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2）

与世无扰的小村中, 夏初浓郁的绿植遍布各个角落。虽然村中房子十分简陋，但是透露出一股温馨的气氛。

唯独莱芙一人一骑，显得格格不入。

小萨妮还抱着莱芙的腿, 看了看莱芙身后的漂亮的白衣女使官 ，伸出手去抓她的衣摆, 但是在半道上被母亲的声音喝止了。

神情严厉的怀孕妇人对着自己的小女儿发出一声带着埃得村特有口音的斥责声：“萨妮, 还不快回来！”

小萨妮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女使官, 唤了一声：“莱芙姐姐！”

莱芙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轻声道：“听话，快回去吧。”

小姑娘粘在她的身上蹭了蹭，圆圆的眼睛望向了娜提雅维达 。后者勾起唇，对她笑了一笑, 萨妮呆了一会，将发烫的脸埋到了莱芙的衣服里。

妇人又唤了一声：“萨妮！”见孩子依旧不动，便捋起了袖子, 大步向莱芙冲过来，将萨妮拖走。

接着扬起粗糙宽大的手掌，在小姑娘的脑袋上狠狠地扇了几下。

小萨妮“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赖在地上不肯走, 但是怎么敌得过妇人的力气, 布鞋在拖拉的过程中被蹭掉了。萨妮的两只小脚在地上擦出了伤口，脚后跟流出鲜红的血来。

其余原本叫着“莱芙姐姐”，“荣誉和新娘”的孩子们，也都被自家的长辈带了回去。挨了几个耳光之后通通不敢吱声。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只剩下小女孩不知所措的哭叫声。萨妮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爹娘照管不过来, 她一个小女孩子自然也没有哥哥弟弟们那么受到关注。在她断奶之后，经常是莱芙在照顾她。所以在莱芙离开之后，萨妮一直很想念她。

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母亲挺高兴莱芙姐姐带着她一起玩，现在却生了那么大的气，现在又是委屈又是痛，心里有疑却说不出来，哭得十分激烈。

在听到小萨妮的哭声的时候，莱芙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手中的褡裢“啪哒”一声掉到了地上。看着那一张张本来很熟悉的面孔，此刻却觉得分外陌生。

骑士姑娘的目光最终转向了老神官，拧着眉问：“为什么？”

来自别教区的黑袍神官们皆看着老神官瑞利，期盼他给出一个让众人都满意的答复。

老神官抹了抹自己鼻尖上的汗珠，抬头看了会儿亮得晃眼的太阳，却没有回答莱芙的问题，只是扭头对副神官们说：“……我已经与教区内诸位副神官共同商量过，已经将这个姑娘的名字从教册中划掉了。 ”

在听到她的名字被从教册从划掉之后，村民们眼中更添了几分厌恶与恐惧。看着莱芙的目光好像在说：你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就连小萨妮也知道，从教册上除名的人，是坏人。她躲到了母亲身后，不敢再看莱芙。

莱芙的瞳孔紧紧地缩了一下。她知道从教册上去名是多么严重的事。对于这片受到圣殿统治的大陆而言，每一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在教册上记录名字。如果在教册上没有这个人的名字，比起在另一个世界当没有身份的“黑户”还要严重得多。

这片大陆的人普遍相信，人死后在彼岸世界的位置都需要在教册上预留。要是在教册上除去了名字，则意味着这个人已经不是天主的子民，意味着死后灵魂只能做孤魂野鬼，无法得到安息。虽然神官确实有权利将教民从教册上除名，但是神官一般只会对罪大恶极的人施以这等近乎于诅咒的处罚。

“可怜的萨曼莎哀求我不要说出来，但是你在婴孩之时便携带着凶器，成年后又举止怪异……”老神官道，“我曾做过占卜，你是命中带凶之人，与圣殿大不利。”

莱芙突然觉得有些累，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个脸红得像火碳的人从屋里出来，正是被灌了太多酒因而有些醉醺醺的加里。他粗壮的手扶着门框，脑袋几乎要顶上房顶，从门里挤出来之后，便用昏昏沉沉的目光看向了棕发的骑士姑娘，咧着嘴大声招呼道：“嘿，莱芙……”

