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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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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衿叫了一声周校长,又叫了一声余老师,便尴尬地站在那里。房间里一灯如豆,除了一张木板床几条破凳子,家徒四壁。说是新婚,别说锦衣锻被,就连一片红纸都没有。倒是两顶又高又尖的帽子,摆在床头的那张桌子上,像是两个站岗的士兵,拱卫着上面墙上的毛主席像。周昕若搬过一条凳子放在方子衿面前,说,子衿,你坐吧。方子衿坐下来。余珊瑶则在房间里到处翻找,周昕若问她找什么,她说,子衿是他们唯一的客人,红糖水总得喝一杯。周昕若一脸的尴尬,说没有红糖。

三人于是坐在房间里,方子衿坐凳子,周昕若和余珊瑶坐床。好一段时间,大家谁都没有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话太多了,所有的话都不能轻易出口。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周昕若先打破了沉默,问她,最近去看过秋生?从北京回去的时候,她顺道去看过他。因为周昕若被打倒,他受了些影响,不让他在车间干了,放他去看仓库。他倒是达观,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烟厂搞运动,批斗走资派,他照例要去站台。人家要他低头认罪,他就低头,还问人家,这样行不行?还要不要再低一些?人家喊口号,打倒陆秋生,陆秋生罪该万死,口号一落,他便跟着喊,打倒陆秋生,陆秋生罪该万死。他平常人缘好,倒也没人为难他。

余珊瑶问:“他还是一个人?”

周昕若知道这话戳了方子衿的痛处,盯了余珊瑶一眼,转头对方子衿说:“你女儿有十岁了吧?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方子衿说:“带来了,留在韩场长家里。”

周昕若说:“韩场长好人啊,好人啊。”

方子衿忍不住说了句:“这年头,好人落不到好。”

刚说出这句话,她就后悔。周昕若和余珊瑶显然都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于是,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坐了一会儿,大家都觉得尴尬。方子衿站起来,掏出十块钱,说我是临时来的,也没什么准备。你们自己随便买点什么吧。说过之后,将钱往桌上一放,也不说告别的话,转身便向外走。周昕若站起来,抓了桌上的钱,要追上去还给她。她已经拉开门跨出去,并且返身将门关上了。门里,余珊瑶说,算了,别追了,别人看见不好。

方子衿快步向前走,眼泪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流泪。走到前面的路口,见大槐树下站着一个人,正在那里抽着烟。韩大昌说,怎么不多说会儿?方子衿说,心里憋得慌。话音出口,才知道自己原来带着哭腔,便收住话头,不再往下说了。韩大昌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临时又改了口,指了指夜幕深处,说,我去那边抽袋烟。

她看着他向前走去的背影,看着他面前那隐隐约约的火光。她知道,他说要去抽袋烟,只不过一个不太高明的托词,或许自己和余珊瑶他们呆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站在老槐树下抽烟吧。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时候真的不需要语言。此时,她倒觉得眼泪一下子干了。这个世界,没有人同情或者怜悯眼泪,所以每一个人都想当强者。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是像胡之彦彭陵野那样在台上跳得欢的?还是像周昕若、余珊瑶、陆秋生这样被打入生活最底层的?抑或是像韩大昌虽然不顺,却倔犟地伸直了身子的?她是真的好迷惘好糊涂,人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和余珊瑶这样一些人,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她不怀疑那些红卫兵小将一腔热血,可胡之彦彭陵野这些人呢?他们革命他们造反,真的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目标?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政治术语:机会主义者。不错,胡之彦和彭陵野都是机会主义者。靠这样一些机会主义者的革命,共产主义能实现吗?

她擦了一把脸,抬头看看天。天黑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微风带着寒意,在大地上滚动。或许要下雪了吧。她抬起腿,向不远处的那个身影走去。韩大昌没有回头,见她跟了上来,抬腿向前走。她说,可能要下第一场雪了。韩大昌说,是啊,这一年又过去了。方子衿突然想到了孔子站在川上所发的感叹,逝者如斯夫。逝去的是什么,迎来的又是什么?逝去的是岁月的沉重,迎来的,或许是更深的苦难?

