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地狱(3)(2/2)
这回人已经死了,更晦气了。
何母说:“现在别带回家里来了,我孙子会害怕,直接送到殡仪馆。”
何老头说:“那个药的事情,你还是要再去找医生说一说,你说不过她,就去找她的领导、找卫健委领导反映一下,假药怎么能胡乱推荐给病人呢?这干的是伤天害理的事!你老婆不能就这么白死,你也不看看,我们家花了多少钱给她治病?”
妻子走了,何宝臻心灰意冷,冷着脸,头一回反抗父母:“你想说你去说,我要去安顿她的后事。”
何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东西!我当初就不同意她进门,我找算命的看过了,她就不像是长寿的人。现在你看看,娶回来,这个病那个病,为了给她治病,我们的家的钱都给她耗光了,给你生的这个儿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得病?”
何母抱着宝贝孙子,呵斥丈夫:“你要说他就说他,扯我孙子干吗?”
何宝臻听不下去,摔门离开,去医院安顿妻子的遗体。
何老头在家里踱步来踱步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行,我得亲自去医院一趟,和那个医生的领导说说,那个推荐假药的医生,没有医德,是害群之马!”
何母边逗弄孙子,边说:“要让她给我们家赔钱道歉,不能这么忍气吞声!”
何老头直接去了附一的医务科,投诉简清,推荐假药,谋财害命。
褚宴连续在医院上了好几天的班,终于放了一天假,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后,他搜索相关文献,认真回复何蓓的父亲:
【爸,我又去查了下资料。上次你问我的那个药,按理是不能用的,但国外已经上市了,疗效在国外评价很好,我看了披露的数据,能延长2~5个月的生存期,对晚期没有其他可用药的患者来说,想尝试一下,可以试着吃一下。】
何蓓的父亲又转发给了何老头。
何老头看了一眼,不予理会,照旧投诉。
*
简清接到蒋科长的电话,去了一趟医务科。
被医务科叫过来,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蒋科长把投诉登记递给简清看:“你们的胡副在外面出差,他让我直接找你问。小简医生,这怎么回事啊?”
简清一五一十告诉了蒋科长来龙去脉,问他:“有这样一个治疗方式,那个患者有一线的生机,有延长生命的机会,如果我不告诉她,那我是违背医德;我告诉了她,我违背法律。主任,你也是我们学校医学院毕业的,你说我是该违这个不合理的法,还是要违背医德?”
蒋科长:“小简,你这个事情,很不好办。我知道你们科,还有外科的一些科室,出于好心,会给患者推荐一些没批准的新药,其他医院也有,但那是运气好,碰上的患者不坏。你碰上的这一家人,难缠,要较真起来,你会被告。”
简清从容道:“就算上了法庭,我也觉得我没错,治病救人没错,她的死,不是药物造成的。”
蒋科长说:“现在就看他们的诉求,他们要是想我们院内调解,你给他们道个歉;他们要想找鉴定,找调解机构,那我们医务科出面就好;他们要是想打官司,那就和他们打官司,真上了法庭,我们这边会找律师,你是推荐了药,但你没从中牟利。这件事就当是一个教训,你以后别随便推荐新药,我待会也下发一个通知下去,让各临床科室注意一下。”
简清问:“主任,不让他们试一下新药,那些病人就等死吗?”
有丰富医患纠纷经验的蒋科长,指着简清,摇头说:“小简啊小简,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别管别人了。先回去吧,我来处理,以后注意点。这个药品法,年年都说要改,年年都没改。今年让你导师提交一下提案,要快点改啊,要不然,你们这些人,都危险。”
胡见君是人大代表之一,近些年,随着肿瘤治疗的发展,他注意到了这个隐患。
现行的《药品管理法》还是十多年前的,医学发展日新月异,这个法,不适用当下形势变化。
何老头再次来医院时,蒋科长和他和稀泥,解释个中缘由。
何老头听不太懂,一味车轱辘话说要赔钱,要道歉。
蒋科长说:“道歉我可以再协调协调,但赔偿是没有这个道理的,您的儿媳不是因为医疗过错去世的,赔不了。”
每年医务科都会购买医患纠纷的保险,发生纠纷后,保险支付一部分赔偿金,医院支付一部分,科室支付一部分,医生支付一部分;但前提是存在医疗过错的纠纷,保险才会支付赔偿。
何老头愤怒地离开医务科:“你们这家医院,蛇鼠一窝,包庇无德医生!我上卫健委投诉你们!”
卫健委接到投诉,把胡见君和蒋科长叫过去问话。
胡见君在江州市有一定的影响力,面对这种情与法的碰撞,卫健委也能理解医生的选择,且担心闹大了舆论对卫生界的影响不好,都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冷处理就好。
何老头投诉无门,出离愤怒,天天跑肿瘤科,讨要说法。
还把孙子抱了过来,拉了个凳子,在肿瘤科办公室门口,静坐,每隔几分钟,就高喊一句:“无良医生开假药,谋财害命啊!”
