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2）

莱芙话音一落, 屋子里便彻底静了下来。

玻莉斯公主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儿之后，便又将被子蒙上了自己的脸。

“唉……”娜提雅维达有些责怪地看了莱芙一眼，这是她难得对莱芙露出的表情, 说，“骑士小姐, 您可真是的。您倒是让玻莉斯公主先高兴一会儿, 再提起这件事吧。”

娜提雅维达倒是没有表示反对，反而默认了莱芙说着是对的。玻莉斯公主听着, 又将自己的脸遮得严实了一些。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莱芙刚才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玻莉斯公主心情低落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这件天大的喜事，却被她一下子扫了兴致，“我太不应该了。”

娜提雅维达向她走来。莱芙便将礼服双手递上, 接着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来。

莱芙的视线和娜提雅维达金色的眼睛一触，汗毛便又竖了起来, 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这几天在面对娜提雅维达的时候，莱芙只顾得尴尬了。在睡觉的时候，她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立图要表现出一副“当初的睡姿只是偶然发生的, 并不是常态”的样子, 以避免娜提雅维达大人真的以为她是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人。莱芙不敢和女使官说要分开睡的事，这样做显得她太心虚了，只好每次都在睡眠中途醒来好几次，却依旧发现矫正自己的姿势非常难。于是这几日精神崩得很紧, 原本这种伤人的话她过一过脑子之后是不会说出来的。

娜提雅维达从莱芙手中接过了礼服裙，另一只手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制衣架, 在从礼服裙的裙摆下穿过之后，娜提雅维达就将它挂了起来，用手抻直了各处，然后细细打量。

特尼王子送来的这件礼服裙是纯白色的。正如同纳缇伍兹国王室中所一惯流行的那样，上面尽是繁复精致的花纹。通体材质是丝绸的，而且不是普通的丝绸。普通的丝绸通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泛着黄气，但是这件衣服却不同了，通体透白不说，还隐隐泛着莹润的珠光。

裙子上还点缀着宝石与珍珠，宝石都是纯白透明的钻石和水晶，珍珠则是淡淡的粉红色，因此并没有破坏这件裙子本身的色调。裙摆呈现鱼尾形，因而并不是规则齐平的，最短的部位在斜前方，只能盖住膝盖，最长的部位则可以盖住脚面。连带着需要的裙撑也要短上一截。

这是王都提姆城中这十几年开始流行起来式样。一开始服装商人们从国外引进时还受到了一段时间的抵制。毕竟在礼法相对于别国更严厉一些的纳缇伍兹国人看来，这种款式的裙子有暴露、轻挑之嫌。但是在几个异国来访的使者夫人们身穿着这种款式的裙子参加了几次舞会之后，本国的几喜欢新款式的贵族女子也开始试着穿起了这种裙子，就连先王后也穿过。这之后，这股风尚才慢慢地刮到了平民百姓。以至于现在到提姆城中走上一圈，在成衣店中大半的款式都是此类，只是在细部稍有不同而已。

这件礼服裙和玻莉斯公主其他的裙子放在一起，便显得极为突出。其余的裙子都旧了，式样与款式也早已落后于这个时代。

莱芙不是很懂得服装上的时尚，但也觉得这件裙子真的很好看：“在穿上新裙子之后，玻莉斯公主一定会更加令人惊艳的。”莱芙对着娜提雅维达说，这话虽然是说给躺在床上捂着脸的玻莉斯公主听的，但是也不乏真心。

当然这惊艳的效果能否达成，还是得建立在玻莉斯公主能穿上这件裙子的前提下。

玻莉斯公主听了，身子弹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但是没有使上劲，依旧倒在床上。像是一根被晒干了的稻草。过了一会儿，翻了个身，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还是在为莱芙刚才说的话生气。