韩大昌说,马上要过春节了,你没什么亲人,今年到农场来过春节吧。方子衿不语,她在想,如果能来这里过春节,自然是很好的。可是,这件事,会不会给自己以及韩大昌惹下麻烦?韩大昌说就这样说定了。她不好当面拒绝,只好说,到时候再看吧,还有两个多月呢。韩大昌说,到时候,我派车去接你。

方子衿根本没打算再去农场。既然天下没有一块净土,还是哪里都不去,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家里比较好。可她没想到,形势越来越乱。整个县城,以两派造反组织实力最强,一派是彭陵野的灵工司,另一派是灵革联。大家打出的都是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造的都是资产阶级的反。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都想压倒对方,谁都寸步不让。两派造反组织都搞大游行,可两个游行队伍如果在街上相遇,谁都不肯退后半步,尤其是这些造反派落单的时候,常常会遭到对方的狙击。一时间,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人们说,他们手中是没有枪,如果有,肯定会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方子衿正忧虑的时候,彭陵野带着满身的酒气跨进了门。他的一双眼睛被酒精泡红了,变成了狼一样的眼睛,冒出的是淫光和凶光,走起路来,像跳着秧歌舞一般,左脚往右落,右脚向左落,双手恰好配合着摆动出节律。方子衿在家里洗衣服,看到他进来,立即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问他,你要做么事?彭陵野醉得已经无法将一个词连贯地说出,却还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说,做么事?问得好。这里是我的家,我回家。你说我回家做么事?当然是和老婆日屄。方子衿愤怒地说,谁是你老婆,我们已经离婚了。

彭陵野上来将方子衿抱住。方子衿可不是予取予夺的女人。她大力挣扎着。可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也只能使他离自己远那么一点,根本不可能彻底挣脱。方梦白一直恨着彭陵野,见他欺负妈妈,哭叫着冲上来,抱住彭陵野的腿。彭陵野蹬了两下没能蹬脱,反而被她咬了一口,便冲着她又是威胁又是大骂。彭陵野威胁方子衿说,把这个小婊子赶出去,不然,我当着她的面日你。方子衿不理会他,仍然顽强地挣扎。彭陵野似乎真的疯了,抓住她的衣服用力一扯,将棉袄的扣子全都扯脱了,又抓住里面的衬衣用力一拉,嘶的一声,衣服被撕开了,一对奶子呼的一下跳了出来。

那一瞬间,方子衿觉得自己的胸膛一下子被撕裂了。她只有两件垫底的衬衣,而且都有年头了,补丁一个又一个。经他这么一撕,这件肯定是彻底完了。她本应该痛恨自己竟然认识彭陵野这样的衣冠禽兽,痛恨他竟然当着女儿的面凌辱自己。可事实上,她痛心的是那件衬衣。她意识到,如果进一步反抗,他还会撕烂其他衣服,并且真的当着女儿的面做那件事时,她彻底放弃了抵抗。

她说,你松开我,我把梦白叫出去。彭陵野根本不担心她会逃走,松开了她。她将棉袄的衣襟掖了一下,双手捂着前胸,对女儿说,梦白,你出去玩一下。梦白虽然只有十岁,却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是违背母亲意志的。她说我不。方子衿的脸立即拉下来,呵斥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梦白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子衿着恼了,脸一变,用一只手捂着前襟,另一只手举起来,说,你去不去?再不动我打你了。方梦白憋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方子衿将门闩了,转身走进房间,往床上一躺。彭陵野跟进来,疯狂一般折腾她。她如一团死面,任由他揉捏。他想捏成圆的,她就是圆的。他想捏成扁的,她就是扁的。她甚至没有眼泪,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如果说心里还有情感的话,那么,此刻情感关注的,是那件被撕破的衣服以及只身在外哭泣的女儿。女儿或许知道此刻房间里在发生什么吧?小小年纪让她经历这样的打击,会对她的心理健康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她不敢往下想,只想就此死去。彭陵野在她的身上疯狂,在她的身上嗥叫。他猛地向她冲撞一次,口中便骂出一个人名,骂得咬牙切齿,铭心刻骨。她并不清楚这是些什么人,后来,他骂出卢瑞国的名字时,方子衿才猛然意识到,他在骂灵革联的头头们。他恨的原来是那些人,在幻觉里,他或许正抡着大砍刀,将那些人砍得血肉模糊?

