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J和女孩K 从来没有唯一答案(1/2)
要讲这两个女孩儿,还是得从我自己的一段本来并不足够特别说起的经历开始。
我读研期间的一个暑假,就是h小姐帮我找房子租住的那个暑假,我的导师帮我介绍了一个实习单位,要我留在北京实习两个月。那是一家和我自己的专业没太大关系的,学术性很强的文史类杂志。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进这个单位实习,与其说是锻炼自己的能力,为以后的工作做准备,不如说是替导师还了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导师的一位多年好友在这个杂志做资深编辑,他在这个夏天策划了一套丛书,所以需要几个免费的劳动力。
暑假的第一天,我顶着大太阳,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这家隐藏在西城区某个小胡同里的杂志社。编辑老师对我很好,给快要晒焦的我倒了凉茶,接着给我分配了一张办公桌,介绍了另外两个陌生的、分别来自不同高校的女孩儿。在接下来的一个暑假,我将要和她俩一起共事,给这位编辑老师做助手。
而这两个女孩儿,就是女主角j小姐和k小姐了。j小姐,来自西三环那所在全国都数得上的顶尖学府。她当时读研一,学的是文科的一个冷门专业,具体的专业名称我想不太起来了。她年纪比我小两岁。
k小姐,同样来自海淀,那所同样位于西三环上的外语类专业院校。她学西班牙语,和我一样读研二,还有一年就硕士毕业了。因为她考研之前上过一年班,所以她还比我大着一两岁。
去这家单位报到之前,我的导师特意对我交代过,这家杂志社是一家老编辑和老学者居多的单位,务必要穿得“稳重、得体、大方”,万不可像在学校里那样,经常穿着拖鞋、t恤和牛仔短裤就去上课了。想必这两位女孩儿也曾收到过来自各自导师的相同告诫,大家都穿得简单而朴素,没有化妆。
对了,第一次见到她俩时,不知怎么,我觉得她俩长得有点像。
两个人都是中等个头,挺瘦的。都长着一张带点可爱和孩子气的小圆脸,蛮秀气的五官。发型也都是披肩长发,带着点烫过的卷,长度也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j小姐留着细碎的、自然的日式刘海,k小姐的长发则是中分的,有点几乎看不出来的野性。
也许是那种被要求的“稳重得体”的穿着风格实在具有迷惑性,我那时隐约觉得她俩应该有点本质上的不同,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她们来单位报到的时间比我早一个多星期,所以我去的时候,她们的业务应该已经基本上手,一直在资料室的故纸堆里忙个不停。编辑老师说,让我先熟悉熟悉环境,看一下他们的杂志。他和其他的编辑们对我都很和蔼,但我总觉得有点紧张。
很快地,这种初来乍到的不知所措就被午饭时j小姐的热情给融化了。
“你是北师大的吧?好像你们学校的男女比例比我们学校还不均衡啊,真惨!好在你们旁边还有一个邮电大学,据说和邮电大学的男生联姻是你们学校的传统啊!对了!电影学院也离你们很近的,真好啊,有那么多帅哥美女可看……去西单和新街口逛街方便,离后海什么的也近,我们学校附近就什么都没有,也就挨着个中关村吧,土得掉渣,真讨厌啊。”
我们边寒暄着,边吃着比学校饭菜质量还一般的食堂份儿饭,而k小姐则和我们坐得很远,隔了好几个人,她应该听得到我们的对话,偶尔抬起来头笑笑,但始终不太吭气。
接着我和j又说起找工作的事儿。
我说我还一年才毕业呢,什么都稀里糊涂没有弄,简历也没怎么做。就想着先混完这个实习,然后搞好论文,工作的事儿,到了下半学年再说。
她有点惊讶:“那你研究生前两年都干吗了?”
“也没干吗,就帮导师写书做事,大把空余时间都看小说看电影了……”
“那你论文在核心期刊发表没?帮导师写的书署你名字没?”我一下子被问住了,然后实话实说地回答:
“我们毕业不要求发核心期刊的,帮导师写的书……他在后记的感谢栏里写我名字了,算吗?”
