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2）

玻莉斯公主一从特尼王子派来接她的四轮马车上下来, 便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草木清香气味，比起这些日子以来闷在屋子里的时候，感觉舒服多了。

这里是提姆城东面的一片山地, 远望只见草木葱茏，植被茂盛。全国最大的草场与次大的牧场坐落于此处。草场与马场全年开放, 提姆城中的贵族以及来自德亚大陆各国的贵宾们时常会光临此处。

在旺季时, 这里人流如织。虽然最近由于王子大婚在即，为了避免混乱, 提姆城采取了封城措施，但是来此处游玩的人依旧不少。这一日是难得的晴天，游人比前几日更多，在见到有王室字样的马车与车旁美丽的公主，便不由得向这边多望了几眼。

玻莉斯公主在车旁等了一会儿, 一个侍从过来，向她行了一礼。接着便带着她走向了专门为王室贵族准备的通道。

侍从看着玻莉斯公主过于严实的装扮，心中有几分疑惑, 但是脸上却没有显现出来，只是低眉顺眼向玻莉斯公主简单说明此地的情况，以及今日的行程。带着玻莉斯公主转了几个弯, 侍从才终于忍不住了, 在背对着小公主的时候, 微微撇了撇嘴，

远处是一片连绵不绝、高高低低的山丘，山上的树木在雨水充沛的夏日里浓翠欲滴。在树木之间还有一间间客店，虽然稀稀拉拉不过十几家, 但是非常显眼。

仆从见玻莉斯公主目露疑惑，便解释说：“附近的山中有温泉, 城中有好些商人看中了这里，开了一些可以泡温泉的客店，接待过来游玩的城中百姓。您等会儿要登的山上，也修建了一处规模较小的宫殿，其中也是有温泉的。”

玻莉斯点点头，继续观察着远近的环境。比山丘稍近一些，是大片的草场，草场上是几片马群。

侍从带着玻莉斯公主走过了三道长长的走廊，绕过了种着花草的园圃，穿过了四个门，再沿着一道细细的人工河道走一会儿，便走出了外围建筑的遮盖范围。

原本的山丘与草场似乎还隔得很远，此时却有触手可及之感。

砌得十分平整的路变成了山中的石子小路。年长日久，石子间的缝隙中长满了小草，在行人的践踏下几经荣枯，现在又冒出了头，反而将石子的一部分变成了土壤。虽然天气大晴，但是山间的植物与土壤却保有充沛的水源，石子路有些滑而粘，并不好走。

侍从原本想要给玻莉斯公主搭把手的。毕竟后者穿着一身有巨大裙撑的裙子，脚上则是一双系着白色细丝带的舞鞋——这副装束与其说是来登山的，还不如说是来参加舞会的。侍从甚至怀疑玻莉斯公主到底有没有看到王子在拜帖上说明的情况。

按照侍从对于公主们的了解，玻莉斯公主大约是看到了，但是为了在特尼王子面前维持完美的形象，便忽略了王子的建议。侍从有些担心，玻莉斯公主那双有着极薄鞋底的舞鞋能否支撑起她幼嫩的双足走完一里山路，怕是不到半里脚底早已被磨坏了。他又看了一眼玻莉斯公主那特地做得蓬松高耸的头发，虽然目前还是完美的形状，但是侍从自然知道，这样的发型只要一被树枝勾到，或是随便怎么地受到拉扯挤压，就会完全垮塌。

伸出的手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侍从抬起头来，才发现玻莉斯公主已经不在他眼前了。他向四周望了一圈，见玻莉斯公主已经走了很远。

她用两只手将裙摆提起，隐隐约约地露出两条结实纤细的小腿，接着用一种堪称轻快的步伐在石子小路上走着……动作是如此地迅速，以至于看起来脚不着地，只见身体上下起伏，像是跳跃，又仿佛是身轻如燕地飞过去似的。

侍从揉了揉眼睛，眼看着玻莉斯公主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急忙唤了一声：“玻莉斯公主，等等我……您知道路往哪里走吗？”却见小公主听也不听，停也不停，侍从着急忙慌地拔腿追了上去。

有漫山遍野的植物，玻莉斯根本不需要侍从的指引，也能问到特尼王子在哪个地方。她还知道，在一个小时前，特尼王子要来此地的消息就传到了，而在一刻钟前，某朵小花曾将叶上的露水沾上了他的衣摆。地上的植物们知道玻莉斯的焦急，都热心地为她指路。

玻莉斯能感觉到特尼王子离她越来越近了，于是心跳愈发快，而步伐反而放慢了。

特尼王子拿着手杖，站在远处，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很意外的，并没有看到他派出去的侍从，玻莉斯公主反倒是先到达了。

只见她一头浅栗色的头发高高地束起，在脑后结了一个蓬松的小髻，只在脸颊两侧落下几缕细柔而卷曲的发丝，将小公主的脸颊衬托得小而圆润饱满。身上的裙子是偏暗的金色，质料虽然算不上上乘，但是做工精美。脸上的妆容很并不浓，只是微微修饰，正好突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在阳光下走来的样子像一块热腾腾的精面糕点。

