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吻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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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饮溪看见苻见疏, 先是一愣,然后绽开一个温和的笑颜:“有没有逛过剧组?要不要来看看我们是怎么拍戏的?”
苻见疏也没料到开场白是这些话,怔了一怔, 欣然应下,拿出一张便利贴。
在纸上写下“逛一次剧组, 看明星拍戏”的字眼,然后在旁边打个勾。
鹿饮溪凑过去看她写的字。
字迹清隽娟秀。
“想看?我可以告诉你啊, 高空跳伞、跑一场马拉松、去走一次最害怕的悬浮玻璃桥、逛一次夜总会, 请一回陪.酒小姐……”苻见疏边写, 边把愿望清单小声念给鹿饮溪听, 眉目间,带着和善的微笑, “前面两个体力好的时候, 侥幸完成了, 换成现在, 800米都跑不动。”
鹿饮溪有些动容,轻声劝说:“如果你愿意接受治疗, 你还可以完成更多的愿望。”
“不了, 玩够了, 没什么眷恋了。”苻见疏收起了笔, “带路吧, 小导游, 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演员是怎么工作的?”
鹿饮溪便不再劝说,带着她走进剧组, 和制片人、导演打了招呼,然后领着她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摄影棚中逛了一圈。
“拍戏,就是把一个故事演出来、拍出来、剪出来。你们电视上可能就看到演员两个人, 其实拍摄现场,演员旁边围着一堆的人,摄影、美术、灯光、化妆、道具,大家都盯着演员看,所以表演最初就讲究一个不怂,不怂镜头,不怂被人看。”
“那个像火车轨道的,是摄影师的拍摄轨道,有一辆小车放在上面,摄影师抱着机器坐在车上,摄影助理在旁边推车、拉车,协助拍摄。”
“来剧组拍戏,就和你们去公司打卡上班一样,大部分人都是社畜,导演、制片人才是老板。剧组经常人手不够,那些幕后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扮过群演,你要不要来试试?待会儿有一场,有个老爷爷晕倒,大家围观不敢扶的戏份,需要不少群演。”
苻见疏指了指自己,笑问:“我?我可以吗?有台词吗?”
鹿饮溪也笑着道:“可以让导演给你句喊医生的台词。”
“要换衣服要化妆吗?”
“不用,现代剧,就穿你这套衣服可以的。化妆,待会化妆组的工作人员会往群众演员脸上扑点粉,你已经自带妆了,也可以不用。”
是一场独自就医的老爷爷在候诊椅上忽然晕倒的戏份。
周围坐满了群演,苻见疏坐在那个老爷爷身边,老爷爷扑通一声倒下,她哎呀一声站起来,大喊“医生!护士!有人晕倒了!”
老爷爷是个中年男人带着花白的头套饰演的,导演重拍了好几遍。
“那个老大爷,倒下的动作不要迟缓,要扑通一声砸到地上。”
“那个女群演,表情再惊吓一点,不要笑场。”
“后面的人不要偷笑啊,以后会被人截出来做表情包。”
重拍了好几遍,导演终于喊了声:“咔,过,准备下一场。”
苻见疏跑到鹿饮溪身边,笑着问:“拍得怎么样?”
鹿饮溪递给她一瓶水:“等明天剪辑室的人剪好了,我用手机把你的那段拍给你看。第一次演戏,感觉怎么样?”
“第一遍好紧张,第二遍还是好紧张,第三遍、第四遍就想快点过过过。”
“彼此彼此,我第一次演戏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感觉,走吧,去那边坐坐。”
鹿饮溪带她坐到一颗梧桐树下的石凳上,随意地聊天。
鹿饮溪问她:“怎么发现那个病的?”
苻见疏说:“洗澡的时候,洗到右乳,发现了一个硬块,捏了捏也不疼,朋友说可能是乳腺增生,我没太在意,过了段时间,又在腋窝那里摸到个硬块,我感觉就不太妙了,去医院看了看,医生安排了检查、穿刺,结果出来是恶性的,说要动手术切除,我不肯,出院了,辞了工作,一直玩到现在。”
“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
苻见疏笑着反问:“为什么你们总喜欢劝人去治疗?”
鹿饮溪说:“可能因为,在医院看到过,很多……绝望的求生者。”
他们像是在不见边际的苦海中,抱着一扁木舟,挣扎地求生,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医生,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可医生渡不了所有人,一不小心,自己还会被淹死。
鹿饮溪继续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和这里,是不同的世界,梦里我也是个医学生,后来,读不下去,去当演员了。”
苻见疏问:“为什么读不下去?”
“因为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乳腺癌的年轻女患者,才30出头。”
苻见疏惋惜道:“可惜是你梦里的人,要不然,可以认识认识,当个同病相怜的病友。”
“和你有一点不像的地方,她很想活下去,想被医生收入医院,接受治疗。”
“误会我了,我也很想活下去,但命就这样,不让我活。不过,她想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学生吗?”
“是学生,医学生,趁着暑假,在医院见习,跟了个当时行业内很有名的肿瘤专家,天天跟着她坐诊,帮她跑腿,学到了不少。”
“然后呢?”