说着打了一个酒嗝，棕色的眼睛转向了周围的村人们，大着舌头说，“大家都是怎么了？”

就在加里的目光触及了在莱芙身后侧着身子的白袍女使官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此刻，先知巨兽小山般的身影、同伴的鲜血和尸骨……都涌现在了加里的脑海中。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女人就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就把那只让骑士团死伤半数的先知兽切成了两半，其轻而易举程度就像是掸掉一片羽毛一样。而让加里觉得最恐怖的地方，则是女使官当时平淡的神色。

加里觉得她似乎是故意地耽搁了片刻，等待那个出言不逊的亚隆被先知兽活生生的吸干，这才将先知兽切半，而她耽搁那一段时间只不过因为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亲自杀掉亚隆罢了。虽然这个女人救了他们，但是那一点点劫后余生的感激很快就被恐惧所压垮了：这个女人对于人命毫无怜悯的。

加里的醉意立刻消失无踪：“你……”

记忆回笼，他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他在屋外听到的神官对莱芙说的话，又想起了那个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的误会，结结巴巴地对老神官说：“莱芙她……”

“别让这个名字辱没了你。”老神官怪生气地瞪了加里一眼。

“可是，可是莱芙她……艾塞亚王国，先知兽，是她……”

“好了。我知道你当初是为了这个姑娘才应聘去做骑士的。但是现在她已经配不上你了，加里。”看加里似乎还想说什么，老神官的语气越发严厉，“别牵扯进去。”

加里一时语塞。他一出生就被父母教导说，神官们的话就是在传达无上天主的旨意，因此不可违背也不能辩驳，他也一直是这么照做的。但是他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说什么。尤其是当他感觉到女使官的目光凉凉地落在自己身上时。

“先知巨兽是莱芙杀的……”加里涨红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羞愧，不是因为误担了莱芙的功勋，而更多是因为违背了老神官让他住嘴的吩咐，他先是说得磕磕绊绊的，但是后来就越说越顺溜，“这一切的功勋都属于莱芙。你们要迎接的骑士也不是我，而是莱芙……”

但是老神官无法消化加里的话，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大个子男孩口中带着熟悉的乡音，老神官每一个单词都听懂了，但是连成了句子却怎么也听不明白。老神官那如同圣殿戒律一般僵硬死板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能够接收“一个女人成为了骑士”这个消息的装置：“加里，你醉到胡言乱语了。”

“这是真的。”怕老神官不信，加里又重复了好几次，“这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加里的父亲已经被村里人吹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此刻喝得酩酊大醉。仅剩的一点意识就是刚刚几个酒兄弟对他说的话：你儿子出息了，以后城里的漂亮的小姐会上赶着要做你儿媳。

他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加里被一个来历不明、性子还不安分的女人耽误。此刻听儿子居然敢和老神官顶嘴，怕他惹事生非，便抬手纠住儿子的耳朵，看加里还想说什么，便扇了几个耳光想要把他打清醒一些。

“快把人带进去，加里醉得太厉害了。”老神官吩咐了之后，便摘下玳瑁眼睛，拿手帕擦拭着，高鼻梁上被夹出的两道印痕无比清晰，浑浊的灰色双眼眨了两下。嘴里咕哝了几句。

神官还没有开始做什么，村民们已经自发地开始驱逐莱芙。此刻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棕发的骑士姑娘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加里对神官说的几句话——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们走到了莱芙面前，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萨曼莎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捡回来……”

“既然当初就已经离开了，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你是身带诅咒的不祥之人，也许萨曼莎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一个中年女人说：“我看那老婆子本来就阴阳怪气，难怪养出的孩子也是小怪种……”

莱芙父母不明，来历又很玄乎，从小到大这种风言风语不知道听了多少。毕竟有一个成年人的心胸，听了也就过去了。她本来没有生气的，但是最后这话还是成功点燃了引线，让她像个炮仗一样炸了，眼中立刻溢满了火：“你给我住嘴！”