玻莉斯公主抬起一边胳膊，遮着阳光，柔声地抱怨着：“这太阳太刺眼了，让我的肌肤一片刺痛，真该将我的阳伞带过来的。回去之后脸上和脖子后面一定会一片红肿，又要让娜提雅维达说教了。”声音正好能让特尼王子听到。

她的另一只手则拎起了一侧裙摆，在布满泥土和小草的石子路上优雅地小步地走来，却很神奇地没有将裙摆弄脏。

特尼王子沿着玻莉斯身后那条并不平坦的小路望去，看到了正追过来的、落后了玻莉斯公主一段不短距离的侍从，眉头疑惑地打了个结，接着便听小公主惊呼一声：“哦，特尼王子。真没有想到您在这里迎接我。”

玻莉斯公主向特尼王子行了一个礼，后者回礼 ，柔声道：“很高兴遇见您，玻莉斯公主。”

每一个字眼都正好叩在了玻莉斯公主心上的那条弦上，她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起来：“特尼王子因为见到我而很高兴……”

特尼王子并没有听清楚玻莉斯公主说了什么，于是表示了疑惑。玻莉斯偷瞟了他一眼 ，一不小心，她灰色的眸子与特尼王子蓝色的眼睛触到了，立马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玻莉斯公主决定在这时候还是听女使官的话为妙。在临出门之前，娜提雅维达对她数次叮嘱过，让她一定不能多说话，更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女使官的原话大意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当时的玻莉斯还和女使官争辩过，为什么在女使官看来她说什么话都是犯错。而等到现在真的和特尼王子见面之后，玻莉斯才意识到，若是她现在张嘴，冲口而出的每一句话，的确都充满了不得体的字眼。于是她低下了脑袋，闭上了嘴巴，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娜提雅维达还说过，矜持与沉默是再多也不为过的。

玻莉斯公主决定只说事先想好的话，于是努力地挤出一句语气音量都正常的：“我也很高兴见到您，特尼王子。”

特尼王子怔了一会儿，轻声地笑了，“我真高兴，玻莉斯公主终于能和我说上几句完整的话了。”

话音一落，毫不意外地没有收到玻莉斯公主任何言语上的回应。后者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似乎她自己的裙摆和脚下的石块们都十分吸引人，似乎她一点都不想看到特尼王子一样。

若是莱芙在场，看到玻莉斯公主现在的表现，一定会很惊讶万分的。在上一次与特尼王子见面之前，玻莉斯公主还排练了好几遍向特尼王子求婚的戏码，就算是被娜提雅维达数落了，小公主也十分坚决，一副谁都不能阻止她嫁给特尼王子的样子。但是在实际上，一看到特尼王子，玻莉斯甚至就连正常地说话都做不到，更别提求婚了。

在整个过程中，玻莉斯真的紧张到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好在特尼王子的应对相当体贴。他既没有逼着她说话，也没有嫌她无趣想要赶她走，只是安静地与她一道漫步，间或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玻莉斯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很糟糕，很是奇怪特尼王子居然会愿意再一次与她相见，这一次她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

特尼王子自然无法想到，在他背过身之后，玻莉斯公主立马抬起头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背，然后伸出舌头来在唇上舔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侍从这才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特尼王子指了指一旁。侍从立马取出阳伞撑了开来，遮在玻莉斯公主的头顶。玻莉斯公主这才像是缺水的植物终于受到浇灌一样稍微精神了一些，但是侍从分明记得玻莉斯公主刚才还在小路上走的时候，比现在这副样子还要更活力饱满。侍从瞥了特尼王子一眼，决定还是不多说话了。

小公主原本站在树荫下，双手捂着胸口，一副若是再见到太阳就要被晒晕过去的样子。等到侍从将伞遮到了她的头上，这才踩着极小的步伐慢慢地从树荫下走出来。

“我的侍从对您多有冒犯了。”特尼王子说，“真是抱歉，亲爱的玻莉斯公主。”

“……”侍从望了一眼满脸关切与抱歉特尼王子，又看了看娇弱不堪的玻莉斯公主，产生了一种自己真的照顾不周的错觉，“……真抱歉，尊敬的玻莉斯公主，我太不注意了。“

玻莉斯公主停了一会儿，一边回忆着娜提雅维达的表现，一边在脑中演练了几遍语言，这才说：“没关系，都怪我自己身体太虚弱了，受不了这么毒的太阳。而且走了这么多的路，真是让人精神萎靡。”她记得女使官说过，适当地表现脆弱，可以满足对方的保护欲。

“那真是太可惜了，没有想到公主的身体居然这么柔弱。我原本还想与玻莉斯公主您一同登山的。您的衣着也并不方便，但是山上的风景极好，若是不欣赏实在太可惜了。”特尼王子说着，指了指放在山脚下的一个步辇，步辇上有又能遮雨又能挡阳光的遮盖物，“他们会将您带上去的。”

玻莉斯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因为是登山，又是与公主相约，特尼王子身边跟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侍从而已。不过在山道上各处，每隔一段路，都站着一个卫兵。对于这些卫兵而言，纳缇伍兹国最珍贵的王储、即将成为国王的特尼王子，他的安全是重中之重的。哪怕此处远离城内，特尼王子的行踪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守卫们也没有丝毫懈怠。