“然后某一天,就遇到了那个女患者上门求诊。她的身世很可怜,三十出头,男朋友知道她生病了,立马和她分手了,她本来在前两年就发现了乳腺癌,可以手术治疗的,但是,那时候她爸爸出了一场车祸,她攒下来的钱,先拿给她爸爸治疗了,自己拖了两年才攒够钱,继续治疗,拖成了晚期。”
“也算是有孝心了,后来呢?”
“后来,换成她要治疗的时候,她的家人都不管她了,车祸保险赔的钱,拿给家里的小儿子买房子。所有人都放弃她了,她没有放弃自己,在我们医院,一个人看病治疗,我同情她,经常陪着她去做检查,去帮她签一些字,她没有钱治疗,我就到处去找她能够符合条件的临床试验,想让她免费接受检查和治疗,她那时候有些悲观,我一直鼓励她,坚持下去。”
“找到了么?”
“找打了,有一个她完美符合条件的临床试验,也是一个很好的国际临床试验,药物在国外被证实疗效的,在我们国内上市,还需要做我们国内的试验而已。我很开心,和她说‘这下有希望了’,让她别放弃,再坚持坚持。她那时候也确实多了一点希望,脸上的笑都变多了。”
“我猜到了,最后不符合条件是不是?”
“是,也不算是。正式加入试验前,都要先做一个预筛查,看各种条件是不是符合,她通过了预筛查,第二天就可以入组的。她那天很开心,来门诊找专家拿药,顺便来看我。她从外地来的,我让她在隔壁办公室休息,等到她的号了,我去亲自叫她。她就安静地在那里等我,一声不吭,过了半个小时,到了她的号,我走进那间办公室,看见了一地的血。”
“她自.杀了?”
“不是。她胸部的病灶破裂了,但她不敢说,怕说了,这个临床试验就不敢收她入组了,不给她治疗了,所以一直忍着,不敢出声,不敢喊人,整个胸脯都是红的,血从凳子上,流到了地上。我发现后,她让我不要喊人,帮她止血处理一下就好,我那时候才大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我也处理不来,所以没有听她的话,叫来了隔壁的专家,把她送到了急诊处理。
急诊要动手术啊,我打电话给她的家属,打了很多遍,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签字,最后,还是按无名氏的方法处理,让医务科的主任签了手术同意书。”
“她活下来了吗?”
“手术活下来,但临床试验不能入组了,风险太高,怕在试验过程中死亡,影响到整个试验,所以医生和国际药企那边,都不敢收她入组。专家也不敢收她入院了,因为紧急情况的时候,没有一个家属来,这种病人,死在医院,很容易出现纠纷。她跪地磕头,一直求我,求专家,救一救她,但是,专家还是不敢收,怕纠纷,也怕她死在自己手上,名声不保,我一个学生,无能为力,求专家、求老师,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第二天,她从我们医院楼顶跳下来了,刚好死在我面前,差点砸到我,我又看到她的血,流了一地,流到了我脚边。”
“然后你就不学医了?”
“嗯,我觉得我成了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死了以后,我看到血就晕,最严重的时候,看到血,就一头栽过去,不省人事。这世上哪里见血就晕的医生?我读不下去,成绩一落千丈,也对这个行业很失望,真正的临床,它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不完全是想着治病救人的,没那么无私,没那么伟大,就……有很多现实的因素,怕纠纷,怕风险,怕名声不保。我那时候,还是太嫩,太理想主义了,太理想主义的人,不适合长久待在临床。”
苻见疏听完,评价说:“你这个梦,好真实,好像是你真实经历的一样。”
鹿饮溪笑了笑,没说话,拿过苻见疏的便签,看她愿望清单完成情况。
一连串的字,末尾都打了勾。
鹿饮溪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表白爱意】四个字上。
“表白爱意还没完成吗?”
“即将完成,我的围巾快要织好了,等织好了,打算送时,就打上勾。”苻见疏眨了眨眼,暗示说,“她从不收我的东西,所以,我只要把这个做完行为就算完成了。”
鹿饮溪暗道,为爱人织围巾,朴素真挚的表达,比起玫瑰花,简医生说不定会更喜欢这个。
苻见疏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没明白暗示,继续道:“可能从小含蓄内敛惯了吧,活了这么多年,活到现在,才明白爱要说出来的道理。藏着掖着做什么?你想,万一对方也喜欢我,犹犹豫豫的,苦了自己,也苦了对方。”
下辈子,她一定要投胎做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喜欢和讨厌,通通说出口,不再敏感,不再看别人脸色小心翼翼过日子。
鹿饮溪隐隐听出了暗示的意味,喃喃道:“说了,如过有一天不得不离开,留下对方一个人怎么办?”
苻见疏道:“我是这么想的,她如果不爱我,我生病离开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她如果爱我,我离开了,她至少知道彼此是相爱的,最后一段时间,是一起度过的,可能会痛苦,但不会太遗憾,伤口也会随时间愈合。什么都不说,留她一个人猜来猜去,离开后,彼此都会有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
能在一起一天是一天。总好过最后一刻,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还在后悔,啊,当初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如果说出口了,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鹿饮溪听完,半晌没说话,默默消化这些不同的观念。
苻见疏拍了拍手,告别说:“行了,在这里玩了很久,我要去别的地方玩一玩了。”
鹿饮溪送她到影视城门口,再一次劝说:“见疏姐,请你再考虑考虑,接受治疗,现在的医疗手段比过去进步了很多,癌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你有机会活下来的。”
有机会的人,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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