼王子说明，王子一定会立马做出弥补措施的——只要特尼王子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善于听谏的一国储君，也能考虑到他之前的举动对于纳缇伍兹国王室在诸国面前的形象、外交关系等造成的巨大影响。

想要得到特尼王子一个人的原谅, 比起要让那些保卫着特尼王子人闭嘴总要简单一些的。毕竟守卫们人多嘴杂，一传十, 十传百，到了最后，或许哪怕这一个半小时里骑士们只是和特尼王子聊了几句，都会被传成是兵刃相加、以下犯上，受了别国的指使在王都内做间谍，与纳缇伍兹国国内的叛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等等……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希尔顿团长会将他们揍得满地找牙，剑与血玫瑰骑士们数代的名声也会毁于此，团中的这些原本前途光明的骑士们恐怕就连骑士头衔都要丢了。而具有丰富的擅自行动经验的骑士团成员，自然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骑士们在出发之前考虑到了所有的方面，甚至还反复排练过，好让他们的行为和说辞既符合身份不失礼数，又能在短短一个半小时内清楚地传达他们的意思，并且成功说服特尼王子。他们虽然有些激动，不过在一开始，可真的没有想对特尼王子做出任何失礼的事，更没有想过要动手。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特尼王子居然真的是在玩弄公主们的真心，把看着她们伤害自己当作一件可以用来取乐的事。这些骑士们并没有过和特尼王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顶多只是在宴会上远远地看过几眼，也已经相隔了几天了。

现下又天黑昏暗，不远处的火光从下往上照上来，分明是个人的，看起来也像妖魔了。骑士们分辨不出特尼王子的真假，听到莱芙的说辞也只当她是在表达愤怒之情。

一个骑士咬牙切齿道：”您刚刚在说什么，能请您再重复一遍吗？”

“好，既然你们想要听，我就再重复一遍。想要获得我的爱，是需要作出牺牲的。毕竟我可是这么尊贵的特尼王子，要是没有证据的话，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她们真的值得我爱呢？那些什么都不做就想要得到我的爱的人，实在是痴人说梦……”特尼王子抬起手来，掩着嘴笑着说，“而你们这些人和我完全不同，真是太可怜了……”

“别和他说话，特尼王子被控制住了……”莱芙说，“或是被火云雀俯身了——我不确定那只鸟有没有这种能力，但是我现在确定了，它没有死，而且特尼王子现在的行为和思想，都受到了它的影响……”

但是骑士们已经听不清莱芙的声音了。他们听到了特尼王子说的话，又看到了他现在的脸上可恶的表情，便觉得怒火从心头冲了出来。有的人也注意到特尼王子灰白的、很不健康的脸色，还有那听起来也极不自然的声音，但是在愤怒之下也来不及思考，只觉得特尼王子阴阳怪气的，看起来愈发欠揍。

“我们这么努力守护着的公主，您都把她们当成了什么？”一个骑士说。

“真不知道，若是提姆王城中的百姓看到您这副样子，若是整片纳提伍兹国的领土上的子民听到了您刚才说的话，会不会感觉到可悲。”另一个骑士怒红着脸说，“他们将您当做天神一样的人物，相信着您将把整个国家带向更光明的将来，他们都认为您的意志所向，必是无上天主所赞许的地方。远行的本国商旅，还有远道而来的异国旅客，将您的美名向整片大陆传诵着……我也出生于纳缇伍兹国的领土，也曾崇拜过您。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看到自己曾经仰慕过的人从神坛跌落，无异于信仰崩塌，是相当难受的事。

“就是您那些虚假的美名将无辜的公主们从大陆各处欺骗过来……但是她们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嫁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欺骗？——真是可笑。”特尼王子尖声笑了起来，蓝色的眼睛里有一丝火焰般的血光，“我早就说过了，她们只是为了国家利益而来的，她们想要嫁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纳缇伍兹国，想要嫁给通商的合约、丰厚的财礼、几十年不受战事侵扰……你们是真的愚蠢到相信她们对我有爱意，还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特尼王子说的话，几乎句句都撩拨着骑士们心中的怒火。莱芙已经被愤怒的骑士们挤到了最后面，看到好几只原本已经放下了袖管又被撸了起来。

”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还充裕得很。”兰斯望向同伴们，说着又转向了特尼王子，“这个一个半小时之内，不管我们做了任何事，您可都无法反抗呢。”

