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闸门(2/2)
郁奚不许他在楼下待着,傅游年只好离开,临走前郁奚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像是小纸条。傅游年上车后展开看,发现是郁奚从刚才那家餐厅撕的便签,上面写了几行字。
少喝酒。
记得吃饭。
早点睡觉。
言简意赅,充满了直男气息,就差在底下写个多喝热水。
但末尾落款画了条圆滚滚的小金鱼,一下子显得天真又傻气。
傅游年看着笑了一会儿,把便签贴到车上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然后按了按微酸的眼眶。
郁奚病了这么久,从冬天开始,已经快要到初夏。
离医生说的半年只差不到两个月。
连郁老爷子也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不再每天催着郁奚快点去输液,或者到医院治疗,而是随着他的心意,看他想去什么地方,想做什么事,都不拦着他。
郁奚感觉到了那种纵容,但他还是每天按时按点地去医院,一粒药也没有落下。
哪怕胃里一直反酸,长年累月服用的药物让他还有点肝疼。
傅游年给他发消息的次数也渐渐地减少,差不多每天只有早中晚才会给他发零星的几句话,不会再像前段时间那样,经常一下子给他发很多条。
这个月月底,郁奚又得去住院。
傅游年陪他去办了住院手续。
郁奚其实有点想让傅游年陪他在这里待一晚上,他现在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漫长,觉得上次住院像是很久远的事,躺在病床上,闻到空气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感觉有些不习惯,病房里苍白的颜色也很刺目。
但他不能开口。
傅游年也没有主动留下来陪他,等到傍晚跟他一起吃完饭,就回了家。
郁奚在想该什么时候跟傅游年提分手。
又怕傅游年还是不答应。
他现在也懒得动了,不像刚开始住院的那个时候,还会每天拉着傅游年要出去走走。
连躺着都觉得费力气,浑身燥热,呼吸都是滚烫的,血液像岩浆一样顺着他的血管蔓延流淌,烧得他都没法触碰自己的皮肤,五脏六腑都要烧穿了,像是往外淌着血,溢满了整个腹腔和胸腔。
一整天里都没有几个小时是完全清醒的。
睁开眼时偶尔看到傅游年在,偶尔又不在。
身旁的脚步声来来去去,但他听起来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膜,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他头一次体会到,原来死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下午又去做了骨穿,现阶段化疗后一般隔十几天左右就需要再做一次骨穿,观察疗效,每次做完,对郁奚来说又得将近一周时间才能恢复,于是几乎是没法中断的痛苦。
他一个人慢慢地往病房走,看到有医生和护士脚步匆忙地进了走廊拐角的那间病房,就远远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好像是在抢救,隐约听到‘并发症’这样的字眼。
在那个病人被推去手术室时,郁奚偶然看到了他紧闭的双眼和颜色灰白的脸,口中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溢着血。
傅游年等医生开了单子,缴费后又去买了晚饭,才回病房找郁奚。
郁奚还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昏沉。
傅游年发现他睡得越来越久了,医生说让他带郁奚出去稍微走走,晒一下太阳,但是他也很难等到郁奚清醒。
“先起来吃点东西,”傅游年俯身摸了摸他微热的脸颊,拉着他瘦骨伶仃的手腕,说,“待会儿再睡,不然晚上要睡不着了。”
郁奚没有听见,连眼睫都没有一点颤动。
傅游年就直接伸手把他抱起来了,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捏了捏他的鼻尖。
郁奚这才茫然地睁开眼,没有焦距地看向他的脸,过了几分钟终于回过神来,有点迟钝地说:“嗯。”
晚上买的是鳕鱼粥和几份小菜,剩下的都是傅游年自己在家里做好带过来的,郁奚有段时间很喜欢吃那种撒了肉沫的薄饼,又香又脆,也不知道傅游年是怎么做的。
但这次郁奚拿起一小片,试着咬了一点,却半天都没能吞咽下去。
“吃不下没关系,”傅游年拿了张纸巾给他,“吐掉就好了。”
郁奚摇摇头,喝了点水,最后还是费劲地吃完了那一小片薄饼。
“你明天不要来了,”郁奚对他说,“以后也别来了。”
傅游年顿了一下,说:“你不想见我么?”
郁奚却点了下头。
他眼前晃过那张灰白惨淡的脸,还有枯瘦的四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指尖。
“不想看见你。”郁奚说。
傅游年沉默了很久,等看着他喝掉那碗粥,才又开口,说:“我在适应了。”
郁奚抬头看向他。
“……你不在家我也会自己做饭吃,最近还接了一个新的通告。”傅游年接着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问我的那个灯塔?片场就在那附近,去客串,要拍十天,所以这十天也没办法来看你。你照顾好自己。”
郁奚听着他的话,以为自己会哭,但一滴眼泪也没能掉下来。
他好像在傅游年面前关闭了这道闸门,不敢让傅游年看到他的眼泪,怕傅游年会狠不下心,会舍不得丢下他,于是最后眼泪都往心里流,淹得整颗心脏透着泪水的咸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去吧,”郁奚说,“不用……担心我,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还在这里的。”
傅游年想对他笑一下,却怎么也没能牵动嘴角。
最后跟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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