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2）

虽然夜晚已经过去, 但是耳室内还是显得有几分昏暗。透过墙上高处唯一的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屋外一片阴云漫天的景象。

女使官挑亮了灯芯，放在床头, “骑士小姐，莫非是害羞了不成。”看着似乎有几分犹豫的棕发骑士, 神情有几分揶揄。

“怎么会呢？”莱芙呼了一口气, 努力地忽略了心中的诡异感觉，然后将前襟的衣带的解开, “……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两张折叠床拼起的大床上，白袍的女使官坐到棕发骑士身后，将后者的头发放到一边。接着缓缓地将上衣从莱芙身上剥了下来。

分明是刚刚换上的干爽衣服，此刻却早已湿润。上面沾着冷汗, 还有从破碎的小伤口流出的淡淡血迹，有的部位的皮肉甚至已经与旧衣的布料粘连在一起了。但是棕发的骑士姑娘却像是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一样，反倒是此刻露出了背脊来、只是让女使官的目光刺了几下, 才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没有吓到您吧？伤口一定很丑陋。”

“骑士小姐，您刚才难道是直接将衣服从伤口上撕下来的不成？ ”女使官却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 拿小镊子将背上一个伤口里的碎布条夹出来丢在一边, “真是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

“受伤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大家也受伤了。”莱芙垂下了头，在想了一会儿之后，又说，“这就是在成为骑士的同时应该做好的心理准备, 希尔顿团长说过的。在战斗中无法指望命运的垂青，总是要以命相搏, 何况只是一点小伤呢？……嘶……”

“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女使官语气不好，手上也用了一点力。

棕发骑士白皙的背印入她的眼中，其上满是细密的伤痕，有擦伤、撞伤、灼伤，还有许多认不清楚的伤口。大多是新鲜的伤口，来自于在废宫中与雀影的战斗，但也有老旧的伤，源于早年间的劳碌。每一个伤口都不并不是很大，但是那么多小伤叠加起来，还是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还有两个肿胀的肩膀，以及经过多次重复的机械运动、皮肤近乎撕裂的肘关节部位。

似乎想到了什么，女使官金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俯身取出一个黑色的罐子，将其中的液体涂抹到莱芙背上，就在后者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地要回过头来探看时，女使官忙说，“不要乱动，这是……芙瑞亚王国特产的药膏。去腐生肌，有奇效。药膏里有助眠的成分 ，等您安睡一觉之后，伤口就会愈合了。”

“好。”莱芙闻到了清淡的花香和清甜的蜂蜜味，说是药膏却却丝毫没有刺鼻的药味，反而很是好闻。薄薄的一层药膏抹到身体上，冰凉而黏腻，在某一瞬间让莱芙觉得自己像是一串抹了蜜的正准备上架的烤串。她有些痒地躲避着女使官手指的触碰，却被后者摁住了，再一次警告了“不许乱动”。棕发骑士忍着痒说：“等会儿玻莉斯公主说不定会给我任务呢，娜提雅维达大人可别处理得太过细致了。”

“放心吧。”女使官轻声道，“玻莉斯是个贴心的孩子，她是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娜提雅维达大人，对于火云雀的来历，可有耳闻？”总觉得女使官话里有话，但是莱芙突然想到了在寝宫中溜出来那只耗子大小的东西，有些在意。棕发骑士其实并没有期待女使官能给她什么答案，只是作为一个同时在场经历的人，她很想要从对方的回忆中得到一些启发，“这火云雀实在邪门，就在我将它杀死之前。它曾和我说过好长一段矛盾重重的话，其中有关于纳缇伍兹国王室的过去，还有一个名叫德洛莉斯的妃子……”