兰斯身后，传来了骑士们“咔咔”的捏骨声。

“慢着。”莱芙正想要上前拦着，奈何寡不敌众。系着砍刀的带子在一个高个头骑士的臂扣上钩了一下，莱芙被带着走了几步，停下来时候差点跌在地上。

娜提雅维达悠闲地看着火堆，不知道从拿里摸来了几条鱼，此刻正用树枝串着，放在火上烤。一边烤一边往上面刷酱。看到棕发的小个头骑士差点被挤到了地上，这才将烤鱼串往火里一放，起身把她扶到一边，笑着说：“骑士小姐，现在已经到晚餐的时候了。”说起拿起了一只烤得正好的鱼，塞到了莱芙手中。

“您……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莱芙这么说着，行动却和言辞完全脱节。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她拿起烤鱼来一口咬下。

浸润着酱汁的鱼皮被烤得酥脆，酱汁带着闻起来又一股熟悉的味道。牙齿在破开鱼皮之后，便碰到了鲜嫩多汁的鱼肉。鱼肉被处理得很好，没有一丝腥味。除了连在中间一条骨上的之外，就没有别的细小鱼刺了。或许是真的饿了，莱芙一连吃了两条才继续说话，“真好吃！”

在娜提雅维达拿着手帕给她擦嘴的时候，莱芙才意识到现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是适合烤鱼的时候——她和骑士们来这儿是来找特尼王子进行谈判的，并不是来开野餐会的！

棕发骑士奇怪地看了娜提雅维达一眼。后者面色平静无波地从她嘴便将手帕拿了回去，然后说：“我们这个时候过来，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特尼王子饿着。”娜提雅维达说着，指着一个骑士在来时从马上拿下来的一个黑箱子，莱芙本以为里面也是一堆麻绳，走过去一看，没有想到是一堆肉类。

一个负责看管王子侍从的骑士擦着武器，对莱芙说：“按照一开始的打算，我们确实是希望和特尼王子边吃边谈的。可惜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莱芙顺着那个骑士的目光望去，只见身材纤细的特尼王子被一群人高马大的骑士们围在中间，而这个包围圈正在渐渐变小。莱芙吃鱼所花的时间也就五分钟，而这五分钟内，特尼王子明显已经将骑士们的怒火又增加了一些。她正想要站起来，却被娜提雅维达拉住了：“继续听下去，不要打草惊蛇……”

”……难道您也发现了？”莱芙问。

“他们的反应正是火云雀想要的效果，不是吗？愤怒也是极为强大的力量，因为涉及到了在意的东西。如果它说的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愤怒。”娜提雅维达道，“它在得意的时候，就会露出破绽来的。”

“可是只要它一直维持着特尼王子的模样，我们根本就拿它没有办法。就算是告知王宫里的人，也不会有人相信，就算是相信了……不，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做，这回牵涉出太多事的。”莱芙说，“它似乎很了解我们，可我却根本不解它。那又应该怎么办呢？”

“火云雀的破绽，也只能等它自己暴露出来。”娜提雅维达道，“值得庆幸的是，它现在可造不出来幻境，能靠的也就只有一张嘴而已。”

莱芙站起身来，望着被骑士们围拢在中心的特尼王子，又想到了那天在废宫中火云雀所说的话，还有娜提雅维达告诉她的火云雀的传闻，她思索了一会儿：“我似乎明白了……”

纵然被一群摩拳擦掌的骑士们包围着，特尼王子脸上还是挂着得意而可恶的笑容：“可是无论你们现在做了什么，也是徒劳无功。公主们的行为，还不是掌控在我的手中。就算你们要求我将那件礼服裙收回一次，也无法阻止公主们想要获得我的欢心而付出的努力。只要我一表现出对于某一方面喜好——我喜欢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还有丰满的胸脯和臀部，我喜欢她们轻得像一片羽毛一样，皮肤嫩得只要一捏就会留下伤痕——你们猜，她们会不会照着这个样子变化？”

“这实在是太可恶了，难道火云雀在废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每天闲着没事做就一直在考虑着如何说话才能让人讨厌它吗？”棕发骑士猛然拔剑而起，被娜提雅维达一抬手摁在了原处，犹自挣扎了几下，这才怏怏地坐回了原地。她喘着气，瞪向特尼王子所站的位置，说，“这时候真该让莉莉出蹄的……”

而那个原本在莱芙的身边的骑士则已经冲了上去，其余负责看管守卫们的骑士们也都攻向了特尼王子。好在一开始出手的时候，谁都没有省劲，侍从们一时半刻也清醒不过来。

所幸，骑士们顾虑着后果，倒是没真敢拔剑。但就算是赤手空拳打过去，这么多人，也有得特尼王子受了。

一时之间，几乎每一个骑士们都在向特尼王子说着要与他决斗的话。骑士们为了自己守护的公主，是可以向任何侮辱她尊严的人挑战的。只是这回情况特殊一些，一是对上了任务布置者，二是骑士们多个对特尼王子一个。但是在被放大了许多被愤怒之下，便也顾不了这么多。唯一不能忘记是决斗前的规矩，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省。