棕发少女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刺在了她的身上，那个女人下意识地哆嗦了几下。但是回头一看自己人多势众，便硬着脖子说：“我就这么说的。你能拿我怎么样？那老婆子自己就不检点，难怪没有人要娶她，和她同在一村已经让人蒙羞。你倒好，还要离开村子到外面丢埃得村的脸吗？”

伤害手无寸铁之人有悖骑士的信条，莱芙对自己说要忍着。但是手指还是几乎捏碎了掌心。

没有人看到，白袍的女使官轻拍了几下枣红马的脖子。

莉莉像是得到了鼓励一样，冲着那些口出脏言的人一个赏了一蹄，最后那个女人则多挨了两蹄。最后捂着屁股在地上哀嚎的样子有几分可笑。

这匹年轻的红马不知天高地厚，就像她的前主人一样是个坏脾气的货，虽然很有风度地避开了孕妇和半截入土的老人，但是对着代表圣殿意志的神官们却是毫无敬畏之心。

它很快便冲着老神官扬起蹄子，老神官吓得脸得苍白，莱芙急着冲上来拉住了马缰，控制住了不情愿的红马。

莱芙嘴里说了几声“抱歉”，又做势虚打了莉莉几下。但是心里却产生了几分不怎么体面的念头：干得不错。

在那一瞬间，她终于知道索菲为何偏偏会挑一匹爱踢屁股的马送给她了。不是仅仅想要让莱芙记住曾经那匹小绵羊——在某些她不便出手的时候，莉莉的蹄子显得非常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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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芙牵着马，娜提雅维达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向村外走去。

“真是抱歉，娜提雅维达大人……”莱芙说，“让您跟着我挨骂了。本来以为可以在村里歇歇脚的，现在还得在日落之前赶到附近的市镇。”

女使官笑着说：“只要和骑士小姐在一起，挨骂也好，被驱赶也好，都很好。”

莱芙：“……”

她决定还是不接女使官的茬，从褡裢里摸出一根胡萝卜来。

莉莉还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扭着脖子不让莱芙拉它。这匹马给主人出了气，到后来却被揍了几下，此刻马颜面受损，鼻子里喷气的声音特别大。在看到了棕发骑士手中那只水汪汪的胡萝卜之后，犹豫了几下，拿门牙叼过，几口便吞了进去。

莱芙摸着红马的脑袋，又连喂了几根胡萝卜。莉莉很快就把怨恨忘到了九霄云外之后。

两人上了马，总算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周围的市镇。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

她们自然并不知道，在埃得村，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圣殿的那位大人便到了。

神官和村民们自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刚刚被他们赶走的骑士姑娘，但是没有想到，在圣殿的使者们见到了醉醺醺的加里的时候，却并没有露出半点恭喜的样子。

使者们说：“那位大人要见的骑士，叫莱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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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瑟泷郡肯尼镇，一家其貌不扬的小客店里。

莱芙在堆满杂物的壁炉旁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她已经将大部分的物品都放到了系统自带的背包里，比如笨重的骑士盔甲、马刺等物。好在女使官并没有好奇莱芙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了，倒是省了她解释的功夫。

索菲给了她一百个金戈沙币做为旅费。在离开基诺王城之前，莱芙将其中的十个金戈沙币取出，将其中九个兑成了大大小小银、铜、铁戈沙等方便零用——在拿着戈沙币还清了女使官借给她的、还没有来得及来得产生高额利息的高利贷之后，无债一身轻的骑士姑娘神清气爽。

剩下的九十个金币则被她收在了钱袋里。虽然系统背包里有足够的空间放钱，但是莱芙出于某种“放进去不会变系统货币吧”“暂时不想给这鬼游戏氪金”的想法，还是将钱袋放在了手边。