就在女使官想要回答之时，外面突然一阵脚步声，然后是玻莉斯开门说话的声音。有客人进了外间。

玻莉斯唤一声“娜提雅维达”，女使官应了一声，嘱咐莱芙说：“我很快就回来，您先不要乱动。”说着，女使官关上门出去。

果然，在过了不久之后，女使官便回来了。一进门便见棕发的骑士姑娘乖乖地趴在床上。

听到女使官进门的声音，莱芙扭过头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的人声未绝，听起来很是热闹，“有客人来了吗？公主身边更需要娜提雅维达大人，您还是在外间比较好，不必在意我。”

“就在我们出发之后，”女使官坐到莱芙身边，“特尼王子考虑到诸位公主的安全无人保障，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便派了两队守卫来保护公主，一共一百人。

“一百人……”莱芙突然想起了玻莉斯在公馆外等着她们的模样，当时她身边只有从国内带来的两个人，“可是公主有五十一个。”

“是的，没错。”女使官说，“可怜的玻莉斯又被忽略了 。”

“那外面的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哦，特尼王子听闻了此事，便重新派了守卫过来。”女使官说，“接着又不知怎么的听说了玻莉斯身边居然只有我一个女侍，深感不忍，便派了两位使女过来，一起照顾玻莉斯。”

“那她们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莱芙看着放在墙边的折叠床。

“宫中使女有自己的住所。玻莉斯也不愿意她们打扰我们休息。” 女使官说，“王子也是顾虑到了诸位骑士们身上的伤，会让守卫们继续守在公主身边的，直到庆功宴为止。所以骑士小姐和我，都可以多休息些时日了。”

“那就好。”莱芙松了一口气，“在废宫中时，我便一直在顾虑着公主的安全。我实在是太莽撞了，没有正确估计自己的实力。若是我没有和您一起回来，玻莉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该如何生活下去……好在王子顾虑周全。”

“……骑士小姐刚才不是在问关于火云雀的事吗？”娜提雅维达一面清理着棕发骑士的伤口，一面说，“我倒是听过一些传闻。”

“哦，娜提雅维达大人连这都知道吗？”莱芙睁大了眼睛。

“只是传闻而已。而且年代久远了，添油加醋的成分很多，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当初也是因为玻莉斯突发奇想要到这儿来。她很少出远门的。芙瑞亚王国和人……和别国的风俗很不相同。她想要了解纳缇伍兹国的风土人情，我便向消息贩子买来了一些消息。不过这些传闻也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既然骑士小姐有兴趣，那便说与你解闷吧。”

女使官起身，锁住了耳室的门，压低了声音。

莱芙也知道这毕竟事关王室秘辛，即便民间多有谈论，外间毕竟有着特尼王子的人。若是让她们听到了特尼王子祖先的事被议论，恐怕会有不好的影响。

在关上了门后，女使官走到了床边，脱下鞋子坐到床上：“您提到的德洛莉斯是老国王的高祖父、特尼王子的高曾祖父的宠妃。她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人物，而且的确与火云雀的传说有脱不开的关系。人们甚至说，火云雀曾经就是她饲养的。”

“传说中，德洛莉斯是当时纳缇伍兹国最美丽的女人。有一天她在树林里跳舞时，遇见了一只美丽的神鸟。那只鸟五彩斑斓，比天鹅更优雅，比孔雀更多彩、也比雄鹰更高傲，一身的闪亮的羽毛，哪怕在黑夜中都闪烁着炫目的光彩。曾经也有人在树林中见过那只神鸟，甚至对这只神鸟顶礼膜拜，但是神鸟都十分冷漠。唯有在遇到德洛莉斯的时候，那只神鸟居然甘愿从枝头下来，为之伴舞，并且以美丽的歌声为她伴奏。在歌声里，神鸟歌颂德洛莉斯的美貌与才德，并预言她将嫁给国王。德洛莉斯的故事很快就传到了当时的国王口中。”

莱芙回忆起了火云雀灰塌塌的样子，除了头顶上的那根羽毛便没有什么与传说中的神鸟搭边的，便听女使官接着说：

“爱好猎奇的国王自然对德洛莉斯产生了好奇，在遇到她之后便对她一见钟情，很快便将她带回王宫之中，之后隆宠不绝。然而好景不常，国王不是长情之人。又过了十年，在德洛莉斯韶华稍减之后，国王又将几个新欢纳入后宫，之后又听从了大臣们的建议，娶了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作为王后。”

