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2)
——聘礼?
——认祖归宗?
在场大多数人没有亲眼见过伽岚君,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是谁。
但听到这两个古怪字眼,众人都忍不住朝沈黛和谢无歧看去。
替谢无歧给的聘礼啊……
还别说,这样一瞧,两人模样还确实挺般配的。
众人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就听陆少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你什么人!什么聘礼,师妹她什么时候收你的聘礼了!?”
江临渊眼中倒映出白衣新雪的身影,寂寂如霜的眸中晕开层层叠叠的杀意。
“伽岚君。”
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你竟成了这副模样?”
前世所见的那个伽岚君,白衣翩然,立于天地之间,身后跟着无数魔族精锐,运筹帷幄。
他虽身居幕后,鲜少有人知道其姓名,但江临渊与其打过照面的唯一一次便确信——
如果魔君归墟修为当世第一,那么这位伽岚君便是心计谋划的当世第一。
那时群魔簇拥,风光无限。
怎么时光回溯,前世的他竟如此虚弱,连走路都要依靠一个木头轮椅?
仿佛说到了伽岚君的禁忌,他唇边的笑意凝固几秒,半响又松开。
“堂堂仙门五首纯陵十三宗的大弟子,如今心魔缠身,灵力混沌,倒比我这个魔族更像魔族,你的模样,也挺令我意外的。”
沈黛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虽然之前在神仙塚时两人就已经打过照面,算是见过,但这一次再见,不知为何,沈黛竟觉得这两人有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好像早就在某处见过。
“你来这里,是想带走宋月桃?”
江临渊向前走了几步,手中龙渊剑裹挟着令人胆寒的力量,他立在原地,便已成威慑。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想到这个可能性,沈黛捏着手中缚仙绳的手都紧了紧。
这绳索无影无形的系在她手腕上,长短随她心念增减,若是伽岚君想要将宋月桃抢走,除非把她杀了,否则沈黛绝不会让宋月桃逃掉。
“他才不是来带宋月桃走的。”谢无歧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他看似散漫,眼神却锐利清醒,“他不会特意来带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棋子,他来只是要让这个魇妖活命,对吧?”
紫陽万华境吸取了无数冤魂的力量,却还是没有给宫泠冰重塑肉身。
不是因为杀的人还不够多,而是有一半的力量都被紫菀吸走,用来提升她的修为。
谢无歧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看着他这位风姿俊逸的舅舅,冷声道:
“恐怕他从宫泠冰拒绝他开始,就已经为这一日谋划了。”
让宫泠冰在佛子明寂面前惨烈而死,乱他佛性,借机以善恶观照镜分裂出两个佛子明寂。
明寂佛法精湛,为善时普渡一方,为恶时也可杀人万千,他再派去魇妖紫菀帮助他,最终成就了这杀戮之境。
环环相扣,层层密谋,所有人都在伽岚君的棋局之中。
“……从头到尾,我的身世,都是你的骗局,是吗?”
宋月桃带着哽咽的声音从众人身后飘来。
那张温柔面具早已从她脸上剥落,此刻她目光灼灼,眼中怨毒之色射向伽岚君所在的方向,夹杂着怒火。
如果在亲眼见识了伽岚君如何诓骗宫泠冰,如何引诱佛子明寂一步步堕落之后,宋月桃还能对自己的身份来历毫无怀疑,那她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是你跟我说,我是北宗魔域的魔族,正道修士屠杀了我的家人,在我脸上烙下丑陋的疤痕,也是那些招摇撞骗的散修为了一己私利害了皎皎,你说那些正道修士都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你还说,你会用秘术替我重铸肉身,为我换上了与皎皎一模一样的脸,只需我入纯陵替你完成一件事。”
“可现在你告诉我,你对我说的这一切,究竟几句真,几句假!?”
重铸肉身。
皓胥听到这里,语气坚定地否认: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沈黛问:“为何不可能?”
“哪怕真有这样重铸肉身的秘术,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会拥有我重羽族的血脉?我说过,宋月桃的体质特殊,是重羽族族人才会有的特征,她绝不会是什么北宗魔域的魔族。”
宋月桃听着皓胥所言,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但一双眼仍望着伽岚君,想要从他口中求得一个答案。
“她当然不是魔族。”
一句话,将宋月桃打入了无间地狱。
“说你是魔族这话是假的,说正道修士屠杀你的家人也是假的,用秘术为你重铸肉身更是假的,这世间若有这样的秘术,佛子明寂又何苦杀这么多人只为让宫泠冰的魂魄有所着落?”
伽岚君面色漠然,一双淡色瞳孔嵌在眼眶里,像是没有感情,冷冰冰的玉石珠子。
“百年之前,重羽族的族长以身为祭,断送全族仙脉,与那些修士一起将我魔族镇压在北宗魔域那弹丸之地。今朝我便要掳走重羽族两个族人,用她们为引子,向十洲修真界复仇,这一切不过因果循环,报应而已。”
皓胥闻言攥紧了手中长剑,胸中怒火翻涌,唇齿间挤出淬着怒火的字眼:
“是你掳走的——”
伽岚君淡淡地弯出一个笑意:
“重羽族宫泠冰,宫家血脉,族长候选人之一,重羽族应桃,应家血脉,百年前协助族长一起歼灭我魔族而死的副将后裔,应桃,这才是你的名字,这才是真话。”
不是伽岚君神乎其神,为宋月桃制造了一个就连重霄君都无法探查出完美身份。
而是她本身,便是当日与宫泠冰一起被人从浮花岛上掳走的重羽族之人。
他做的唯有两件事,一个便是修改了宫泠冰与宋月桃的记忆,一个便是给她重新造了一张与宫泠冰一模一样的脸。
沈黛望着伽岚君,被他平静眼眸中潜藏的可怕恶念惊得浑身不自觉战栗。
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这一生,未见过比伽岚君更恶意深重之人。
“你骗我——!是你骗了我——!!!!”
