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2）

“……还真敢回答啊。”女使官的声音从莱芙的耳边幽幽传来, 口中哈出的热气让棕发骑士的耳朵有些痒，她不自在地避开了脸，却又被女使官捏着下巴掰了回来 。

天上飘过了一大片乌云, 将正对着小窗的那一小片天空遮住了，这一下, 屋内就连原本就不多的那片星光, 也消失无踪了。

室内的昏暗让视觉受到了严重的阻碍，听觉与触觉于是就变得格外灵敏。她能够听到女使官的呼吸与心跳的声音, 也够感受到她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轻轻的震颤与用力的幅度。

她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女使官生气了，而且是相当地生气。

一向很好脾气的娜提雅维达大人居然恼怒了，而且气到了忍不住要对她动手的程度。莱芙觉得一定是自己做了很严重的错事。虽然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但是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愧疚，脸上也有了几丝悔恨：“娜提雅维达大人, 我……对不起……”

娜提雅维达在黑暗中的视力比起莱芙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她能清晰地看到莱芙脸上一变再变的表情。对她的举动没有丝毫反抗的骑士姑娘温顺极了，乖乖咬着嘴唇的模样简直让人无法产生任何继续责怪下去的心思。

——但是娜提雅维达知道得很清楚：这只是表象而已。骑士小姐在将她气得半死这件事上天赋异禀, 恐怕找遍整片德亚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了。好几次她都生出了想要好好惩罚她一下的念头 ，但是每次都因为心软而不了了之。这次她并不打算重蹈覆辙。

“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该明白的。”娜提雅维达轻声叹息道, 声音里满是悔不当初的意味, “这么会气人的骑士小姐, 果然还是掐死算了吧…… ”

“欸？”莱芙并没有听清女使官说了什么。

娜提雅维达决定给莱芙一个机会：“您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莱芙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适应了几乎没有光线的环境。在终于又落下的星光之中，她看到女使官有些疑惑地眯着眼睛。她感觉到女使官圆润的指甲在她的喉骨上时轻时重地抚摩着，似乎在等一个最佳下手的时机。

“我……”莱芙背后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她努力地让自己相信女使官并不会真的掐死她，但是看到女使官这副样子还是足够让莱芙感到恐惧。

于是她愈发觉得自己错得很严重, 努力地在脑中搜索着可能的线索，试图从中找到自己的罪证。

——就在女使官扼住她的脖子之前，问她的问题是与玻莉斯公主有关的。

于是莱芙试探性的开口：“玻莉斯公主……”见女使官的目光微变，莱芙知道自己思考的方向没有错。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希尔顿团长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再一细思，便觉得豁然开朗了。

“我知道了。我不应该……不应该离玻莉斯公主那么近的，更不应该……更不应该私下里与娜提雅维达大人议论玻莉斯公主的美丽的身体。”棕发骑士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命悬一线，只是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女使官。

反应之迅速，态度之诚恳，神情之悔恨，便是那些受了严刑拷打的犯人也比之不如。

莱芙说：“现在我知道了错了，以后不会再犯的。”

“虽然骑士小姐对于重点的把握似乎还是有一点偏差……”娜提雅维达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过了一会儿苦笑着说，“好在你终于知道了不应该离别的女人那么近，不应该注意到别的女人的身体……这一点，对于骑士小姐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莱芙并不是很懂女使官的意思。看到娜提雅维达点头了，便觉得自己的理解应该没有怎么错。

“叩叩。”

突然传来的叩门声让莱芙清醒了过来——在外间的只有玻莉斯公主一个人，现在敲门的自然也只会是她。玻莉斯公主一向睡得很早，而且不像有些娇气的小公主一样事事都要伺候，这时候来敲门，或许说明了玻莉斯公主的需求非常迫切。

于是莱芙立刻掰开了女使官的手，从床上站起身来，一下子便冲到了耳室门口。

玻莉斯这时她觉得这么做会打扰到骑士和女使官的休息，有些后悔了正想要退回去，没有想到她只敲了两下门，莱芙立刻就冲了出来。

棕发骑士虽然穿着睡袍，但是在见到公主的时候，一下子精神抖擞、站姿笔挺，手里还提着刀，一副可以立刻听从公主的命令与人决斗的模样。她对玻莉斯行了一礼，神情肃穆道：“公主，请问您有何吩咐？”

之后，莱芙上上下下扫了玻莉斯一遍，发现玻莉斯公主的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反而是好得过分了。小公主一向睡得很早，平常这时候早已经进入梦乡了，就算是因为晚上的舞会而归来得迟一些，脸上的困倦之意也是很明显的，常常走到半途中就抱着娜提雅维达或莱芙的胳膊半梦半醒了。然而现在玻莉斯脸上依旧光彩奕奕，眼睛亮到发光。

