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2)
我照她说的做。但当她坐在我对面时,她看起来和我一样处处不自在。
医生似乎在隔壁房间参加聚会。豆叶已经陪了他一阵子。“我灌了他很多啤酒,他就会去上厕所的。”她对我说,“他出来的时候,我会在过道里截住他,让他到这里来。你得马上把阿库波给他。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不过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来弥补初桃造成的破坏。”
豆叶离开后,我在椅子上等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又热又紧张,担心我一出汗就会坏了白色的妆容,像被人睡过的蒲团一样一塌糊涂。我想找些东西来分一分神,可是我能做的事情只有时不时地起身去照挂在墙上的镜子。
终于我听到了人声,接着是一记敲门声,豆叶推开了门。
“只要一小会儿,医生,如果您愿意的话。”她说。
我看见螃蟹医生站在过道的暗处,神色严峻,就像银行大厅里的旧肖像画。他从眼镜后面盯着我瞧。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通常我会在垫子上向他鞠躬,于是我走过去跪到地毯上鞠了个躬,虽然我知道豆叶一定不高兴我这么做。我想医生根本没正眼看我。
“我要回聚会上去,”他对豆叶说,“很抱歉。”
“医生,小百合有东西要给您。”豆叶说,“只要一小会儿,如果您愿意的话。”
她做了个手势,请他进屋里坐在一张舒服的沙发椅上。我想她一定是忘记她早先说过的话,因为我们俩都跪在地毯上,一左一右地跪在螃蟹医生的膝盖边。我相信医生看到两个盛装打扮的女子这样跪在他脚下,心里一定颇有成就感。
“真对不起,我好些天没有看见您了。”我说,“天气已经回暖了。我看这个季节就要过去了。”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我看。
“请接受阿库波,医生。”我说,鞠了一躬后,把盒子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他把手放在大腿上,似乎在说他压根不想碰它。
“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豆叶插嘴道:“真对不起,医生。我让小百合相信您大概是想得到她的阿库波的。但愿我没有弄错吧?”
“你弄错了。可能你不知道这个姑娘并不如你所想。豆叶小姐,我很看得起你,但你把她推荐给我,这个回报可不怎么样啊。”
“医生,真抱歉,”她说,“我不知道您这样想的。我一直觉得您很喜欢小百合。”
“很好。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我要回宴会上去了。”
“但我能问一下吗?难道是小百合冒犯了您吗?事情转变得太突然了。”
“她确实冒犯了我。我跟你们说过,我讨厌欺瞒我的人。”
“小百合小姐,你居然欺瞒医生,简直太可耻了!”豆叶对我说,“你必须和医生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万般委屈地说,“除了几个星期前我说天气转暖了,可是其实并没有……”
我说的时候,豆叶瞪了我一眼,我想她不高兴了。
“这是你们俩的事,”医生说,“和我无关。告辞了。”
“可是,医生,在您走之前,”豆叶说,“是不是有点误会?小百合是个诚实的姑娘,从不欺骗别人,尤其是对她这么好的人。”
“我想你该问问她关于邻家小伙子的事。”医生说。
我松了口气,他总算把事情说出来了。他是个保守的人,如果一直不说的话,我也不会奇怪。
“是这样啊!”豆叶对他说,“您一定和初桃说过话了。”
“我不知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医生说。
“她在祇园到处散播这个故事。这完全是一派胡言!自从小百合被指派在‘古都之舞’里扮演重要的舞台角色以来,初桃一直不遗余力地诋毁她。”
“古都之舞”是祇园每年一度的大事。再过六周,四月初,它就要开幕了。所有的舞蹈角色几个月前就分派出去了,如果我被分到了,我会很荣幸。虽然我的一个老师有此提议,但据我所知,在豆叶的坚持下,我唯一的那个角色是在乐队里面,而并非在舞台上,这是为了避免触怒初桃。
医生看着我的时候,我尽量装得像个即将扮演重要舞蹈角色的人,而且早已知晓此事。
“我不想说,医生,可是初桃说谎是出了名的。”豆叶继续说道,“相信她说的每句话可不保险。”
“初桃说谎?我可是头一次听说。”
“没人会告诉您这个,”豆叶说,压低了声音,像是真的怕隔墙有耳,“许多艺伎都不诚实!没人想第一个出来揭发。要么我现在对您当面扯谎,要么就是初桃对您编造了那个故事。医生,就看您更了解哪个,又更相信哪个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小百合拿了舞台角色,初桃就要编造故事?”