看到莱芙稍有几分疑惑的目光，女使官说：“的确，在德亚大陆上很多国家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但是纳缇伍兹国的男人不同，只要身家允许，想有多少女人都行。唯有正妻，必须是门当户对的。可惜德洛莉斯出生贫寒，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挤奶工，哪怕是在盛宠之时也没有资格成为王后。王后是一个好妒之人，国王却只想向宫外猎艳，对于宫中女人们的事并不在意。德洛莉斯当时的生活很不好过。

“于是这个美丽的女人疯了，而从那时起，谁也没有见到过跟着她一起进入王宫的那一只神鸟。唯有在深夜，常有宫人听到凄厉的鸟叫声。有人说，这位失宠的妃子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在了神鸟的身上，因为她一见到神鸟，便会想到负情薄幸的国王。她终于将神鸟杀了。”

“就在神鸟死后不久，王宫里燃起一场大火，将当时宫中的所有人，国王、王后、妃子们……全部烧死了，一个不留。其中自然包括德洛莉斯和她的小儿子。奇怪的是，当时的宫中的火这么大，竟然没有一个人企图出逃，反而都像是在睡梦中被烧死了似的。更诡异的是，王宫附近的建筑也没有丝毫损伤，除了少数几个目击者之外，周围的居民当夜都睡得十分安稳。然后火云雀就从火中诞生了。据说火云雀是那只神鸟死后留下的幽灵，混合着无辜冤死的王室中人所有的恨意凝聚而成的怪物……”

莱芙听着这个和火云雀所言部分重叠、部分相异的故事，不知道哪一个版本离真相更近一些。唯有一些东西可以确定：火云雀的确和德洛莉斯有关。

“等等 ，您说的是。德洛莉斯和她的小儿子都死了。那后来继承王位的，难道不是德洛莉斯的孩子吗？“

”自然不是，骑士小姐。您怎么会这样认为？”娜提雅维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您已经在提姆城呆了快一旬了，难道还不知道纳缇伍兹国的民风吗？这个故事放在大多数的国家，都会是一个贫女飞上枝头的故事，唯独在纳缇伍兹国不一样。”

“在这个国家，德洛莉斯故事的意义被解读为：‘不应当做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事，否则终将害人害己’——好色的国王和德洛莉斯都是被讽刺的对象。纳缇伍兹国的王室与贵族都极其排斥与贫女通婚，甚至在贵族中也分了三六九等，一等贵族的儿子只能娶一等贵族的女儿，二等贵族的女儿也只能嫁二等贵族的儿子。若是当年王位继承人是挤奶工的后代，他们又怎么敢有这种态度？”

莱芙想到了玻莉斯公主几次三番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总觉得提姆城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势利感。她在听了女使官的话之后，才约略摸到一点渊源。

女使官道：“那之后，纳缇伍兹国自然大乱。多亏了国王的露水情缘太多。在当时西边的一个国家——几十年前在战乱中被吞并了，当时却是一个与纳缇伍兹国国力不相上下的国家——国王在游历的时候，与那个国家的公主有一场露水情缘。公主在怀孕之后，才发现国王是一个无比滥情的男人 ，而且已经有了王后，于是断绝了和国王的关系。自己生下了这个孩子，并且隐瞒了他的身份。”

“就在纳缇伍兹国其余的王室成员全部消失在火灾中时，那位小王子正好十岁。在几个知情贵族的作证下，小王子找回了他的身份。当时纳缇伍兹国内争权实在太厉害了。公主的父亲为了外孙出兵，联合了几个想要延续王族血脉的贵族，终于将国内的局势稳定下来。王子登基为君主。或许是不想步先祖在后尘罢，这位国王的后代们再也没有如祖先那般滥情，皆是励精图治。奇怪的是，每一代都只生有一子。到了特尼王子，已经是第五代了。”

