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2）

莱芙觉得玻莉斯公主的模样倒是没有大变，但是气质上却有判若两人之感。如果要细说的话：头抬得比之前高了一些，音量比之前大了一些，眼神也没有了躲闪和羞涩，在看人的时候显得无比坚定……这一切难道仅仅是一场雷雨带来的转变吗？莱芙突然回忆起玻莉斯公主之前在舞会上那副恐惧而惊慌的样子，她觉得若是玻莉斯公主没有这些附带而来的异常表现，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其实也挺不错的。

“您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吗？”娜提雅维达问。

“那当然了，我现在不是口齿清楚，没有任何问题吗？”玻莉斯公主答道，“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很好，甚至比往日的状态更好。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来拿我与特尼王子的定情信物的。不然我怎么会让我的小甜心离开我的视线呢——哦，亲爱的娜提雅维达，您把我的准备的戒指放哪里去了？我早就想找机会向特尼王子求婚了，好不容易才有昨天这么好的机会，却发现没有带戒指。我明明记得我一直随身带着那枚戒指，但是事到临头不知为何找不到了……唉，我是多么想要对我的小甜心诉说我这么些年以来对他的思念，我真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但是求婚没有带戒指可不成……”

玻莉斯公主兀自说下去，莱芙担忧地望了娜提雅维达一眼。

“我听清楚了，你没有恢复正常。”娜提雅维达盯着玻莉斯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下落，看着玻莉斯公主手里拿着的东西，问，“告诉我这是什么？”

莱芙也随着娜提雅维达的目光望了下去，只见玻莉斯公主手中紧紧握着一个蓝色的“布包”。“布包”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东西。

“哦。”玻莉斯公主低下了头，吃吃地笑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布包”放在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目瞪口呆的两人，脸上久违地程现出几分忸怩，“这当然是我的最可爱的小甜心的花粉了。”

娜提雅维达一言不发，劈手便将玻莉斯手中的“布包”夺去。

“你要做什么，娜提雅维达！”玻莉斯一下子急了，从椅子上下来，冲着娜提雅维达追去，“快还给我！”

“还好，昨天的雷雨并没有让玻莉斯你长高多少呢。”娜提雅维达身子颀长，比起玻莉斯公主高了不少。腿长，手臂也长。娜提雅维达只是轻松地挪了几步，玻莉斯公主近乎小跑过去才能勉强追上，“你明明知道人身上是不可能有花粉的——谁知道您拿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娜提雅维达将举着布包的手抬了起来，玻莉斯公主绕着她转，伸出手跳起来想要够到，但是身高的差距在这时候被放大了两倍不止，她怎么也拿不到。

“你骗我，快还给我，我明明就已经拿到了。”玻莉斯的表情显示了她十足的愤怒，莱芙感觉娜提雅维达若是不松手，玻莉斯几乎就要一口咬到她身上了。

娜提雅维达继续将手中“布包”举着，冲莱芙使了一个眼色，又看了眼床上的薄毯。

棕发骑士领会到了女使官的意思，将床上的薄毯取了过来。娜提雅维达接过，冲着玻莉斯兜头罩去。

柔和的白色光线从女使官手中射出，娜提雅维达连着被子将不断挣扎的玻莉斯拥在了怀里。玻莉斯公主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然后薄被突然一塌。

“玻莉斯公主……”莱芙忙将薄被揭开，只见玻莉斯公主就像是一个小蘑菇一样蹲在了地上，双臂交叠在膝盖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裸露出来的一片肌肤，已经从白皙变成了粉红色。

对于外界的光线格外敏感似的，莱芙才刚刚将薄被掀开一个角，玻莉斯立马就抬起手来，从莱芙手里拉下被子，又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放心吧，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隔着薄被，将玻莉斯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玻莉斯目前的样子，反而说明她已经恢复了正常。”

刚刚被搬到了床上的小蘑菇在过了一会儿就矮了下来，玻莉斯公主在宫廷床上摊开了手脚，过了一会儿，又抱着被子蜷缩成了一小团。

“我原本想要等玻莉斯公主自己恢复正常的，但是若是让她继续做出更多出格的事，说出更多不得体的话……”娜提雅维达一脸无奈地对莱芙说，“她现在觉得很愉快，但是事后追想起来，一定会觉得无比后悔的，也许这辈子都不再好意思和人说话了。我也只好……”

床上的一小团在女使官与骑士走开了一会儿之后，又翻滚了好几圈。但这次不再是因为过于激动，而是想到了自己不久前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而感到过于不好意思了。

“……骑士小姐说得没有错。昨夜的玻莉斯公主或许真的并不适合与特尼王子独处，只是不知道她昨夜做的那些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娜提雅维达正说着，却突然听到了玻莉斯的呼唤声。