宋月桃目眦欲裂,几乎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将伽岚君撕个粉碎。
沈黛连忙收束缚仙绳将她拽回来,可即便如此,沈黛也差点拉不住她,可想见宋月桃此刻已癫狂到了什么程度。
曾经她信以为真的一切,全都是假话。
她的身份,她的家人,她曾经相信的一切,只不过是伽岚君为了复仇给她施加的假象。
而她就被这样的假象蒙蔽。
这一生,恨错了人,害错了人,活得像个笑话。
有终于醒悟过来的纯陵弟子看着此刻的宋月桃,想到方才被她骂又蠢又毒时的场景。
于是忍不住升起几分报复心,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被骗了也是活该,谁让你分辨不出真话假话的……”
话音刚落,宋月桃便猛然回头,一双眼如巨蟒盯住猎物般摄人:
“你以为你就很聪明吗?你们整个纯陵十三宗不也被我耍得团团转,连我哪句真哪句假也听不出吗?”
那弟子被宋月桃的眼神惊到,一时失语。
旁边有人替他说话:
“宋月桃,就算你有隐情,也掩盖不了你身为魔族内奸为魔族卖命的事实,你勾结魔族,败坏我纯陵十三宗的门风,等回了太玄都见到重霄君,你必死无疑,有什么脸面来训斥我纯陵弟子?”
宋月桃大笑出声,分明是张狂笑声,但沈黛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悲凉。
“我没有脸面,你们这些引狼入室的眼瞎耳聋之辈,就有脸面了吗?”
此言一出,就连衡虚仙尊也变了脸色。
宋月桃已然被伽岚君口中真相逼疯,她知道自己这些年在纯陵十三宗都做了什么,哪怕再有缘由,再是被人诓骗,也无法洗清她身上的罪孽。
她也索性将这些年憋在心中的话一口气说完,死也要死得痛快。
“从我入纯陵十三宗开始,我便着意讨好每一个人,记住你们的姓名长相,生辰爱好,我为你们缝衣熬汤,驱寒问暖,你们要逃学下山去玩,我从不阻拦,师尊师兄们因你们疏于修炼而责罚,我只会宽慰你们,说是师尊师兄们要求太高。”
“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些,是为了卸下你们的防备,好探查情报,之所以能温声细语说些你们喜欢听的话,是因为你们修为高不高,扎不扎实,日后下山会不会被凶猛妖兽杀了管我屁事!”
“说我识人不清,被人蒙蔽,你们犯了错是沈黛替你们隐瞒,你们修为不到家在试炼中差点没命也是沈黛救你们,她冷着脸督促你们好好用功是不想你们荒废时光葬送前途!”
“这些我都能看明白,而你们不是内奸,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可你们不是照样视真正对你们好的小师姐为洪水猛兽,将我这个真正包藏祸心的内奸当做需要你们维护的弱者吗?”
宋月桃言辞激烈,一字一句比刀锋还要锐利,每一句话都仿佛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所有人的脸上。
陆少婴咬着后槽牙,忍不住反驳:
“我们之所以那样对黛黛,还不是因为你从中挑拨——”
“是我让你在紫府宫为我提前过生辰而大摆宴席,却忘了那一天恰好也是沈黛的生辰吗!”
宋月桃看向江临渊。
“是我让你次次遇险先来救我,反而将真正受了重伤的沈黛抛在一边吗!”
宋月桃又看向脸色阴沉的衡虚仙尊。
“师尊,你来说说,我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有这样的能耐,操控着你们每一个人,挑拨你们每一个人,让你们都按照我的心意去折辱一个处处维护你们、为你们可以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的弟子吗?”
江临渊看着此刻面目狰狞的宋月桃,幽幽开口:
“你将罪责全都推到我们的身上,是想说你所做一切,全都是被逼无奈,沈黛这些年受的委屈,与你一点无关了?”
“你若是真对她好,她受委屈时你为何闭口不言,无人记得她生辰时你为何不阻止陆少婴替你大摆宴席,师尊每每要责罚她的时候,你又可曾替她挨过一鞭子?”
“她所受的痛苦委屈,没有你的推波助澜,又怎会发生?”
沈黛一手握着缚仙绳,感觉到紧绷的绳子渐渐松了几分。
宋月桃的背影平静下来,沈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她用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
“我做过的事,我没有不认。”
“只不过,我若要下十八层地狱,你们便该下十九层,大师兄,你觉得呢?”
周遭一片死寂。
伽岚君忽然想起了当年在临霁镇时的情景。
当年他将重羽族的两个女孩掳走,修改了两人的记忆,让她们认不出彼此,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原本的计划本是毁去应桃的脸,让她妒忌宫泠冰,杀了她,再引出佛子明寂的恶念,完成他的计划。
但当他出现在临霁镇,告诉宋月桃,他知道一种秘术,可以替人换脸。
只要宫泠冰死了,他便能令这张脸出现在她的身上。
但宋月桃却并没有如伽岚君所料的那样欣喜若狂。
那时候的宋月桃还是阿丑,她坐在树上,望着地里挽着裤腿,弯腰插秧的少女。
明明是大汗淋漓,狼狈污浊的模样,但少女依然美得不容忽视。
阿丑的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妒忌与恶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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