“你们已经准备要睡了吗？”玻莉斯公主没有想到耳室内居然已经熄灯了，压低了声音。

“没有，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点灯而已。”莱芙说。

玻莉斯有些疑惑。骑士姑娘和女使官明明已经进去许久了，怎么会没有来得及点灯呢？但是毕竟小公主的心思被别的东西占据着，便也没有问。

她看着恭敬有礼的骑士姑娘，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突然飘上了一片红霞，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外间桌上放着的食盒，“这是特尼王子专门派人送来的食物，我还没有吃完。我想着你们会不会饿，所以就拿过来了……”

“谢谢公主好意。”莱芙说。

玻莉斯一向食量并不大，以前经常有食物剩下来的情况，也不见她这么在意。这一回虽然因为特尼王子的缘故，公馆的厨师做得稍微精致了一些，但是食物本身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是因为食物，而是因为“特尼王子”，对于小公主而言，意义便有些不一样了。

莱芙说：“在庆功宴上我已经吃了不少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那好吧。”玻莉斯低下了头，脸庞红得非常明显。其实分享食物也只是个幌子而已，她只是在床上滚了好几圈都睡不着，想找人分享一下心情，但是真的要说出口，又觉得很不好意思，“莱芙……”

玻莉斯一喊出这个名字，便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两道灼热的视线射穿了。她慢慢地将头抬起来，目光向耳室内投去，很快捕捉到了娜提雅维达藏在阴影里的脸 ——耳室内没有什么光线，那两只冒着凶光的眼睛是唯一的光源。

玻莉斯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原本在沙发上的薄毯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玻莉斯踩了上去，没有站稳，两只脚相绊，重心不稳，“啊——”地惊叫了一声，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莱芙眼疾手快地出手，此刻也顾不得与公主保持距离了，一把就将快要与地毯亲密接触的小公主拉住了。就在莱芙注意到小公主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的时候，手早已不听自己使唤地将玻莉斯公主往自己怀中一带，然后轻拍着小公主的背小声安慰着：“公主，您怎么了？”

玻莉斯靠在莱芙的肩膀上，朝着莱芙的身后看去，然后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女使官一出来，便看到了骑士与公主相对站在一处。玻莉斯公主低着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害羞的红晕。而本来答应了要和公主保持距离的棕发骑士，居然一把便将公主重重地抱在了怀里。

“莱莱莱……莱芙……”小公主结结巴巴地叫着骑士姑娘。

棕发骑士很快便将玻莉斯放开了，但是此刻双手还是停留在玻莉斯的肩膀上，闻声一脸严肃地对公主保证着：“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您的！”

背后突然一阵凉意，接着肩上一重。莱芙微微一撇头，只见娜提雅维达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上。

女使官虽然将手放在她肩上，却没有看她的意思，而是望向了玻莉斯：“我最最亲爱的玻莉斯公主，您是怎么了？这么晚了，却不睡觉？”一边说一边扯着嘴笑，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

女使官的嘴里每蹦出一个单词，玻莉斯公主就要跟着抖上一抖。

玻莉斯公主动作迅速地将自己挪到了莱芙手指的接触范围之外。莱芙的手从玻莉斯肩头滑了下来。

“我只是，只是有一些食物……”玻莉斯指着桌上的食盒，闪躲着娜提雅维达的目光，“我我我……我还是自己吃好了。”

“我亲爱的玻莉斯公主。”娜提雅维达继续笑着，“就算是再怎么珍惜王子送给您的食物，也不要勉强自己吃下去。尤其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您再吃的话，会积食的。您也不希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嘴里带有异味，脸上浮肿吧。而且最近您的体型有些不受控制了。还记得您在穿束腰的时候多么难受吧？”

莱芙自然而然地被女使官的话语引得去看了玻莉斯公主的腰。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玻莉斯公主一-丝-不-挂地躺在她面前的画面。她和女使官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在莱瑞拉公馆呆着的这段时间里，玻莉斯公主的确比之前多长了一点肉。

“好了嘛，娜提雅维达……”玻莉斯公主欣喜的火苗被彻底扑灭了，在女使官将话题扯到身形的时候的，带着埋怨的口气小声地叫了一声，

“您的裙子现在勉强还算合身。可是您如果再不注意控制的话，”娜提雅维达的脸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很快您就不能穿上好看的衣服了。”