她与莱芙对视一眼，道：“玻莉斯公主似乎叫的是您呢，骑士小姐。”

莱芙面露疑惑地走到了床边，贴着被子听玻莉斯公主的吩咐，只听到了细若蚊蚋的话：“莱……莱芙……你可……可以……可以替我把……那个东……西就是花……花粉……还给……给……特尼王子吗……”

说完了这话之后，玻莉斯公主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动了。当然她的脸依旧捂在被子里，莱芙并没有看到她的神色。

莱芙拿起了那个蓝色的“布包”，装到了自己的褡裢里，然后与女使官打了个招呼，便出发去见特尼王子。

对于玻莉斯公主私人的物品——尤其是这东西很可能的是玻莉斯公主从特尼王子那以不恰当的方式获得的——在没有得到吩咐的情况下，无论是莱芙还是女使官，自然都不会偷看里面的东西。但是莱芙摸着这“布包”的材质，觉得入手清凉而爽滑，根本不像是用来装东西的材料。布包的花纹上还有王室的字样。在将布包放进褡裢的时候，因为布包有些大，与褡裢的一边磨蹭到了，于是露出了一截与布包同样颜色同样材质的袖管。莱芙装作没有看到地将袖管也塞回了“布包”里。

这哪是什么布包，分明就是一件衣服，而且相当可能就是特尼王子的衣服。

而被衣服裹着的东西里，还有或是柔软，或是坚硬的一大堆东西。至于这些东西是什么，莱芙不敢多想。

－

纳缇伍兹国王宫的书房中，侍从担忧地望向了书桌后的特尼王子。

这位一向以勤于政务著称的王子左手拿着一份公文，已经维持了这个姿势长达三刻钟，鹅毛笔上的墨汁都快被风干了。在这三刻钟里，他不仅没有在公文上批上一个字，甚至就连自己拿将公文拿倒了也没有意识到。

在书房中的侍从们互相看了几眼，最后大家都向站得离特尼王子最近的那个侍从努了努嘴。

那个侍从接收到了众人目光，犹豫了一瞬，接着提起一旁的水壶，去给特尼王子添水。

水流的声音终于将陷入沉思的特尼王子惊醒过来，但他只是怔了一会儿，便面色如常地将手中的公文倒转，恢复了正常的方向。蘸了蘸笔，在将公文浏览了一遍之后，便落笔写下一些字词。接着便有侍从将公文拿到一边烤干。特尼王子看着案上小山一般的公文堆，从最上面取下一份，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接着又迅速批示。

侍从在添完水后并没有立马离开，说：“殿下，您昨晚没有休息好。现在您的眼中满是疲惫，面庞也失去了血色。还请保重身体，休息一会儿吧。若是您也病倒了，国王该多么伤心。”

当侍从说出“昨晚”这两个单词的时候，特尼王子像是受了刺激似的，重重地将笔丢下了：“不必多说了，你们都出去吧。”

特尼王子一向温和，不论是对待异国来客，还是对待他的臣民，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但是这会的语气却带着一丝寒意，似乎是对于他们的在场极为不悦。这让侍从们愈发觉得特尼王子真的变得很不对劲。

在侍从们出去之后，特尼王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桌上的公文堆，继续批阅起来。他表面上如常，笔却越来越滞。他突然发现这些在以往做来无比简单的事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公文上那些正式而谦恭的文字、语法繁杂的句子在此刻突然全部纠缠在了一起，然后拼合成“昨晚”，拼合成一个人形，拼合成一只冒犯的手……

他努力地辨认着，保持着往日的速度，终于，在看到一份公文时，他发现什么都看不清了，湿润的鹅毛笔在上面落下了一个墨点。特尼王子垂眸，看着那个墨点在绢布上逐渐洇开，然后又慢慢干涸。他将这份公文合上，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想：他或许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

突然，一个侍从敲响了书房的门，他进来对脸色并不好看的特尼王子说：“殿下，是来自芙瑞亚王国的玻莉斯公主派来的骑士，她说她是替玻莉斯公主过来，将一份重要的……”

“我不想见。你去告诉宫门口的守卫，”侍从还没有将话说完，特尼王子刚刚舒展开的眉心一下子又聚拢了起来，若是极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特尼王子耳根上泛起的薄红，“告诉他们，任何与玻莉斯公主有关的，任何牵扯到芙瑞亚王国的信息，我都不想听到，也不希望这些东西王宫里流传。还有，任何与玻莉斯公主有关的，任何牵扯到芙瑞亚王国的人，我也都不想见。以后若是玻莉斯公主再派人来的话，那就连通禀也不必了，直接将他们拦在宫庭之外就可……”