“骑士小姐说的是呢，玻莉斯公主您就不想再看一眼这件裙子了吗？一开始送过来的时候你可是喜欢得紧呢。”娜提雅维达也配合着说，目光却依旧落在礼服裙上。

就在特尼王子将裙子送来时候，由于已经好几日没有和特尼王子有过任何联系了，玻莉斯公主正伤心难过着。在拿到了特尼王子送来的礼物的时候，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拆开来了。一下子就被裙子惊艳，她心想自自己若是穿上去了会是怎么一副模样，但是还来不及细看呢，特尼王子派来送信的侍从就过来了。

在从字条上读到特尼王子要让她成为他的新娘之后，玻莉斯一下子激动坏了。什么礼服不礼服的，都抛在了脑后。她的脑子里只是一再地盘旋着一句话“特尼王子的新娘”。这喜悦之情过于强烈了，她甚至有一点醉醺醺的做梦一样的感觉。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在没有得到的时候非常渴望，在真的触手可及的时候反而不敢拿，实在是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

玻莉斯公主心很乱，必须得让娜提雅维达重复上无数次她才能安心下来。于是更没有精力细看这件裙子了，当然更不会发现这件裙子根本就不合身。

听到娜提雅维达说的话之后，玻莉斯公主不语，闻言只是用被子将自己绞得更紧了。

“或许是为了给玻莉斯一个惊喜吧，特尼王子并没有叫成衣匠来为玻莉斯公主量身材数据。这件礼服裙的确是美丽极了，但是也不合身极了。当初若是让成衣匠来量一量就不会有这种麻烦了。”娜提雅维达想了想，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特尼王子是根据什么来为玻莉斯公主做衣服的？难道是靠目测的？每次去见特尼王子的时候，我总是会把束腰的带子收得更紧一些。但还是没有想到，在特尼王子的印象里，玻莉斯公主的腰居然有这么细……”

“能改吗，娜提雅维达大人？”莱芙并不太懂得怎么做衣服。她小时候也被萨曼莎奶奶教着纺线织布，她学是学会了，但是手比较笨，做起来浪费时间，萨曼莎奶奶看她占着家中唯一的织机浪费时间，便让她到一边玩去。莱芙最多只会纺线织布而已，对于布匹怎么变成合身的衣服，更是一窍不通了。便也只好看向女使官。

玻莉斯公主虽然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副不想要与两人有任何交流的样子，但是耳朵却是一支竖起来的，将两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能改，当然能改了。但是要找到同样的质料恐怕很难，而用杂色的布料就会将这裙子彻底毁了。要调整的也并不是只有腰身这个地方，还有肩膀和胸口的位置。”女使官一边用手抻着礼服的各个部位，一边说，“像这类并非量体裁衣的衣服，成衣匠通常会在缝线的地方多留下一点布料，以方便做出更为符合身材的改进……我看看……似乎没有，这该怎么办呢……”

“好了，娜提雅维达……”玻莉斯公主闻言，也只好接受了现实。整个人精神不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了娜提雅维达和莱芙中间，看着那件漂亮的礼服裙，说：“在舞会之前我会减少晒太阳的量，水也会少喝一点，总能穿上去的……不是吗？”

“可是，这不会影响到您的身体吗？”莱芙道。

“这点苦我还是受得了的。”玻莉斯公主给自己鼓了鼓劲说，“就当是提前过冬了。你放心吧，莱芙，我恢复起来很快的。”

莱芙这才是松了一口气。她真的不希望一件本来很好的事最后居然会在衣裙这么小的事情上卡住了，若是这样的话就太遗憾了。

而要是去特尼王子那儿换衣服……那恐怕玻莉斯公主会更加羞耻的。

“不，你不行的。”娜提雅维达将礼服裙取了来，举在身前给玻莉斯公主看，然后一桶凉水就这么浇了下来，“当你将重量减到能穿上这件礼服裙的时候，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会努力的……娜提亚维达你今天怎么和莱芙一样都这么扫兴。”玻莉斯公主小声地表示反对，然后被娜提雅维达推到了镜子前面。