莱芙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里再浓的好奇也被困意遮掩住了。只是一个晃神，手已经被女使官握住了，接着女使官对着她一笑，然后将纱布缠上了她的手。

骑士用来握武器的手被捆绑住了，莱芙却没有反抗。因为感觉女使官无论如何不会做出对她有害的事，于是只是任她将自己的手捆在了床上靠近脑袋一边的护拦上。

棕发骑士整个人脸朝下趴着，赤-裸的上半身朝下，胸脯不舒服地压扁在床垫上，双手则被捆在了床栏上。这姿势实在很是诡异，她将头歪到朝向女使官的一侧，喘了一口气，“这是做什么？”

娜提雅维达看着她，露出一点笑意。她俯身，靠得离她很近，几乎到了呼吸可以相接的位置，莱芙甚至觉得娜提雅维达只要把嘴张开来，就能一口咬掉她的鼻子。

然而女使官看着有些呆愣的棕发骑士，只是颇有意味挑了挑眉，轻声道：“伤口愈合的过程中会很痒的，如果不将您捆起来的话。您在睡梦中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会把伤口挠伤的。还有，骑士小姐，在这三天之内，我可是不允许您到外边随意走动。”

莱芙点了点头，对于女使官的说辞很是信服。经历了一夜战斗，她毕竟已经很累了，很快便就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睡了过去。在这个完全安心的空间里，有一个让她安心的人守在她边上。就算是姿势再诡异也是睡得着的。

听着棕发骑士很快传来的平稳呼吸声，白袍女使官冲着莱芙裸露的背上俯下身去，却终究停下，颇有几分无奈地皱了眉。

白日渐渐过去，接着又一个夜晚过去了。外边的天气阴阴晴晴，而在耳室内灯火不灭。

等到莱芙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是被渴意与饿意弄醒的。她挣了几下，发觉无法动弹。背上传来一阵阵很舒服的凉风，让本该无法忍耐的痒意消除了不少。

她偏过头一看，只见女使官一手托着腮望着她，一手拿着薄纱小扇给她背上扇风，与她目光对视的一瞬间，露出一个完全不像是熬了一天一夜的笑：“骑士小姐，您醒来了？”

“您没有休息过吗？” 莱芙问。

“天热了，您会不舒服的。”女使官道，“我得看着您不让您乱动，好在现在已经结痂了。”

“娜提雅维达大人，”莱芙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在发高热的时候彻夜不眠守着她的萨曼莎奶奶，眼睛有些酸，“……您真是太好了。”

“骑士小姐救过我的命，不必感谢我的。对了，刚刚玻莉斯进来看过您一次，她说她现在有人照顾，让我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还有，做胸针的工匠也来过了，已经将火云雀的羽毛给了她。”娜提雅维达抬起手，摸了摸莱芙有些发烫的额头，接着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是非常想舔您一口……”

莱芙没有听清女使官后来说了什么，只觉得她的手十分清凉柔软。

女使官将莱芙的手从床拦上解开，扶着莱芙起身，接着将薄衣服披在她身上。莱芙只觉得背上仿佛糊了一层厚厚的纸。那药膏的确很是好用，她几乎能感觉到皮肉迅速生长，莱芙也不敢乱动，此刻整个人的动作就像是一个背着巨大龟板却试图单脚起立的乌龟一样，又僵硬又滑稽。

莱芙心思岔开，突然想起了魔龙那超强的愈合能力，这实在是让人羡慕的技能。即便是触碰到了龙的唾液，伤口也能在瞬间愈合。可惜《骑士与公主》中没有宠物系统，若是她能有一只拥有类似技能的宠物养在身边，那就实在是太妙了。

女使官到外面走了一躺，将脆瓜甜汤与蜂蜜蛋糕端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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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娜提雅维达和两个使女从天未亮之时起，便开始拾掇玻莉斯的衣着、首饰、发型、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