“可是，王子真的要这么做吗？”侍从脸上有几分犹豫。

特尼王子分明昨天还见过玻莉斯公主，而且据说都与人同宿了。宫中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来自名不见经传小国的公主成为王子妃的赢面很大，没有想到只经过了一晚，特尼王子居然就翻脸无情了。直接去向宫门口的守卫们下答这样的命令，当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定会让玻莉斯公主颜面扫地。

这真的一点都不像是特尼王子的作风。他大概能猜到特尼王子现在举动的原因，无非是玻莉斯公主做出了一些孟浪的举动。但是特尼王子曾经遇到过为数不少的狂热追求者，哪怕那些人的确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但是特尼王子对于异性一向是很体贴的，虽然会明确地表示拒绝，但也会顾全对方的颜面。现在特尼王子却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侍从不由得疑惑：玻莉斯公主到底让特尼王子遭遇了什么。

“我已经清楚地说出我的决定了。”特尼王子说完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深，“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对于那种冒犯更是绝对无法原谅——”看到了侍从还在，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最后这句话，就不用带给守卫了。”

侍从说了一句“遵命”，便退下了。

他从书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数着自己的脚步，当数到七下的时候，便听到书房里传来的一句“等等”。侍从心道特尼王子果然还是心软，忙不迭地回到书房里去。

“我都气糊涂了，你说的骑士是莱芙白。”特尼王子道，“让她进来吧。”

莱芙在宫外等了许久，才得到特尼王子要接见她的消息，便跟着侍从朝王宫内走去。

一路上，她时不时地低头看着手上那个烫手山芋一样的褡裢。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想要去见特尼王子的，只是想要请宫门口人帮她带进去。但是对方提出了要检查的要求，毕竟特尼王子的身份尊贵，守卫自然不敢放任任何可能存在危险的东西进入王宫。莱芙估摸着会让玻莉斯这么重视的东西定然不怎么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被守卫们看到了，或许会惹出非常大的麻烦来。但是她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里面的东西会是什么，若是她亲手拿到特尼王子面前，或许也会和玻莉斯现在一样经历好一番的尴尬。

两相权衡之下，她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将东西送进去。莱芙以玻莉斯公主的名义，说这份东西是重要的“机密”，因此除非是特尼王子，谁都不能打开。看守门卫兵在一瞬间了然的神情，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将这个东西当成是玻莉斯公主要送给特尼王子的礼物了，但是她并没有解释。

“您好，骑士姑娘。”特尼王子笑着站起身来，“我们又见面了。”

侍从侍立在一旁，闻言松了一口气。特尼王子的反常或许是因为他对于玻莉斯公主心生爱慕，恋爱中的人总是会变得喜怒无常的，就连尊贵如王子也不例外。刚才特尼王子还一脸怒意地说再也不要见到玻莉斯公主，现在在见到玻莉斯公主派来的人的时候，却这么的高兴。

“尊敬的王子殿下，玻莉斯公主让我带来对您的问候。”莱芙对着特尼王子行了一礼，然后从身后将褡裢拿了出来，“这是玻莉斯公主托我给您带来的东西。”

特尼王子在听到“玻莉斯”的名字时候还能勉强控制住情绪，而在看到棕发骑士呈上来的一包东西时，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了。他冷声对侍从说：“你先退下吧。”

书房中只剩下特尼王子和莱芙两人。

“真是抱歉，骑士姑娘。让您等了这么久。”特尼王子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然后从莱芙手中接过那个褡裢，放在了一旁，“我希望，我接下来的表态并不会影响到你我之间的友谊。”

“您言重了，王子殿下。”莱芙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特尼王子在接过褡裢的时候微颤的手指，还有脖子在那一瞬间暴起来的青筋。不过她能从特尼王子的语气中听出不悦，“请问您要说的事，是关系到玻莉斯公主的吗？”

特尼王子顿了一顿，然后说：“她的一些不恰当的举动，引起了我厌恶——当然，这一切并不会让我对您的欣赏有丝毫减损。”

莱芙抬起眼来，望向特尼王子：“您……难道不愿意再见到玻莉斯公主了吗？”她原本以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让玻莉斯离美梦成真更近了一些，没有想到一切都成了泡影。

特尼王子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了放在一旁的褡裢，神情微变，对莱副说：“抱歉，骑士姑娘。我今天身体不适，还是改日再叙吧。”于是便唤来侍从送客。

等到莱芙走后，特尼王子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几分尴尬而恼怒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解开了那个褡裢。

其中是他的衣物，从外袍到里衣。一件一件地，在违背他意愿的情况下被剥了下来，最后只剩下贴身穿着的。丝毫无法反抗地被做了这种事情，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特尼王子将这些衣物往桌上一推，突然“叮铃”一声，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圆环落到了地上。

被那片光芒攫住了视线，特尼王子俯身，只见一个细巧的银制戒指安静地躺在地上。材质普通，但是上面的纹路十分独特。特尼王子认了出来，这正是他在少年时的一场梦中丢失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