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行(2/2)
十四阿哥瞟了一眼两个哥哥,视线在四周微微一扫,顿首道:“当初,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皇阿玛骂儿臣年幼无知,不知道打仗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自以为读了两本兵书就能运筹帷幄,命儿臣去兵营里呆个两年再来说话。”
康熙身形微微一僵。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的儿子还记得,他也还记得。那一次,虽然各怀心思,那么些个儿子一起来求他,求他别让那丫头去准噶尔和亲。十多年了,他不记得那些儿子还曾一条心地做过什么事。拖了十几年,准噶尔还是反了,准备万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那丫头——
太后去世前曾拉着他的手,含着泪说:“我这一辈子尊荣富贵,没什么遗憾。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楚言丫头。请皇上让人把她母子接回来,让怡安和她额娘团圆了吧。”
太后终于还是带着一丝遗憾去了。送走楚言的是他,留下怡安的是他,儿子们心中,太后心中,那丫头心中,他是最狠心的。这一仗,那头更系着楚言一家的性命。可他,身为一国之君,又能怎么做呢?
四阿哥也还记得那一天的事。这么些年,哪怕只能当她做妹妹,也指望她能好好的。可她,还是好不了。也许,从她进宫遇上他们这些人那天开始,她就没法好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把女儿留给了他。
十四阿哥继续说着:“这十年,儿臣没上过战场,没打过仗,可儿臣确实在兵营里磨练着。请皇阿玛去看看儿臣带的那个营!儿臣没有去过藏地,可西藏青海的地图,儿臣已经看熟了。儿臣仔细参祥过上一次进兵过程。儿臣以为,我军不是败在准噶尔人手中,而是败在自己手中,败在藏人手中。”
“说仔细点。”
“拉藏汗擅自废立达赖喇嘛,西藏上下早有不满,因而倒戈相向。否则,单凭准噶尔那几千人,远道而来,兵疲马乏,能有什么作为?大策凌敦多布是有些手段。可我军主帅不合,分兵行动,又轻敌大意,未探明敌情就冒然深入,不与后援联络。手中现放着噶桑嘉措那么一个要紧棋子,也不知道用。如此作战,出兵之日就已注定是败局,就算不是大策凌敦多布,随便一个会带兵的都能打他们个稀巴兰。”
“事后诸葛亮,说得轻巧。”康熙冷哼问道:“若是你,又会怎么做?”
“第一,儿臣要请皇阿玛承认噶桑嘉措,加以册封,并护送其回拉萨。这样一来,西藏僧俗必会诚心相向,青海诸部也会与朝廷同心协力。第二,这番入藏必要从青海四川分几路发兵,还请皇阿玛于诸路人马之上只设一员主帅,号令统一才好协调作战。第三,北边的阿尔泰和哈密驻军……”
看着两眼发亮,侃侃而谈的这个儿子,康熙又是惊喜又是意外。一直知道十四好武,假以机会必是一员虎将,可没想到他还是帅才。总觉得他的文思条理不足,虽然有主见有想法,可总有些流于庞杂,主次不分。虽然喜爱,也想重用,又总有些不放心。可今日一番话,不但下过功夫,有备而来,而且条理分明,成竹在胸,多处与他心中所计不谋而合,说得还更仔细。
“胤禵,这些,都是你一人想出来的?”
十四阿哥心中飞快地转过一圈,坦然回道:“不是。因为楚言的缘故,儿臣一直关注准噶尔的动向。去年听说准噶尔军队入藏,儿臣心中不安,反正无所事事,就找来西藏青海四川的地图,没事时看看,有时还和纳尔苏永谦几个在沙盘上比划着,商议万一在那边打起来,该怎么做。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就是说我们呢。”
他们几个说来说去,也只想着怎么行军怎么布阵。八哥虽在病中,心里一直悬着西边的局势,眼界更比他们开阔,看到额伦特之败在于没能顺应西藏僧俗的民意,将噶桑嘉措送回西藏,也想到一旦举兵,应该用北边几路人马协同作战,牵制策妄阿拉布坦,令其首尾难以兼顾,无法增援大策凌敦多布。
八哥大病一场,瘦得只剩皮包着骨头,只有两个眼睛更加明亮有神。八哥对他推心置腹:“十四弟,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早已不做他想,只剩那一点执念。这一仗势在必行,别的人带兵,我都不放心。只有十四弟你,同我一样,一直惦记着她。十四弟若能领兵出征,八哥就算拚尽最后一口气,定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他明白,几番挫折责难,生离死别,又从鬼门关前走过一趟,八哥心里那点雄心已经被磨掉,对很多事都看淡了,唯独放不下那段情那个人。皇阿玛对八哥猜忌极深,听说八哥与此有关,弄不好又想岔了,好事变成坏事。八哥一心助他,必定不会计较这点功劳。只要能平安接回楚言,就是对八哥最好的报答。倘若,他终能成功,必让八哥心愿得尝,到时再补偿酬谢他们不迟。
康熙笑问:“如此说来,你连副将都找好了?”
