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2)
其实很想问那晚那杯水是不是他送的,可是……是又怎样?是的话,她就敢开口问他有没有听到她和晟峻的聊天内容了?不是的话……那就更尴尬了,显得自己是那么的自作多情。
大巴车把一行人原封不动地载回了公司——也不能说是原封不动,去时活力四射的众人俨然精疲力竭地连话都不愿说,许唯星更加,崴着腿就这么回来了。
许唯星一瘸一拐地下了大巴,琢磨着该找谁来接自己,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格里,可惜崴了脚不能开,同事见她行动不便,已经打算帮忙帮到底了:“许经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许唯星暗喜:“那就太谢谢了。”
她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都已经快要递到同事手里了,却在这时,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愣是半路截胡,把她的车钥匙给劫走了。
许唯星和同事都还没反应过来,卓然的声音已悠然地在她们耳边响起:“我来吧,我顺路。”
他说着都已经解了车锁、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许唯星能说个“不”字么?
晚上7、8点的光景,正是华灯初上时,许唯星坐在副驾,窗外的一片片霓虹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剪影。许唯星如今只希望同事的联想力不要太丰富,不要从他的那句“我顺路”引申到“他怎么会知道许经理的家庭住址”这个问题上来。
显然他那句话就是随口胡诌的,否则也不会在当时等她一上车就问她:“你住哪儿?”
等她报上地址,自此彼此就再无话可说了,或许他也觉得太闷,顺手就开了广播。
怀旧专场,dj放的都是国语老歌,这一首又一首地听着,许唯星渐渐惬意地眯起了眼,忍不住透过后照镜看他,他虽仍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路况,可那眉眼之间分明轻松了几分,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许唯星承认自己很享受这个时刻,直到又一首歌悄然响起——
“就让我们虚伪
有感情,别浪费
不能相爱的一对
亲爱像两兄妹
爱让我们虚伪
我得到,于事无补的安慰
你也得到,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机会
残忍也不失慈悲
这样的关系你说,多完美……”
之前短暂的惬意如今早已烟消云散,许唯星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按掉广播,就在她的手快要扣到那个按钮时,音乐却先一步戛然而止。
卓然先她一步把广播关了。
看来他也没有忘记,当年,一路资助卓然考入大学的许唯星父亲担心女儿娇纵,瞧不起这个小地方来的男孩子,特地叮嘱许唯星:“以后你就把他当弟弟对待,行不行?”以至于到了后来,她明明已经对他那般心动,却因为忌惮他年纪小又出身贫寒,反而刻意疏远他,就算一度有了肉体关系又怎样?照样死死把他禁锢在“弟弟”这个名号里。在那之后的许唯星的生日会上,当时的卓然指控一般地送了这首《兄妹》给她。
就让我们虚伪,有感情别浪费,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
音乐总能最快的把一个人的思绪拽进曾经听它时的岁月,这点最迷人,也最残忍,此时此刻的许唯星,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少年,那个拥有才气、拥有抱负、拥有傲骨、在她面前却总卑微得不像他自己的少年。反观现在,他依旧拥有才气、抱负、傲骨,却在也不属于她。
直到车子驶进了许唯星的地下车库,卓然都没再吭过声,许唯星亦然。
这都快要道别了,再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许唯星尽力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去掩盖之前那首歌给彼此带来的糟糕透顶的情绪:“你待会儿怎么走?”
卓然却是一点颜面不给,直接冷冷的两个字蹦了出来:“打车。”
“那……明天见。”
他立即接话:“明天见。”
这位大爷就这样走了,一点多余的寒暄都没有。许唯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不免喃喃自语:“呵,谁稀罕?”