公主身边的女使官与公主一起长大，比公主年长几岁，不仅要陪伴照顾公主，而且要肩负起教养公主的职责。呆在公主身边，到公主成年出嫁为止，整个过程中都要对公主的言行举止进行指导纠正。女使官对于玻莉斯公主一向是很温和的，这回的语气是难得的严厉。

娜提雅维达板着脸说了许久，玻莉斯公主直直地站着，脸上一副受训的样子 。娜提雅维达说一句，她就点一点头。很快的，脸上的困意与沮丧之情一同涌上了小公主的脸，女使官这才放过她。

在将受了打击之后很快产生睡意的玻莉斯公主送回床上之后，女使官这才点亮了耳室中的油灯，然后将门关上了。但是却没有与莱芙说话。

莱芙还以为刚才那一茬已经过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爬到靠墙的一侧，正要将折好的被子铺开，却听见床在地上的拖拉声。地上铺着地毯，因此声音并不算很刺耳。

她回过头去，只见原本拼在一起的两张折叠床被重新分开了。

本来两张床是拼成一张床放在房间一侧的，但是现在女使官将她那边的床挪到了对侧去。只见女使官很快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在将床垫铺好之后，便拉着被子躺到了床上去，接着又将她那边的油灯用灯罩盖灭了，然后对呆愣愣的骑士姑娘客套地说：“晚安了，骑士小姐。”

莱芙张了张口，却只说了：“可是您……”

女使官明知故问：“怎么了吗？骑士小姐。”

“没……没什么的……”莱芙抱紧了怀中的被子。

她本来想问：您不和我一起睡了吗？但是又觉得这样种说法有些奇怪，便没有说。

只是和女使官共眠了十多天而已。一开始还会因为醒来的时候脸总是被压在女使官的胸脯上、半夜里经常会因为女使官的手伸到了自己的睡袍里而惊醒等情况而感觉有些不自在，但是莱芙无法否认，她是喜欢和女使官一起睡觉的。

娜提雅维达大人的身体温度正好，在有些凉的夜里带着暖意，在暑气到来之时又有几分清凉，莱芙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是抱着女使官入睡——实际上是女使官抱着入睡——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不过一开始睡在一起，就只是因为女使官害怕小虫子而已，现在既然女使官主动挪开了，她也没有理由硬要留住她。

这种不舍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棕发骑士愣了一会儿之后，也很快将油灯熄灭了，裹着被子转向了墙壁的方向，眼中微酸。暗暗地对自己说：这么软弱可不行。

只是共眠了十多天而已，就产生了贪恋之情，实在是不应该。既然已经选择了成为一个骑士，以后一个人睡觉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可能还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人陪着睡才能睡着呢？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莱芙并不知道，就在她转过身之后，假寐的女使官便睁开了眼睛，接着因为怀中空落落的而很不自在，翻了好几下身。就在棕发骑士数着小羊把自己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娜提雅维达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

在听到莱芙呼吸平稳之后，娜提雅维达轻手轻脚地起身，小步走到了莱芙的床边。俯下身子，将脑袋凑到棕发骑士的脖子上，张开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嘴闭上了。

将鼻子贴近骑士的脸，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闭气，睡觉。

莱芙觉得有软软的东西在自己的额头上碰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屋内并没有什么异样。她翻过身来，见女使官还是之前的姿势，看样子睡得很熟。于是她又翻回了面对墙壁的方向，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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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来到提姆城已经十四天了，七天一次的骑士团会议又一次在议事厅中举行。

议事厅中，希尔顿团长依旧站在厅前的高台上，骑士们则自动排成两个方阵。

希尔顿团长做了一个手势 ，示意骑士们说明这一周以来的任务情况。

骑士们一个一个出列，在简略地说上几句之后便退回到方阵之中。这一回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倒不只是莱芙一个人了，很多骑士都以“诸事正常”“公主一切安好”等简略的陈述作为报告的全部内容。这说明这些天，真的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很好。诸事正常，一切安好，这正是我最想要看到的。王都又重新获得了平静，这与骑士团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希尔顿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

“我当然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没有额外的任务意味着没有额外的建立功勋的机会，无法显示骑士团的才干，无法让你们的名字带着荣誉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但是没有额外的任务也意味着：在这段日子里，公主们既没有遭遇到刺杀、也没有受到毒害，更并没有产生足够强烈的冲突、以至于你们必须为了她的尊严与人决斗，甚至就连公主们身上带着的珍贵物品都未曾丢失过一件……我相信、也希望着，这样的情况能够维持得越久越好。”

或许是在三天前的庆功宴上已经说了足够多的话，这次会议的内容极为简短。希尔顿团长在说完之后，示意骑士们与多日不见的伙伴进行交流，便揉着发红的鼻子从门口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