“啊……你这可不行啊,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将来简历怎么写?跟你说,找工作得抓紧了,现在的就业形势你也知道吧,特别不好!竞争多激烈啊,如果不是北京户口的话,要再找不到一个能落户的工作,将来有你发愁的!”
说着,她压低声音:“旁边那一位,就是本科毕业的时候没找着什么好工作,然后反过来又考研,这样多折腾多受罪啊,年龄也不小了,还在这儿和咱们一块做苦力呢!所以一定得抓紧时间规划好啊。好不容易上了这么多年学,总不能出去还干普通的工作吧?”
我当时对找工作这个事情确实是有些许的鸵鸟心态,被眼前这个比我小两岁的姑娘这么一说,我心里除了对未来多了层焦虑之外,还觉得自己一向稀里糊涂的模式被不留情面地否认了,实在是有点难堪。
她接着跟我说她的规划。她的专业是两年制的,所以打算一开学就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备考公务员,另一方面打算做一份精美的、内容丰富的简历,准备海投。
“当然能考上公务员是最好的,不过竞争比咱们考研还激烈,说不好啊。对于咱们女生来说,最重要的是稳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才能保证将来的家庭和谐,起码得有户口,否则将来孩子上学都成问题。我觉得寒假的时候至少得和一家单位达成就业意向,要不然到了春天再找,就真的晚了,好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着急,别人就占了……”
听着这个长着可爱圆脸的姑娘在我面前滔滔不绝,我有点走神,眼前浮现出薛宝钗在大观园诗会里吟诵“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时的样子。和j小姐瞬间混熟以后,那天下午,我开始正式投入工作。我发现,编辑老师给我们分配的活儿真的不算少,内容主要包括整理资料、翻译外文等等琐碎事情。
j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加上她学的专业和我们要做的工作有一些相关,所以她与老师的互动能力是最强的,办事效率也最高。很快地,她成为我们三人小组的核心人物。每天要做什么任务,都由她去跟老师沟通,然后再迅速把工作条分缕析地讲给我和k小姐听。
因为k小姐的外语能力很强,所以翻译工作就理所应当地由她来承担;我的任务主要是找一些民国时期的资料和给文件编号;j除了和老师直接联络以外,还要在我们之间做总结和归纳,以及在繁杂的专业资料间穿针引线。
我们三人工作小组的合作模式看似完美,但效率应该没有达到最高。我们的短板是k。
工作了几天后,我发现她的外语能力确实很强,是个活字典,除了西语和英语以外,我们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法语和德语的资料,她都应付得来。
我有次问她,不是学西语的吗,为什么好像各种语言都懂的样子?
她轻描淡写:“很容易啊,欧洲的语言有不少相通的地方,学了一种就会另一种了,经常和老外多交流就学得很快了。”
但她的问题出在工作态度上。
她会经常地迟到和早退。有时候,编辑老师下的任务多,我们下班回家还要加班做事。我心里是有一些情绪的,但因为每天看到j小姐一副士气满满的样子,又不想耽误整体的进度,所以就算是熬夜也会完成。但k小姐总是拖拖拉拉不愿做,或是把本该一天完成的活儿拖到两天去做。
其实我也能理解k,因为毕竟事情本身很无聊,我们又完全是免费的劳动力,我们在学校帮老师写东西往往还能得到一些稿费,但这次真的是帮无关的人做无关的事,还得搭上路费,看在学校导师的面子上又不能退出,大家都不愿意的。甚至有的时候,我还会觉得k的故意磨蹭还能给我带来一些缓和的空间,让我也能在不负责任的情况下偷点小懒。
看得出,一向积极的j一直都在忍耐k。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当着我的面把k说了一顿:
“你以后别这样了行不行?既然咱们来实习了,就别带着情绪,再说咱们三个也算是一个团队,你一个人拖拖拉拉,影响的是我们两个的进度,老师那边的进度也受影响,万一暑假过完,咱们的任务都没完成,回学校怎么跟导师交差?”