是啊,谁稀罕他还和原来一样、世界都围着她转……
许唯星一瘸一拐地挪向电梯,平常半分钟就走完的距离,她是再怎么咬牙切齿,也只走了不到一半。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就一直这么回荡着她比乌龟还慢的脚步声。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如果你请我扶你上楼的话,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许唯星身体蓦地一僵。
许唯星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卓然就站在停车场的拐角,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竟没有走。
这个男人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欣赏她一瘸一拐的模样欣赏了这么久……呵呵……许唯星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可许唯星扪心自问一下,单凭自己这腿脚,何年何月才能挪到家门口?默默权衡了片刻之后,许唯星向现实屈服了,低眉顺眼道:“能不能请你……”
有人帮忙就是不一样,不出五分钟许唯星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口。
卓然大气都不喘一下,就这么把他打横抱了一路的这个女人放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她蹭到他衣领上的那丝香水味很具迷惑性,否则他也不会在接下来的四目相对中,一时没忍住,就这样朝她伸出手去。
其实是想拉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拽进自己怀里的,就如他第一次被她的态度逼急了、不顾一切地强吻她那样,可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闪避,令卓然很快醒过神来——
他确实拉住了她的胳膊,却是把他替她拎了一路的包挂回她手上。
“再见。”卓然面无表情地说。
“……”还以为他要欲行不轨了……许唯星心中滋味有些复杂,“再见。”
卓然目送许唯星进了家门后,并没有急着离开。
两梯一户环境不错,卓然打开她摆在门外的鞋柜,仔仔细细看了她里头的鞋子之后,满意地关上鞋柜,插着兜惬意地离去——
她的鞋柜里一双男鞋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可半分钟后,卓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来到电梯前刚按下下行键,电梯就“叮”的一声抵达,电梯门当着卓然的面开启,继而,电梯里走出个……
晟峻边打电话边走出电梯:“我快到门口了,小星星快出来接驾。”
说到这里晟峻瞬间卡壳僵住——
面前站着黑面神似的卓然,搁谁心里都会那么一“咯噔”,晟峻当时脑袋里只幽幽地飘出一句话:要不要这么触霉头?
卓然心里同样幽幽地飘出一个声音:小——星——星?
卓然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板起了脸,从晟峻身旁走过,看也没看晟峻一眼就直接进了电梯。
其实卓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可晟峻总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心中那叫一个郁结难平,偏偏在这时,还没有挂断的电话里,传来许唯星带点怯意的声音:“他走了没?”
顿时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烧着了晟峻的头发:“他送你回家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会碰到这姓卓的,自己肯定不会这样踩着破匡威、左手提着一把烤串右手提着一袋跌打损伤药、戴着副黑框架眼镜、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就跑过来,实在是……丢人现眼!
回答晟峻的,是许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的声音。许唯星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在那儿给他装无辜:“第一,他是临时决定送我上楼的,第二,你是临时决定来给我送药的,我哪能提前料到这些?还有,你怎么不说你吓着我幼小的心灵了?刚才我差点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看样子在他和卓然短暂地交锋时,这女人就躲在门后透过猫眼偷窥着。晟峻突然很想知道万一刚才他真和卓然干起来,这女人会站在谁那边……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晟峻一边走向她一边说,“打起来?为了你?”说着已来到她跟前,晟峻作势上下打量了她一轮,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五年前为了25岁妙龄女青年的你还有可能……”
在许唯星气得抬脚踹他之前,晟峻一闪身就进了屋,一边大喇喇地进厨房找盛器装他的宝贝烧烤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要不是因为突然想吃你家楼下的烧烤了,我才懒得特意跑来给你送药。”
许唯星除了恶狠狠瞪他背影一眼,别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好施施然跟上:“买了我最爱吃的烤羊蹄了没?”