娜提雅维达将那件衣服比在玻莉斯身上，然后说：“真不知道这件衣服是哪个成衣匠做出来的，一点都不像是人能穿上衣服。您看看这肩膀的位置，几乎是尖的，还有腰身的部位。”娜提雅维达说着，将礼服裙的腰部贴在玻莉斯公主的腰上，于是裙摆立马拖到了地上——相比于这件礼服裙，玻莉斯不仅不够瘦，而且不够高。

莱芙本来觉得目测差距只是差了一点点而已，只要稍微控制一下-体重就能穿进去了。却忽略了布料是扁的，而人的身体是立体。原本看上去差不了多少的腰身，在真的贴到身上对比之后，才发现差距非常明显。玻莉斯公主的腰，必须要窄上一半才能穿上。

“还有胸口和臀部的位置。”娜提雅维达说着，又给玻莉斯比了比，“这两边倒是松了不少，就算你有那样的腰，穿着还是会像布袋一样。可惜布料的纹路不一样，不然裁来补上腰上的，也不是不可以。”

玻莉斯鼓着腮帮子。

“要不是特尼王子送到了我们的房间里，我还真的担心是他送错了呢。对了，在特尼王子送来的字条上，有留下玻莉斯公主名字吗？会不会送错了？”看玻莉斯公主快要哭出来了，娜提雅维达才说，“不过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身材可是莱瑞拉公馆中的任何一个公主也没有的。”

莱芙将放在一边的字条拿了起来，上下扫了一遍，然后说：“上面有玻莉斯公主的名字，所以公主您就安心吧。特尼王子清楚得很，他要娶的人就是你……”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努力穿进去的。”玻莉斯说着，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在心里过于甜蜜的时候，一点点瑕疵就显得过于刺眼。

莱芙觉得有些头大。特尼王子想要娶玻莉斯公主，这算是遂了公主一直以来的心愿了。这本来是好事一件的，怎么就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突然变了味道。

看娜提雅维达和玻莉斯都关注着那件礼服裙，莱芙突然想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特尼王子没有亲自出现来求婚呢？

莱芙在乡下地方长大。埃得村的农民自然不像贵族，任何事的有那么多花样。农村人家根本买不起那些象征着婚姻的贵金属饰物，比如说戒指之类的——顶多在婚礼前夜，拜托神官找人借上一个用一下，然后又还回去。村里哪怕真的有人攒了钱用白银做了小小的一个指圈，农妇们也不会戴出来。一方面是周围人都没有这种东西，怕平白地惹人眼红：另一方面洗衣服的时候指头会被水泡大，戒指勒着很不舒服，在干活的时候也怪麻烦。

当时加里大兄弟向她求婚，用的就是自己编的花环。不过，在村子里面，其实也不兴求婚。求婚一事让淳朴的村里觉得怪那腔做调的。情情爱爱这些事都是吃饱饭没事干的城里人闲着没事做才拿出来说道的，婚姻对于下层百姓而言不过意味着搭伙过日子而已。两人在一起一顿饭可以少开一个火，晚上就能少点一盏灯，这就是婚姻有利的地方。因而到了适宜的年纪，村里的人就开始相看了，哪家的闺女勤劳健康，哪家的小伙子强壮能干。都是知根知底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到了合适的年纪，一方家里人向老神官说上一声，老神官两边各自走一遍，再选个自己让两个孩子住到一处，请乡亲们吃上一顿饭，这事也就成了。

莱芙在埃得村里住了整整十六年，对于德亚大陆的婚姻的理解程度也就这么多。她并不确定王公贵族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求婚吗？当面说，写信，还是托人？

但是她后来仔细一想，便注意到这里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对于这片信仰圣殿的大陆而言，婚约除了在经济上的作用之外，也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而王子订立婚约这么大的事，特尼王子甚至就没有出现，只是派侍从来传一句话，写个字条，送件衣服就完事了。