第二天晚上,卢瑞国来了。方子衿坐在缝纫机前缝衣服。马上就要过年了,就算自己不穿新衣,总得给女儿做一两件。她原打算把这事往后拖一拖,可那件衬衣被彭陵野撕破了,她如果不立即做一件,便没了衣服穿。卢瑞国坐在一旁,方梦白缠着他要他讲故事。他说,好,我给你讲邱少云的故事。梦白说不听不听,都讲了一百遍了。卢瑞国说,那好,我给你讲董存瑞炸碉堡。方梦白说不听不听,我都学过了。卢瑞国再提到刘胡兰,女儿还是不听,说是学过的课文上都有。卢瑞国想了想,说,那好,我给你讲造反派的故事。这次是方子衿不干了,她说,你别给孩子讲这些。

卢瑞国说,姐,你这就不对了。造反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只要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学生,就要有造反精神。方梦白说,我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我也要造反。方子衿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又对卢瑞国说,你们都说自己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又都是造反派。可是,我怎么分得清?卢瑞国说,你是指灵工司那些人吧?他们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是一伙别有用心的家伙。你没见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方子衿不想谈这个话题,谈得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成为罪证。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杜伟峰。据说,灵工司掌握了一大批干部,白天将他们拉出来游斗,晚上关进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进行百般凌辱。方子衿一冲动,说你能不能帮一下杜伟峰?卢瑞国不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方子衿自觉说漏了嘴,连忙说,如果不行就算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卢瑞国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不是不可以救他,但我总得有个理由吧。方子衿说,我欠他的情,天大的情。卢瑞国一边听着方子衿讲述,一边看着她,眼睛越瞪越大。他十分不相信地说,原来是他?这是大恩呀,彭陵野也太忘恩负义了吧。方子衿冷笑了一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整杜伟峰?当初,他知道我认识杜伟峰,欢天喜地,对我不知多好,要我去找杜伟峰说情,提他当副科长。我没有答应,他就瞒着我自己去找杜伟峰。我后来才听说,因为没有要到官,他才会恨杜伟峰。

卢瑞国再没有说话,方子衿也不再说了。几天后传来消息,有一伙人夜袭关押走资派的仓库,将灵工司关押的所有走资派放走了。从第二天起,灵工司的造反派全城大搜查,希望将这些走资派找到。县城里盛传这两个造反组织正在酝酿一场大规模的血战,而且极有可能就在春节期间。那段日子里,整个县城人心惶惶,许多人早早离开县城回了乡下。

对于方子衿来说,除了害怕即将到来的大乱,还有一重惧怕。彭陵野因为丢了杜伟峰等人,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春节期间,他大概又要跑来折磨自己吧。如果能出去躲一躲,自然是好事。到了腊月二十九的中午,魏师傅将那辆解放牌开到了她的家门口。魏师傅说,方医生,韩场长让我顺路捎你过去。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农场再没有车来了。方子衿干脆不再想后果,躲过眼前再说。起程的时候,天还只是黑云压城,走了一半便已经是淫雨霏霏,临近场部,雨点越来越大,雨丝越织越密。这一路是土石的山路,雨一下,路就滑。汽车在路上行驶,尾部车轮常常向两边滑动。每当这时候,方子衿就暗捏一把冷汗。魏师傅倒像没事人一般,谈笑风生。

韩大昌住的房子和方子衿家一样,单独成间的,前后连成套,总共两套。韩大昌在前半间里开了一扇门,将两间连成一体,封了其中一扇正门,只留一个门进出。最里面的后间原是堆放杂物的,因为方子衿要来,李筱玉清了一下,架起一张床,让她们母女住在里面。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从凌晨时起,鞭炮声便一阵紧似一阵,远山近水,此起彼伏,错落有致。看来,无论世道多么艰难,年还是要过的,对于新一年的期望,也总还存在着。一大早,方子衿穿好衣服,又将女儿从床上叫起来,出门时见韩大昌夫妇正在厨房里做年饭。方子衿说,老韩,你歇着去吧,我和嫂子做就行了。韩大昌说,没事,你和梦白玩去吧,该炸的炸了,该蒸的蒸了,都是现成的。只是这个粉蒸肉要现蒸。李筱玉说,蒸肉是老韩的一绝,整个农场没人和他比的。

尽管如此,方子衿还是留在厨房帮忙。韩大昌将肉蒸进蒸笼里,又去摆桌子。方子衿将做好的菜往桌子上端,韩大昌正在摆筷子。筷子竟然摆了八双,酒杯也摆了八只。她觉得有点怪,谁会来他家吃年饭?亲戚不是这时候走的,就算是给逝去的父母摆上酒杯和筷子,一般人家也只是摆一套至多两套。看看桌子摆的位置,也觉得奇怪。按说,正门进的那间房是堂屋,年饭应该在那里吃才对。可是,他将桌子摆在里面的房里了。原来的门封了,开了一扇窗,玻璃的一半涂着红油漆,另一半透明之处,却用一块蓝布蒙上了。