“都30岁的人了,还成天想着烤羊蹄,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虽这么数落她,但依旧特地单独拿了个盘子,把那四只烤羊蹄端到了她面前,“腿伸过来我看看,崴得严不严重。”
她光顾着低头去闻烤羊蹄的香味,压根没听见他后半句话,晟峻只好蹲在她面前,强行把她脚抬了起来。
看了眼她红肿的脚踝,晟峻的眉头不由一蹙。把他带来的袋子里的跌打损伤药膏一股脑全倒在了许唯星身旁的沙发上,一边替她处理伤口,一边暗呼自己苦命:他明明是来吃烧烤的,现在却蹲在这儿闻她的脚丫子味……
许唯星倒是特别悠哉,一边啃着烤羊蹄,一边把自己的腿伸向晟峻,两不耽误。可啃着啃着,脑子里的思绪就不自禁地飘远:是啊,都30岁了,还幻想着年轻有为的卓总监为了她打一架么?呵呵……
晟峻带来的药膏真挺管用,第二天脚踝就消了肿,虽然暂时还不能穿高跟鞋,但好歹走路不会再一瘸一拐。
毕竟隔天她就得出席公司的品牌推广活动,活动筹备了小半个月,她可不想上台致辞时还得麻烦人家搀她上去。
活动的场面铺得挺大,不少明星前来助阵,星光度不亚于颁奖典礼,公司的高端车系也在活动中宣布了新的代言人,并安排了一场高调的签约仪式。许唯星致辞完毕后就坐回了贵宾区没再站起来过,现场管控全权交给了她的副经理,她就安心当个看客。
活了三十年,愣是把自己的心都活死了,想当年第一次做成这样一个品牌活动,许唯星会开心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如今?真是一点兴奋感都找不到了,只是频频低头看表,频频念着什么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可就是这么不期然间,一抬头瞄向台上,原本如止水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签约仪式正进行到卓然代表公司和女明星互换合同,正对着许唯星的,是卓然那意气风发的侧脸。
那一刻,许唯星突然没来由的很想大哭一场。
台上的卓然应该是无意识的吧,就在这时突然扫了眼台下,目光正好扫到许唯星这边,许唯星那一刻真的是慌了,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别处,等她自认为已经控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装作一派平淡无奇地重新看向台上,这时候的卓然早已收回了目光,正和明艳动人的女明星谈笑甚欢。
许唯星这回又突然想笑了。看来迟迟走不出名为“回忆”的怪圈的那个人,只有她而已……想想真是感伤。
活动结束后还有个小型酒会,谢绝了媒体,为今晚出席活动的嘉宾提供更私密的享乐,许唯星一直是那种滴酒不沾的人,这种活动她虽然没少参加,却总在喝得微醺时就及时打住,先行告辞离开。这次依旧如此,她觉得薄醉时,就已经开始张罗待会要以什么理由先行离场, 可就算再急着离开,在受邀的宾客里看见老面孔的代理商,许唯星还是得上前客套两句的,当然,对方也很客气:“许经理,这次活动你办得很成功啊。”
“哪里哪里?都是团队的功劳。”
对方递过来的酒,许唯星笑着接过,意思意思喝了一小口。等这代理商携伴离去,许唯星正想把还剩大半杯酒的酒杯搁回桌上,扭头却又看见了卓然——
人家还在和女明星畅聊着呢,和女明星碰杯时笑容多和煦,哪像她?喝酒似毒药。
许唯星手里的酒杯越捏越紧,终于不由自主头一仰,咕噜两口就把手中的酒杯喝空了。
逞能的结果自然就是喝醉了,她还算把面子工程做到位了,离开活动现场时,还和同事们笑着说:“明天见。”
还知道把拦下的出租车让给家住五环外的同事,让对方先走。而她自己,就在路边背着风站着,头发被风一吹,全呼在了她脸上,跟贞子似的。还好这副狼狈样子没人看到——许唯星这么想着,一屁股坐在了路边。
她低着头,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揉着脚踝,有辆车悄然停在了她跟前,她也全然不觉,直到对方忍无可忍按了一下车喇叭。
许唯星“噌”地抬头,一笑——等了这么久,出租车终于来到。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向那辆车,却在拉开车门的那一刻,胃里突然一阵泛酸,一时没忍住,就这么嘴一张,趴在对方的挡风玻璃上……吐了。
卓然站在车边抽烟,瞄一眼挡风玻璃上的呕吐物,再瞄一眼披着他的西装外套、醉死在车里的那个女人,烦躁地摁熄了烟蒂,摸出手机拨给相熟的洗车行——希望对方还没关门下班。
深夜的洗车行里,两个值夜的伙计都睡了,反倒出动了洗车行的老板厉家晨,亲自来给卓然开机器。
厉家晨和卓然是同一年来到这个城市的,卓然来上大学,厉家晨来打工,坐着绿皮车,颠簸了几天几夜才踏进这个不一样的世界,和当年众多和他们来自同一个镇的北漂族相比,他俩或许都算幸运,一个成了洗车行的老板,一个成了公司金领,其他人,或许早就回到了生养他们的小镇,或许还在城市的一隅租住着廉价的群租房,只为圆一个越来越渺小的梦想。
厉家晨最爱捣鼓破车,那边机器开着,正给卓然洗着车,那边他还躺在架高的办报废小车下修着底盘。修了一半,突然从车底下探出个脑袋来:“卓然,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回答我,但我还是想问,你怎么又跟她搞上了?”