k翻了个白眼,不解释,继续我行我素地磨蹭。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七月中旬,更是让人没法忍。我开始放弃自行车,每天坐地铁去单位。
有一次,我在地铁站碰到了j,我俩下了地铁一起往单位走。地铁站离单位还有一段距离,那天太阳很毒,路上又没有什么树,我们打着伞快步前行,出了一身汗。
一辆大众车经过我们停下来,开车的人摇下窗户,是k。她问我们要不要上车,可以载我们一段路。我正想忙不迭地钻进汽车,j却一副冷冷的样子:“不用了,你自己先走吧。”
k的车子走后,我埋怨:“热死了,干吗不上车?”
“干吗上她的车啊?车子又不是她的,还不是哪个洋鬼子的?”“啊?”
j小姐的脸上换了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你不知道吗?我听说她只交外国男朋友,都换了好几个了!估计是中国男的没一个她能看上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也太迟钝了吧!我都好几次听到她用外语在电话里发嗲了,每次电话都用不同的语言,肉麻死了!”
前面说过,我第一次见她们俩,就觉得她俩长得有点像,但因为当时跟她俩毕竟有点生分,所以就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后来,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僵,我真是太庆幸当初没讲过这句话了。
有一次,我们仨一块儿从编辑老师的办公室往资料室走,路上碰到一向心直口快的传达室大爷。大爷打量了我们一通,直接就说:“小j和小k,我发现你俩长得太像了,远远一看,简直就跟双胞胎似的!”
我站在她俩中间,简直觉得空气瞬间冷了五度以上。
其实,她俩那天确实格外地像,因为恰好都穿着黑连衣裙。只不过j的连衣裙带着些蕾丝,配着小细高跟鞋,整体更偏小女生的甜美;而k的则剪裁简约,穿着有点中性化的粗跟鞋子,显得要更硬朗一些。
但这种大家都用了心思的细微不同,应该只有女生自己才看得出来吧。
j小姐和小姐k的性格差得太远,她们确实有点不太对付,除了必要的交谈以外,她们基本上不怎么跟彼此讲话。但我倒觉得整体感觉还好。
第一,反正我们相处也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咬牙混过去,也就可以继续回学校逍遥了。她们俩应该也这么想,所以就只有彼此忍耐,虽然也会各自发点牢骚,但并不爆发。第二,她俩虽然似乎有点看不顺眼对方,但两个人好像都对我还挺不错的。
j经常拉我一起吃饭,在编辑老师面前大说我的好话;k则经常独来独往,但她和我一样,也喜欢听摇滚乐,看演出,她还是一支在圈内有点名气的摇滚乐队的经纪人,所以我们俩私下里也颇有的聊。
一个周末,我和x先生到鼓楼附近的那家livehouse(展演空间)去看一个国外乐队的演出,在门口正准备买票进去,却意外碰到了k。她的风格和平时在单位的截然不同,穿着露背的连衣裙,化了浓妆,用英语和几个老外吸着烟谈笑风生。
年轻女孩儿化浓妆很少有特别好看的,但k不同。她在单位扎马尾辫的时候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素面朝天。这次,她把头发散开来,化了浓浓的、上挑的眼线和浓烈的口红,有种那几年还很时髦的复古女郎的样子。
她看到了我:“你也来看演出啊!别买票了,等下我带你进去!”我们站在门口聊了一小会儿,她接着就跟门口检票的小妹打了个招呼,我们就似乎顺理成章地免费进去了。
省了将近两百块钱的门票,x先生请她喝了啤酒,当天的音乐很吵,但很投我们的胃口,我们大声地聊了不少音乐圈的传说,还就着汗味和烟味挤到人群中间去叫嚷。这是一个令人沉醉的夜晚。
无聊且高效的忙碌中,这个暑假过得很快。八月底,天气有一些渐凉的时候,我们三个要结束这段实习,告别杂志社了。
在杂志社干活的最后一天,编辑老师把我们这个暑假的工作赞赏了一番,非要请我们到单位附近的一家江南口味的餐馆吃饭。
席间,老师问起我们未来的计划。一向善于规划和演说的j小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抢先推销着她的人生准则。她说她开学之后,马上就要开始准备论文和各种考试,“既然决定留北京,就一定要找一份有户口的工作,不能错过任何机会,一定要找一份最适合自己的工作。”
她说了好几分钟,停顿下来以后,眼睛看向老师,好像似乎要获得一些奖赏和肯定似的。
老师的反应似乎让她有点失望,因为他好像也并没有要肯定她的意思,反而转过头问一直沉默的k小姐:
“小k,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继续深造的,那么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其实我也没急着准备找工作……”“那你的打算是?”