玻莉斯公主在坐辇车上，跟着特尼王子走了一段路。见不远处有一个岔路口，她一开始没有在意，但是在到达那个岔路口之后，特尼王子遍带着侍从往左边的小路走上去了，而抬着辇车的两人，则欲往右边的路上行去。

“停一下！”玻莉斯公主忙说道，“难道我和特尼王子不是一同上山的吗？”

特尼王子没有走多远，闻言也停下了脚步，解答玻莉斯的疑惑。他指两条路说：“右侧的路更平缓一些，以往辇车通过的都是右边的路。我会提前到达山上，等候玻莉斯公主您的。”

玻莉斯公主望着山坡，她知道上山还需要好长的一段时间。这也就意味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特尼王子。

见玻莉斯公主望向山上不说话，侍从唤她：“玻莉斯公主？”

“请把我放下来吧。”玻莉斯公主对着两个抬步辇的人说，接着提起裙子从步辇上走了下来，此刻她也顾不得娜提雅维达的叮嘱了，直直地冲着特尼王子走去，“不用麻烦了。我现在感觉身体很自在，可以自己上山。请让我与您一道走。”

玻莉斯似乎彻底忘记了她刚才还在抱怨阳光太毒辣，路途让她太辛苦，像是为了让特尼王子彻底相信似的，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山上走去。很快便上了二十几级台阶，然后她转过身来，板着一张脸看着特尼王子和侍从，故作平常地说道：“的确是有些陡峭，但是比我料想中的要好一些。特尼王子，请对我放心，我能走完的。”

深谙扮演之道的娜提雅维达大人说过，要保持形象的一贯性，否则就会让人怀疑。但是如果为了保持形象的一贯，而牺牲了和特尼王子的相处时间，玻莉斯觉得很划不来。

“公主可得多小心了。”特尼王子见此点点头，他知道玻莉斯公主并没有在逞强，便也不再说反对的话了。但是他也没有让抬着辇车的人退下，反而让他们跟在身后，以应对公主在路上变卦的情况。

侍从向登山的那段路上望去，看到了很多枝杈，路上也有不少的石块。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通了：玻莉斯公主一定是想要在登山途中找到与王子亲密接触的机会。他几乎能想象到玻莉斯公主在被勾到绊到的时候一脚踩空，接着站不稳地倒在了特尼王子怀中，含着泪水凝望着王子，接着扑到王子的肩头哭泣。

从特尼王子还小的时候，就有小女孩对特尼王子使这种把戏了，这让王子十分厌烦。经历了很多次之后，便学会了让侍从出马迎接公主的眼泪。

今天的玻莉斯公主已经显示出了她的善变，侍从开始觉得她或许颇有心机。一定会将登山的路途延长到无比久的。侍从苦着脸想，恐怕到天黑之前还不能到达山顶。

但是没有想到，玻莉斯公主非但没有借机往特尼王子身上凑，反而奇怪地躲得很远。每次在身侧或是头顶有枝杈的时候，她总能精准地避开，脚步也相当稳健，没有丝毫磕碰的征兆。就连走到了上山途中最陡的一段路时，玻莉斯公主依旧保持速度。

“玻莉斯公主。”出于对小公主的担心，特尼王子唤了她几声，但是玻莉斯公主没有回答，反而走得更快了。为了避免玻莉斯公主失足摔伤，特尼王子也只好加快了速度。玻莉斯公主不甘示弱，回以近乎飞奔的速度，然后特尼王子加紧脚步又追了上去。

特尼王子甚至将本来用来当登山杖用的手杖也丢给了侍从，在玻莉斯公主身后紧追不舍。

“等……等等……呼……”侍从的体力跟不上了，气喘吁吁地拿着王子的手杖，落后了几百级台阶，终于泄了劲，慢慢地跟上去。

侍从还记得特尼王子并不是第一次约某个公主来登山，但是之前的几次都是分道而行，然后在山顶汇合。乘辇车虽然没有走路累，但是座位极为硌人，而且山路颠簸，真的一路坐上来的话，也会腰酸背痛的，不比直接爬山舒服多少。因而往往在山顶用餐过后，娇弱的公主就已经失去了任何心思，累得直喊告退了。

而特尼王子和他的友人们一起登山时，也并不把登山当成主要的事，会在途中谈天说话。玻莉斯公主和王子却紧闭着嘴。虽然一开始特尼王子还会说上几句话，试图让玻莉斯公主放慢速度，但是见后者“蹭蹭蹭”地往山上冲去，也只好将全部力气放在了追赶上面。

侍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另类的约会——如果这真的能算做约会的话——简直不像是一对第二次见面年轻男女，反而更像是在举行登山比赛一样。最关键的是，在体力上，特尼王子隐隐有被玻莉斯公主压过一头的风险。

这……这一定是错觉。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出去。

终于到了山顶上，玻莉斯公主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哦，这正是让人疲惫啊！”

正拿着侍从递来的手帕擦拭满脸汗珠的特尼王子：“……玻莉斯公主，真是让我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