褡裢里除了干粮水囊之外，更多的是给莉莉买的零食。莱芙觉得这匹马跟着自己长途跋涉有些委屈，于是每经过一个市镇，就会到菜场里给它买上一些蔬菜。虽然莱芙是一个骑士，但是在褡裢打开的一瞬间，别人看到一大堆拿麻绳捆着的青菜、胡萝卜等物，说不定会觉得她是一个菜贩子。

女使官在敲了几下门之后进来，看着莱芙手里拿着骑士绶带正在发愁，问：“骑士小姐，怎么了？”

“要是没有圣殿的印章，”莱芙抚摸着那条黑色的绶带，“这东西就毫无用处——可是我该到哪里去要圣殿的印章呢？”

女使官径直地走到窗边，向外望了一眼，然后笑着对莱芙说：“我想骑士小姐很快就不用发愁了。”

莱芙不懂。

女使官向莱芙招招手，让她到窗边。

楼下有几个身穿黑袍的神使正在打听着什么，几个满脸恭敬的镇民们便指向了莱芙所住的客店的方向。

莱芙正觉得这几个黑袍神使的脸有些熟悉，脱口问：“您说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来找骑士小姐您的。”娜提雅维达看着门口。

楼梯上很快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又很快响起了敲门声。

莱芙放下了支着窗户的手，破旧的木制窗户在窗框上重重地碰了几声。

“请开一下门，小姐……”老店主有点紧张，小眼睛瞅瞅一脸严肃的黑袍神使们，抬手继续敲门。

他不知道里面的客人是否犯了什么罪，但是神官们都紧抿着嘴唇，脸上的神情严肃得不像话。老店主悔不当初，自己当初怎么就见钱眼开，将两个身份可疑的、身边又没有男伴的女人迎了进来。要是被当做包庇罪，该怎么办呢？

他嗫嚅地对神官们说，“小人，小人可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莱芙没有让他多等，很快就应门出来了。露出一张多少有几分疑惑的脸。

副神官和见习神官们，居然对着那个棕发的姑娘鞠了一躬：“请莱芙小姐，跟我们走一躺。大人有请。”神情甚至可以说是恭敬的。

老店主脚下一滑，一时间几乎站不稳。他扶着木制楼梯站了起来 。隔壁几个房间的客人们都从门口探出头来看，楼下的客人也都仰着头，对着这边指指点点，都在诧异那个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物。

神官们弯着腰说：“莱芙小姐，大人有请。”那位大人甚至不能说出名字来，可见是一位极其重要尊贵的大人。

神官的地位超然俗世 ，圣职人员——哪怕是一个刚入职的见习神官——甚至不必向国君行礼。因为他们不管职位高低，都是无上天主的使者，除了在向天主祈祷之时，或者是见了地位更高的圣职人员时才会行礼之外，一般是不会对凡俗中人行礼的。

莱芙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神官先生们，请不要这样……。”

娜提雅维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莱芙身后，状似不经意地说：“我们可是花了高价订了这边的屋子 ，订了好多天，还没有住够呢。”

“小人，”店主挤出了一个苦笑，“小人马上退还。”

莱芙刚想要说什么，娜提雅维达又说：“这多不好意思，店主先生——店家也是正经做生意的，房间的定金怎么能说退就退呢，这多不合适……神官老爷们总不会耽误百姓赚钱吧。”

“小人……这……小人……”店家汗出如浆。想要向圣殿表表忠心，一时之间却想不出话来。

一个副神官冷着脸说：“我们会赔偿的。”

娜提雅维达接着又说： “可是你们让骑士小姐受到了惊吓……”女使官心疼地看着莱芙微呆的脸，说着便要关上门，“她旅途劳顿，又在村里受了气，需要多多休息。诸位还是改日再来吧……”

“莱芙小姐，还请多多担待。”一个黑袍使官说，“老神官都急病了，还请您，尽快回去。”

“好了，娜提雅维达大人。”莱芙摁住了娜提雅维达的手，她有种感觉，要是再不制止的话。女使官说不定会趁机敲圣职人员一笔。

不仅会漫天要价，到最后会逼着圣职人员签下一份高利贷合同也说不定。

她对黑袍神官们说，“我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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