四阿哥也说道:“十四弟带兵出征,必能平定西藏。”
明知是个顺水人情,十四阿哥还是对同胞哥哥感激地笑笑。
康熙命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指挥青海四川两路进藏人马,指令纳尔苏永谦等人为参赞。
九阿哥在府中摆下酒宴,一来庆祝十四阿哥终于得到大展宏图的机会,二来把酒话别,为十四阿哥等人送行。
大病初愈的八阿哥,十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以及纳尔苏永谦都来了。
说来说去都是些恭贺奉承祝福的话。九阿哥大包大揽地说:“十四弟只管往前冲,后面的事儿有我和八哥托着。”
十四阿哥一直笑着,不住道谢,满脸放光,志得意满,踌躇满志。
八阿哥静静坐在一旁,没怎么说话,直到陈诚进来耳语了几句,这才站起身对十四阿哥笑道:“十四弟,给你引荐个人。”
陈成引了位布衣男子进来。来人个子不高,相貌普通,腰板笔直,两眼有神,端正忠实,对着一屋子黄带子红带子不亢不卑地单膝点地打了个千。
八阿哥含笑介绍:“这是靖夷。十四弟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这回想要随大军往西边去,还望十四弟多行方便。”
没见过人,靖夷这个名字,十四阿哥却是知道的。知道他和楚言的关系,也知道他出身南少林,为人义气,身手极好,隆科多几番想要收入麾下而不得。只道是八哥为他找来的帮手,存心笼络,口气十分亲热:“我早听楚言说起过,她嬷嬷家有位武功高强的哥哥。我还求她引荐,想找你比试比试。谁知她看不起我,说你才懒得与我动手。托八哥的福,今日才得见武林高手。”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笑起来,只有九阿哥有点讪讪的。
靖夷微微一笑,道了声不敢当。
“我见过你们家老太太一面。老太太还好?”
“家母半年前过世了。”
十四阿哥这才注意到他穿着素服,歉然一笑,问道:“靖夷兄可是有意从军?”打仗可是武人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不是。”
八阿哥在旁解释:“靖夷听说朝廷将要西征,特地与他师兄一起赶来京城,准备往准噶尔寻找楚言。我听九弟妹提起,想着前方开战,他们擅自行动,万一引起误会,反而不美,就借着今日将靖夷请来与十四弟和两位参赞见个面。既知道他是什么人,去做什么,能帮忙之处,还望帮帮忙。”
十四阿哥对怡安拍着胸脯保证会把她母亲和图雅带回来,可真要做起来,心里却没底。身为大将军,他必须坐镇青海,领兵入藏。楚言身在准噶尔,隔着雪山沙漠,具体地点不明。虽说都觉得策妄阿拉布坦不会对她不利,她的处境到底不妙,坏事随时可能发生。
冰玉挂念好友,每每担心楚言的安危,不知掉了多少眼泪。为让爱妻安心,纳尔苏也拍了胸脯,声称等他们打败准噶尔,就能把楚言接回来。
两人曾商议过营救楚言的法子,困难重重,状况不明,可以说毫无办法。这事不在作战议程上,私下调遣人马,一来没有胜算,二来容易落下把柄,引起众将猜疑。万一前方吃了败仗,这就是他们的短处,对楚言也没有好处。想来想去,都只有先打败大策凌敦多布,再看看能不能逼策妄阿拉布坦把楚言送回来。
靖夷师兄弟不列朝纲,不在军中,没有那些顾忌,正合适做这事。就算徇点私,皇阿玛最多骂句“胡闹”,说不定心里还会夸他重情义。十四阿哥略一沉吟:“靖夷兄若肯屈就,就挂一个名字,算做我私下请的护卫,也好有个身份,回头拿了令牌引信,可便宜行事。”
八阿哥和靖夷的打算也就是从他这里要个名目,好通关过卡,必要时也可请近处的清军相助,对这个安排都没意见。
靖夷与这些人格格不入,说完几句话,就要告辞。八阿哥抛下弟弟们,亲自送了出来。
“雍亲王手下的王峻峰这几年一直在喀尔喀,听说与图雅有些联系,恐怕是最清楚她近况的。这个人想来你也认得,若能与他联络上,到那边会合行动,又多两分胜算。”
“八爷有何见教?”靖夷原本有这个想法,才请寒水向小岚打听。
“眼前若无要事,你不如趁便往雍亲王府走一趟,把你的心意,还有今儿见到我和十四阿哥的事儿,都同四阿哥明说了,请他帮忙。”八阿哥笑笑:“我四哥就是那么个人。你得顺着他来。”
靖夷有些意外,仔细打量对方两眼,有些感动,也有些感慨,点点头:“我明白了。八爷,多保重!”
“多加小心!”八阿哥抱了抱拳:“见到她,请带个话。快二十年了,京城的树已经长大,请她回来看看。”
“一定带到。”
“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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