“我就想先到处晃晃。趁现在有时间。”
老师“唔”了一声,沉默了。j却急着抢白:
“是打算去旅游吗?不准备找工作?那你的旅费谁给出?不怕旅游回来找不到工作吗?”
“也不是去旅游,就是随便走走看看吧。工作随时都可以找,书读到咱们这个份儿上,还怕找不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吗?但是我觉得现在如果不出去走走,以后可能就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想好了吗?”
“……没想好。可能先去东南亚那边吧,那边消费便宜些,签证也没太大问题。”
在不对的人面前,k一向不太喜欢把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回答这些的时候,语气一直有点冷淡和生硬。我看得出来,j其实对k很感兴趣,但问了几句后,也难免是有点自讨没趣了。大家都有点兴味索然时,老师笑着问我:
“你呢?你的打算是?”“我……我也没想好。”
这时我看到j张了张嘴,似乎要对我们这种“什么都没想好”的态度加以反驳似的。我知道,她接下来的台词一定是“想在北京落户的话,一定得趁着应届就得找”或者是“第一份工作如果不好,接下来就麻烦了”之类。但她似乎发现了老师的态度也不置可否,就不再说下去了。
回到学校的那天晚上,我有点失眠。
想来,自己也算是不错的准名校毕业生,但我无法想象“找工作”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没有任何的社会经验,也基本没有参加过什么社团活动。我所擅长和精通的,只有读书而已。那些年,我一直把自己埋在象牙塔里,而且埋得比谁都深。我的专业成绩一般,只能算是说得过去,小说倒是读了不少。大学四年加上研究生两年,我读了足有不下一两千本闲书,还看了好几百部电影。
我有自认为是先进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可这些都有什么用呢?这些,如果按照j小姐的理论来说,绝对是不值一钱的,无用的。我不否认,我的心底对她过于现实的态度确实有点鄙薄,但我也明白,这不过是“无用”的自己酸溜溜的小情绪,这情绪简直太无力了。我马上就要进入社会这个大市场,马上就要把自己当作商品一样,和别人比价、竞争,然后面临可能被淘汰的惨淡现实。我似乎只有把自己变强,勇敢地、硬着头皮把自己团成一团投进去,然后变得更适应社会的法则,似乎没有别的可选。太残酷了,可这完全由不得我。
我总认为,自己还是带着点孩子气和书生气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一定是更欣赏k小姐的,虽然我并不了解她,她也从来不跟我透露什么,但从她在饭桌上说那些话时的潇洒和淡然来看,我已经明白了她是和j和我都不一样的另一种人;是我羡慕的,并想让自己成为的那种人。可我当然知道自己做不到她那样。我想要好的生活,想住带落地窗的大房子,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毫不犹豫地买下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华服和包包,还想要衣锦还乡,让家人过上比他们现在更好的生活,并让他们在向别人提起我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以我为骄傲。
我突然觉得,j和k是自己的两面,这让我更加不知所措。黑夜里的一刹那,我开始怀疑,这个暑假的这段经历,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自己心底里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一个隐喻般的幻梦。
到现在,当我想起那天晚上在黑夜里张大眼睛的自己,似乎还能清楚地感知那种想要破壳而出、却不知如何用力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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