她?
除了是指还躺在被洗车辆的后座睡得无知无觉的许唯星,还能指谁?
“别瞎想,我跟她现在是同事。”卓然回答的倒是轻巧。
厉家晨撇撇嘴:“当年你为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又知道怎么都比不过其他人送她的那些贵重物品,就自己跑去学做项链,结果最后你还被她劈腿外加甩人,你现在还乐意跟她共事?这事要搁我身上,绝对一辈子不想再见到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何止他不知道卓然到底是怎么想的?连卓然自己都不知道,就如之前的酒会,他意识到她在看他,就越发要表现得和那女星相谈甚欢。无论他现在多少岁了,都还是那么幼稚的想要在她眼里找到存在感——这是因为还爱着?抑或单纯的只是因为当年被甩的是自己,所以不甘心?卓然想过这个问题,暂时还没得出答案。
又比如再之前,他大晚上的跑去温泉池找那条项链,浮浮沉沉了几十次,终于从池底摸回了那条项链,本来是想给她送回去的,最终却莫名其妙演变成了领着一帮人杀到她的房间,而那条项链,至今还塞在他的皮夹里,连同他们的那张合照。
此时此刻,卓然终于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这一系列行为——卑微。
卓然无奈地摇摇头。
卓然神思飘远的同时,车也已经洗好了,厉家晨从那辆破车底下钻出来,去看看车洗得怎么样了。
卓然摸出钱夹准备掏钱,被厉家晨阻止了,“你给钱就是没把我当哥们。”厉家晨说着便转移了话题,透过车窗指一指车座某处闪烁着的亮光道,“你看看是不是你手机响了。”
卓然走到车窗旁一看,确实是手机屏幕在闪烁,但不是他的手机——
是晟峻发给许唯星的一则微信:“安全到家没?”
卓然驾车驶离洗车行后,搁在副驾驶座上的许唯星的手机又亮了两次,卓然看都不用看都能猜到晟峻大概又发了些什么过来。
车后座的女人睡得越发香甜。卓然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突然她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手机震动停了又响,直到卓然把车刹在了十字路口的红灯前,手机已经进了两通未接电话,后座的许唯星几乎要被吵醒——卓然分明见睡梦中的她眉头紧了紧。
于是在手机第三次欢快地震动起来时,卓然一把拿起手机便解锁接听。
晟峻的声音即刻传来:“怎么不回消息?酒会上喝懵了?”
“……”
“喂?喂?”因为这边没动静,晟峻的音色明显得紧绷了几分,隐隐透着担忧。
卓然终于打破了此前的沉默:“放心吧,她跟我在一起。”
“……”
“……”
许唯星半夜就醒了。
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昏暗,她只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灯,却扑了个空——床头灯不在它该在的位置。
她揉着紧绷的太阳穴坐了起来,双眼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好歹是透过窗帘缝隙里渗进的一点月光分辨清了,其实这也是她自己家。
她在自己家醒来……不对,这确实是属于她的房子没错,可如今是卓然租住在这儿。
所以说……她、现在、正睡在卓然家里?
至于她怎么会在这儿,许唯星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寻思了半天,再也坐不住了。屋子里一点其他动静都没有,许唯星赤脚踩在地板上,脚步声闷闷的,她的心也是闷闷的,直到走到了浴室门外。
浴室的门没有关严,许唯星能听见清晰的水声。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的那点声音早就被水声盖过,她在暗,对方在明,真的太容易就让她看清了干湿分离间的玻璃门上,倒影出的某个人朦胧的侧影。
或许她现在就该离开这儿?走得悄无声息以免撞见了尴尬?
就在她这么思考着的时候,水声停了。没有了水声的遮掩,许唯星深怕自己的脚步声一重,就要被逮个正着。
浴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许唯星忍不住开始咬手指头,寻思着他应该还在擦身,自己还有时间离开。可就当她迈出一步准备溜的时候,浴室门豁然拉开。
腹下围着浴巾、浑身湿漉漉的卓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好,偷窥狂。”
卓然勾勾嘴角,看着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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