肿瘤科的人打电话喊保卫科上来,保卫科的警卫围在老头身边,老头把小孩抱起来:“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医院害死我孙子的妈!还想害死我和我孙子?你们要是敢动我,我和我孙子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简清让保卫科的人回去:“随他去吧,不打人就好。”
何老头就逮着简清骂,一开始骂她伤天害理,骂她没有医德,后来越骂越难听,什么脏话都出来了。
简清冷眼无视。
科里的人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做了笔录,对他进行了警告教育,没有用,照骂不误。
又骂了几天,简清打了个电话,警察又过来调查,给了他行政拘留5日的处罚。
在医院的这些闹剧,她没有告诉鹿饮溪,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回到家,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鹿饮溪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问说:“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开心了,怎么了?”
简清指了指天空,一本正经道:“换季了,伤春悲秋。”
成功逗笑鹿饮溪。
笑着笑着,鹿饮溪说:“明天周六,我去你们科弹钢琴。”
简清摇头:“我明天休息,你在家陪我。”
“喔,也行,我给你做抹茶蛋糕。”
“好。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鹿饮溪看着简清,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我想要我的简老师,天天开心。”
*
何老头出了拘留所,骂骂咧咧回到家,心又不甘,提了一个小桶,去菜市场弄了一桶的狗血,提到医院。
简清在门诊坐诊,他提着桶,冲进去,直接把一桶的狗血泼在她身上。
门口的病号四下尖叫。
魏明明连忙打电话给保卫科,呵斥何老头:“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
简清从头到脚,被腥臭的狗血淋了个透,狼狈不堪。
何老头指着她,骂不绝口:“婊.子养的娼妇!贱人!下三滥的东西!”
保卫科直接把他扛走,扭送警察局。
魏明明哭着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披在简清身上。
简清脱下沾血的白大褂,让护士把病人分派给其他医生看,自己在诊室里,用凉水冲洗头发和脸。
“哭什么?又不是被砍。”
魏明明别开头,哽咽着说:“凭什么?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我们做错了什么?”
“可能错在,不应该救人。”简清神情淡淡,撩起清水,打湿脸颊,“魏明明,学会了么?以后不要太心软。”
回应她的,是魏明明的放声哭泣。
“你们不许把这些事告诉她。”
她穿上魏明明的白大褂,走回科室。
这个最狼狈的时刻,她也是昂首挺胸走路,不怨怼,不指责,无视别人的目光,回到科室的浴室,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再若无其事般回到家中,陪伴爱人。
何老头又被关进了拘留所,简清掰着指头数日子。
出拘留所那天,简清请了假,开着车,去拘留所门口,指尖百无聊赖地敲打方向盘,等他出来。
他啐了一口唾沫,拍拍屁股,回家。
简清开车一路尾随在他身后。
他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看了一眼车。
车子贴了单向透视膜,他看不清车里的人。
到了一处没有监控的偏僻路段,何老头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车,发现车子的距离离他越来越近,像是要不管不顾地撞上他。
他转回头,下意识就跑。
车辆引擎声很大,宛如紧迫的枪声,紧随在他身后。
跑了一段路,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穿着粗气,面色通红,挣扎地想要爬起来,双腿却软成泥一般,站不起来。
他回过身看身后——
身后的黑色奥迪迎面撞来。
他大声尖叫,闭上眼睛,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在耳边。
四周安静下来。
他睁开眼,看见那辆黑色轿车,离他不到一米远。
车门打开,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
女人高挑又漂亮,却阴沉着一张脸,和医院里那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斯文形象,判若两人。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觑着他。
被毒蛇一般阴郁的目光盯着,何老头只觉周遭气温都降了几个度,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再来惹我,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你。”
*
何老头回到家后,沉默了好几天。
他老婆撺掇他:“赔偿款都没要回来就焉了?你年轻时不是挺能闹腾吗?”
何老头努努嘴:“那个女人是个不要命的,她不要命,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
人性欺软怕硬。
她那天,是真的想开车撞死他。
他的儿子何宝臻劝说:“别去闹了,他们官官相护,我们老百姓斗不过他们的。”
何母唉声叹气:“这是个什么世道哟!医生害死了人还能逍遥法外。宝臻啊,给你媳妇办个丧宴吧,把能请来的亲戚,都请过来,大家凑一块想想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吃闷亏啊。”
办丧宴还能收一笔礼金。
丧宴就在家里办的,一切从简,亲戚的礼金倒是收了不少。
亲戚们听说了这件事,也是义愤填膺,有说去医院门口设灵堂的,有说去给领导塞一点钱拉拢的,也有说去法院告的。
席中有个何宝臻的远方大表哥,摁灭了烟,说:“告是当然要告的,我给你们找律师。我还认识一个xx局工作的朋友,王恩义,他好像也跟附一有矛盾,以前我听他骂过那个医院的医生。他认识不少电视台的朋友,我们给他塞点钱,让他帮忙牵个线,上电视曝光那个开假药的医生,让她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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