德亚大陆面积很大，国家林立，各地风俗不同，莱芙并不太知道纳缇伍兹国的在王子定下婚约时会有什么规矩，但是直觉不会这么容易的。虽然老国王的确说过，特尼王子可以选择与他喜爱的女人结婚，但是王子成婚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涉及到各方势力的平衡。贵族们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对于王子选妃的事虽然没有最终的决定权，但是明显各自有支持的对象。

日头渐渐地落下了，晚霞的光撒落在屋内的三人之中。玻莉斯公主还在考虑着接下来的几天她还有多少的太阳可晒，娜提雅维达则试图劝阻着她。

莱莱手里则拿着那一张字条继续看着，看着看着才渐渐地觉出不对味起来：“……您只要穿上这件礼服裙，就能成为我的新娘……”礼服裙在前，新娘在后。特尼王子说的并不是，“请您成为我的新娘，然后穿上这件礼服裙”。

她刚刚升起了这个疑问，便听到了敲门的声音，看了一眼正在交谈中娜提雅维达和玻莉斯公主，莱芙自觉地站起身来开门。

不知道外面站得是什么人，快要到饭点了，应该是莱瑞拉公馆的管事。

莱芙一门打开，便被门口那一大群人吓到了：“请……请问诸位是来做什么的？”

一个个脸生的、或是只有几面之缘的使女们站在门口，乌泱泱的一大片，将整个走廊挤得水泄不通。莱芙踮脚望了一眼，才看到走廊尽头被堵着进不来的管事。

管事的手里拿着餐盘，因为担心被周围的使女们挤掉，于是将餐盘高高地举在头顶上，一脸进退两难的痛苦神情。在看到莱芙向他望过来的时候，便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张合着嘴唇，从口型可以看出来，说的是：“实在没办法过来了，请体谅一下。”

“听说特尼王子送了玻莉斯公主一件裙子。是这样吗？”一个挤在前面的使女说。

莱芙闻声，将视线落去，说话的这位使女她还是有一点印象的。莱芙记得她是埃里克公主身边的使女。就在上回埃里克公主试图从玻莉斯公主手中将胸针抢去的时候，这人正好站在边上。

这些使女们都是带着公主们给她们的使命而来的，之前从来没有踏足过玻莉斯公主的地方，现在却都来了。

“诸位得到的消息没有错。但是我并不知道诸位的主人也知道了这个信息。”莱芙本来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但是听了这位使女的话，便也猜到了，特尼王子要娶玻莉斯公主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她替玻莉斯公主感到一阵扬眉吐气。但是没有想到这些原本无比矜持的公主们，因为这件事居然全部被惊动了。看来传闻中王室贵族不会死缠烂打的说法也并不可信，她刚刚约莫数了一遍，使女的数量不会少于四十个，现在就和骑士团开会时的人数差不多，几乎每一个公主都派了使女过来。

莱芙板着脸说：“我已经确认了这个消息，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一个使女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使女，好像莱芙会这样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样，“我们当然是想要来看那件裙子的。”

屋内的娜提雅维达道：“骑士小姐，玻莉斯公主让我问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莱芙先回了娜提雅维达说没事，然后才看向了站在她面前的使女，眼皮跳了跳：“请恕我直言，王子送来的礼物是属于玻莉斯公主的，我没有权力决定谁能看它。而且恐怕这不是一个适宜的请求。”

“请求？”一个使女颇为讥诮地笑了一声，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字条，“骑士姑娘，您会这么说，恐怕是因为您没有看过这个吧。”

莱芙满心狐疑地接过字条，展开一看，发现这上面的内容居然和特尼王子送给玻莉斯公主的字条上的内容一模一样，“……您只要穿上这件礼服裙，就能成为我的新娘……怎么会这样？”

另一个使女说：“骑士姑娘，您可别太惊讶了。我这里也有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