“你肯定见过初桃的妹妹南瓜吧?初桃希望南瓜能参加演出,但现在是小百合拿到了,而我也拿到了初桃想要的那个角色。但这都无所谓,医生,如果小百合的诚实受到怀疑,我能理解您为什么不愿接受她给您的阿库波了。”
医生坐着看了我很长时间。最后他说:“我会让医院里的医生来给她做检查。”
“我会尽量配合,”豆叶回答说,“不过我很难安排,因为您还没有答应做小百合‘水扬’的恩主。如果她的诚实受到怀疑……嗯,小百合会把阿库波送给很多人。我肯定大多数人不会相信初桃的故事。”
豆叶的话见效了。螃蟹医生默坐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第一次碰到这么特殊的情况。”
“医生,请您接受阿库波,我们还是不要理睬初桃的愚蠢吧?”
“我经常听说有些不老实的姑娘会把‘水扬’放在每月的那个时候,男人很容易就上当了。你知道,我是医生。我可没那么容易受骗。”
“可是没有人想要骗您!”
他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躬着背,撑着胳膊肘,大步跨出房门。我忙不迭地鞠躬道别,也来不及看他到底拿了阿库波没有。但所幸他和豆叶离开后,我朝桌上一看,盒子已经不在了。
豆叶提到我的舞台角色时,我以为她不过是临时编出来的,好解释为什么初桃要造我的谣。因此你能想象,第二天我得知她说的是真话,我有多么惊讶。或者说,即使那不是真话,豆叶也信心十足地认为在周末前那会成为不折不扣的真话。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那时候,祇园大约一共有七百到八百名艺伎,但最后每年春天参加“古都之舞”的不过六十名。多年来,为争夺角色,不少人反目成仇。豆叶说她从初桃手里抢到了一个角色,那不是真的,因为她是祇园少数几名每年都有独舞角色的艺伎之一。但没错的是,初桃为了南瓜能上舞台,费尽了心机。我不知道她怎会以为这事有可能,南瓜也许能得学徒奖,也能拿些别的荣誉,可她的舞技实在不怎么样。但是,就在我把阿库波送给医生的前几天,一个担任独舞角色的十七岁学徒从楼梯上摔下来,摔坏了一条腿。这个可怜的姑娘没戏了,但是祇园其他的学徒都很高兴地想趁机填补这个空缺。这个角色最后归我所有。当时我只有十五岁,从未在舞台上跳过舞,但我并非毫无准备。大多数学徒忙于奔波在聚会之间的夜晚,我却呆在艺馆里,和着阿姨的三味线练习舞蹈。这就是我能在十五岁就达到了十一级的原因,虽然我的舞蹈天分并不比其他学徒更高。要不是豆叶因为初桃的缘故,极力主张让我避开公众视线,也许我去年就能参加季度舞蹈了。
我在三月中旬被分派到了这个角色,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练习。好在我的舞蹈老师非常帮忙,经常在下午给我单独指导。妈妈一直不知道这事——初桃当然不会告诉她——直到几天后,她搓麻将时听到了这个传言。她回到艺馆就问我是不是真的拿到了角色。我告诉她是真的,她走开的时候脸上那种困惑的表情就像是看到她的狗儿“多久”帮她把账本上的数字给加起来了。
当然,初桃暴跳如雷,但豆叶毫不在意。照她所说,我们把初桃摔出场外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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