“出来之前，希尔顿团长说过……”莱芙本要要重复一遍“不要太失礼节”的话，但是想了想便改口成了，“不要打在太明显的部位。”

骑士们一拥而上，没有想到特尼王子居然十分灵活地躲了过去。

“看起来柔弱，拳头倒是挺硬的……嘶……”

“……喂，你打我做什么？”

“人呢？”

骑士们很快意识到自己居然对上了自己的同伴，在吃痛过后，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一个骑士注意到眼前的特尼王子状若疯狂，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兰斯用力地拍了一下肩膀。骑士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兰斯望向了坐在远处的莱芙，后者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

“真是可笑啊，怎么，不敢动手了吗？”特尼王子大笑着说，看着骑士们一副想要上来攻击他但是又退回去的样子，“我生来就是高贵的王子，而你们只是的我雇来的人而已。说什么骑士的荣誉与尊严，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荣誉与尊严，就算不做王公贵族的走狗，也只能做圣殿的走狗……你们能分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吗？哪怕你们能分清，也永远是顾虑重重，就像是你们现在无法对我动手一样。你们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人，永远都是为了别人的愿望做事，可是谁又会记住你呢？而我就不同了……”

“是的，你当然不同了。”莱芙趁着特尼王子不备，走到了他的身后，幽幽开口。

特尼王子吃了一惊，转过身来，看到了低垂着脸的棕发骑士，脸上的笑意的更大了。

莱芙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脸色猛地一沉，极为嫌恶地“啧”了一声：“你真是丑陋。”

这一下戳到了特尼王子的痛处，他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心虚地遮住了自己的脸，尖叫了一声：“住嘴……我是整片大陆上最英俊的人，你是在嫉妒我！”

莱芙心想，第一记应该算击中了。她记得在废宫中的那只肥麻雀对于它的样貌的确是相当在意的。

“那是特尼王子。可你是吗？你看看你的鼻子都歪掉了……”莱芙说。

“不许说！”特尼王子摸向了自己的鼻子。

“你的脸也开始烂了，你的头发很快就会斑秃……你的皮肤会像树皮一样脱落。”莱芙道，“毕竟，你怎么可能一直占据着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呢？”

“那我……”特尼王子的身子佝偻着，毕竟莱芙说的部位是两个手遮不过来的，脸上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那我就，再换上一具好了……我对这具身体本来就很不满，他是那个可恶男人的后代，身上还带着被我诅咒过的血液。那么，骑士姑娘的身体，可以借给我吗……”

火云雀吐露了对于王室的诅咒，这对于在场所有人而言，都是第一次听说。然而只有不足半个小时了，时间紧迫，必须得在王宫的人过来之前将火云雀从特尼王子的身体里逼出来，于是莱芙便没有接着这个问题问下去。

“不，就算那样你还是一样丑。从毛皮，到筋骨，到血管，还有你的骨骼和灵魂都是丑陋的。你的确是不需要为了任何人的愿望而付出，可那是因为……”莱芙的声音压低，用的是讲恐怖故事时的语调，猛地又拔高了嗓门，一口气喷到了特尼王子脸上，“因为并没有人需要你！”

“你胡说！”特尼王子扑了上来，想要去抓莱芙，但是莱芙拿剑鞘一挑他的手，接着又在他的背上猛地砸了一下，特尼王子立刻倒在了地上。他捂住了耳朵，”我不要听……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骑士姑娘，你想要知道吗。哈哈哈，你一定会想要知道的，毕竟你这么在乎你的公主……不，你还想要说什么，不，你们现在怎么做都是没有用的，除了在这之后将你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处境——那些人就要来了，你们将会成为阶下囚的，哈哈哈……”

莱芙抬起脚来，将特尼王子踩在了脚底，然后用靴跟碾了几下。一抬头，见其余的骑士们都震惊地看着自己。莱芙板着脸，一脸为了公事不得不冒上风险的样子，继续用阴森的口气对特尼王子说：“因为没有人需要你的爱，也不会有人爱你。你轻贱别人的心意，这是因为你自己的心意才是最一钱不值的！”

特尼王子吃了一嘴土，试图抬起脸来，却有被莱芙踩了下去：“不，我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莱芙不听，只是勾起了嘴角，冷哼一声，然后尖着嗓门：“你觉得公主和骑士都很讨厌。你她们只是为了利益，我们也只是为了任务，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心……但是别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的厌恶和这些事没有任何关联，只是因为你讨厌自己，所以根本无法容忍别人获得幸福……”

天空中繁星点点，星辰们就像是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