方子衿将菜摆好转身,刚刚将一只脚跨进客厅时,就感到客厅里的光线暗了一下。她向大门口望了一眼,雨幕下,有一个穿着长雨衣,一身雨水的人走进来。她将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对韩大昌说,有客人来了。韩大昌放下手里的瓷酒壶,走到门口,将头探出去,并且向外招了招手,并没有说话,然后向后退一步,让开门,那个穿雨衣的人进来,雨衣上滚落的水将她站着的地方淋湿了。方子衿虽然没有看清她的面目,出于礼貌,还是搬了张凳子放在她的面前。她并没有坐下,而是先掀开雨衣的帽子。

方子衿这次看清楚了,压低嗓音叫了一声:“余老师!”

余珊瑶只是看了方子衿一眼,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然后将雨衣脱下来。韩大昌从她手里接过雨衣,顺手拿过旁边的一摞报纸,在旁边的一张木板床上铺开,将雨衣包了,压低声音对方子衿说,我出去一趟,你们把这个门关好。如果有人来,别让进这个门。方子衿答应一声,送他出门。他顺手从墙角拿过一把伞,对她说,我一会儿就回,你先陪她坐坐。然后将伞撑开,迈开大步,走进雨幕里。

方子衿转身,走到门口,想跨进去。可是,她刚刚抬起脚,又犹豫了。自己这样进去,和她说什么?人和人之间只要开口,便可能惹祸。方子衿开始后悔到这里来了,如果她和余珊瑶一起吃年饭这件事传出去,肯定是一大罪状。她将伸出的脚收回来,转身走进厨房。原想问问李筱玉,为什么叫余珊瑶来,难道不怕引火烧身?转而一想,人家这是报恩吧,他们可不像她这般小心地活着。她不说话,走到灶前,拿起一只草把子往灶里塞。李筱玉说,别,我刚送了一个进去,装不下了。方子衿异常尴尬,抽出来时,前端已经烧着了。她连忙放在地下,抬起一只脚猛踩。

李筱玉十分敏感,对她说,她来了?方子衿点了点头。她又说,你们怎么啦?方子衿摆了摆头。李筱玉似乎明白了,说你别担心,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们做得很小心。你没看到她是用雨衣蒙住面的?话到这里,方子衿也不好不说点什么。她说,你们老韩的身份不一样,难道他不怕?李筱玉说,我们怕什么?我们的命都是你和她给的,要不我们早死了。我们又没孩子,无牵无挂,怕什么?

这话让方子衿恍然大悟,一个人只有牵挂,才心有所忌,一旦无欲无求,那么,这个人就是无惧的。

约半个小时后,韩大昌回来了,他手里没了那个报纸包,只撑着一把伞。雨很大,而且下起了雨夹雪,韩大昌的裤脚都湿透了。李筱玉已经做好了年饭,见他回来,便问,来了吗?韩大昌说,来了,在后面。她说,裤子都湿了,我拿一条给你换。韩大昌摆了摆手说,不换了,农民嘛,穿一条湿裤子算他娘的啥?烫酒吧,对了,把鞭拿出来。李筱玉似乎才发现方梦白不在,说,对了,梦白呢?去哪儿玩了?

方梦白并没有跑远,而是沿着房子前面的雨檐走到最顶头的那家门口,和一群孩子捡鞭炮玩。方子衿在门口叫了一声,梦白立即跑回来。她前脚进门,紧跟着就有一个穿雨衣的男人跨进来。男人看了一眼方子衿,似乎要和她打招呼,见韩大昌向里面那扇门指了一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跨进门去。

韩大昌说:“进去坐吧,我来放鞭炮。”

方梦白立即说:“我也要放我也要放。”

韩大昌说:“好,我们爷儿俩一起放。”

方子衿跨进房里,那个男人已经脱下了雨衣,并且正握着余珊瑶的手。方子衿进去,他们竟然不分开,而是一直握着。方子衿叫了一声周校长,便像多年前那个女学生般站在一旁。鞭炮在这时响起来,噼噼啪啪,热烈而且火暴。李筱玉端着温好的酒进来,见他们都站着,说,坐呀,站着干什么?三个人口里都说坐,却没有动。方子衿不知周昕若和余珊瑶没有动是不是因为客气,她自己没动,却是分不清位子。坐席的主次,是以门和中堂为对轴线的,中堂之下是正位,对应的是天地君亲师,左男右女,唯此为大。而与之相对的是末座,背对着门。孩子去别人家做客,分不清位子,大人便会教他,哪个位子脚肚子朝外,你就坐哪个位子。以中堂位为准,左边的第一位是阁老位。所谓阁老,就是内阁首辅,当朝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排下来,就是与阁老相对的右边第一位。如此一来,其他的位子也就顺次排了下来。现在的问题是,桌子摆在厢房而不是堂屋,规格又和中堂一致,只是门的方向变了,方子衿因此迷惑,找不到方向。

李筱玉似乎也不太懂,按照中堂的格局牵位,只是将阁老位反了一下。于是,周昕若和余珊瑶面南而坐,周昕若在右,余珊瑶在左。方子衿则背西而坐,在周昕若的下手。方子衿觉得这次序不对,可见老师坐下来,也不再说。韩大昌放完鞭炮,拉着方梦白的手一起进来,看见这座次,立即予以改变,硬是将周昕若和余珊瑶推到了正对着门背靠东面墙的位置。方子衿这才明白,如果不在中堂,便以门为准,如果门不规则,便以墙为准。

大家坐定,韩大昌拿起两只空碗,盛了两碗饭夹了些菜,往上面插了两双筷子,摆在身后的小桌上,又摆了两杯酒。方梦白不明白,问母亲。方子衿说,这是给祖人吃的。方梦白说,祖人在哪里?怎么看不见?方子衿说,祖人的灵魂在天上,到了过年过节,就会下来和亲人团圆。韩大昌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回到桌前,端起酒杯,说,废话就不说了,来,酒杯端起来,我们吃一餐团年饭。周昕若和余珊瑶端起酒杯,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余珊瑶端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眼眶里突然之间溢满了液体。她连忙将酒杯放下,伸出被劳动磨得僵硬粗糙的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年饭吃得沉闷而且压抑。

吃到一半,有人在外面喊,韩场长,韩场长在家吗?坐在桌前的人顿时噤声,一个个变得紧张起来。韩大昌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来,走到门前,拉开门跨出去,并且将门带上关严。在外面,他和人说什么,里面的人听不清。过了好一刻,韩大昌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显得异常沉重。坐下来时,他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开口,大眼瞪小眼地你看我我看你。

李筱玉问:“谁的信?”

他说:“陈大哥的。”

李筱玉面色一凛,问:“信里说了些什么?”

韩大昌说:“少奇同志和光美同志被批斗了。”

大家全都沉默了,不说话,也不动筷子,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昕若看了身边的余珊瑶一眼,轻轻拉了拉她的手,两人面色严峻地站起来,也不说话,抬腿向外走去。李筱玉见了,说,你们这是去哪里?周昕若夫妇不理她,继续向外走。韩大昌木头一般坐在那里,不说不动。李筱玉看了方子衿一眼,看看丈夫,又看着周昕若他们离去的背影,再以求援的目光看着方子衿。方子衿也失去了主张,只是站起来,跟着周昕若和余珊瑶出门。他们不走前门,而是向后面的厨房走去,拉开门后,周昕若探头向外看了一眼,然后拉着余珊瑶,弓着身子,钻进雨幕中。

方梦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拉着母亲的手问,怎么啦?他们吵架了吗?

方子衿冲着女儿喊道:“小孩子,别多嘴。”

方梦白觉得委屈,嘴一瘪,眼泪便在眼眶里转动起来。

方子衿的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女儿喊:“你敢哭,你如果哭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筱玉一把拉过方梦白,对方子衿说:“孩子知道什么?你冲她发什么火?”

第一声枪响划破县城的夜空,在浓黑的夜幕中撕开一道裂口。紧接着,枪声激烈地响起来,夹杂着手榴弹紧一声慢一声的爆炸。

小县城酣畅的梦乡被打破了。造反派用激烈的枪声撕裂了这个梦。孩子们被枪声惊醒,问大人,这是哪里炸鞭炮呀?大人早已经听出是枪声,心里着慌,却还怕吓着了孩子,说是啊,是鞭炮。一边说时,一边从床上起来,匆忙清理了一下家里,卷一个包袱,带着家人匆匆出门,向没有枪声的方向逃去。到了第二天白天,县城差不多已经空了,能逃的人都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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