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年轻记者之章(2/2)
村木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哎,以后我可以偶尔到这里来吗?”
“可以是可以,但会不会被阿兰发现?”
“那这样好了,我们约好每周一次,在星期六的下午,怎么样?你只要把这个时间为我空出来就好了。”
“可是我星期六下午还得上班呀。”
“没关系。我可以到这里来学习。这里有桌子,而且又安静。”
“做功课?”
“是啊。每周再不做一次功课怎么行?今年春天开始,我们就要男女共校了。”
“真无法想象你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
“我实际上能学得很好的。只是现在没认真学,成绩才不太好。下次我上课的时候你到学校去看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
“到你们女中去?”
“等我们男女共校以后也行啊。”
“我又不是家长,怎么可能进教室去看你?”
“那你就隔着走廊的玻璃窗看看就是了。我看到你会马上溜出来的。”
“你可以那么做?”
“只要说身体不舒服,老师肯定会答应的。”
村木把火炉的进风口调小,然后穿上外套。
“我把花插这儿啦。”
纯子把她带来的那朵红色的康乃馨插进还剩有威士忌的杯子里,然后率先走出了房间。
外边雪依然下个不停,不过寒冷的感觉反而缓和了一些。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使村木时而产生错觉,以为身边的这个人是阿兰。
穿过南十六条的电车道,走进街景稀疏的小胡同便可看见雪墙前方纯子家的灯光了。在离大门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纯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再吻我一下。”
看着前方的灯光,村木犹豫了。
“你怕被我姐看见?”
“看见也无所谓。”
村木闭起眼睛,把纯子揽进怀中。牙齿碰到了一起,口中感觉到纯子的舌头灵巧地转动着。由此村木确信,纯子绝对不是处女。
“我姐就在那儿噢。”
脱离村木的怀抱之后,纯子指着大门边第二个透着灯光的窗户说完,转身朝着那灯光跑去。
二
原以为纯子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儿而已,却没想到纯子在一个月后,也就是三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六真的出现在村木供职的报社。
“我想到你那儿去做功课。”
纯子说着便拿了钥匙先走了。
村木原本和朋友约好六点钟一起去打麻将的,这样一来他只好改变了原计划,一下班就直接回到家里。如她自己所宣称的那样,纯子身穿女高中生的水手服,正端坐在桌前做功课。
“我回来了。”
村木打开房门,当纯子回头一看见他便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哦,是太寂寞了对吧?”
纯子就像见到了久违了的主人的猫儿一样,把脸贴在村木的胸前。她的这种撒娇方式既奔放又可爱,在已经习惯了兰子那份成熟稳重的村木看来,显得格外新鲜、有趣。
“哦,是太寂寞了呀。”
村木紧紧抱着她,一边亲吻,一边让她躺倒在被褥上。这一次,村木多少能比上一次冷静一些来观察纯子了。他发现纯子的身体发育得非常成熟,完全不像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儿。她的双乳以及腰部都已经具备了成熟女人的圆润,乳头也明显在男人的爱抚下得到了苏醒。她不是处女,从她那种对性行为毫不畏缩的态度中村木猜她至少已经有过不止一次的经验了。
但是与她身体的成熟度正反比,纯子的身体反应相当冷淡。
已经恢复了自信的村木充分发挥出他作为花花公子的看家本领,试着用各种技巧去挑逗,可纯子却根本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他越是努力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成了纯子的观察对象。虽然纯子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任凭他自由驰骋,但是村木却根本体会不到把纯子掌握在手中的实际感受。结果这一次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得到掌握主动权时的征服、控制对方的快感。
以村木以往的经验来看,他觉得要随意控制住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得到性行为的满足。只要让女人在这方面迷恋上自己,那么就可以使女人在很大程度上任凭自己摆布。但是在纯子身上,他的这一套似乎不太管用。就连他这自命为花花公子的人都要举手投降了。
但就此败下阵来又未免太有损于花花公子的声誉。而且他害怕照此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纯子一不高兴就会离他而去了。
不管怎么说,通过前两次的经验,他已经可以确定纯子虽然不是处女,但也尚未心有所属,没有专情于任何一个男人。
“你和浦部先生之间怎么样?”
村木现在已经相当沉着,可以如此发问了。
“什么怎么样?”
纯子裸露的肩膀伸到被子外边,眼睛望着屋顶。
“你们不是有那层关系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
“那就当它有好了。”
村木从仰卧着的纯子侧面看到了满不在乎的神情,他感觉她那种神情中潜藏着不为某个男人或者某段感情所束缚的更为强韧的精神力量。
“我想抽支烟,你去拿过来吧。”
村木照她说的爬出被窝,取了烟和烟灰缸后又钻回到被窝里。
“在那之后,你见过我姐姐三次对吧?”
“三次?”
村木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香烟,默默地数了一下,的确是三次没错。
“是听你姐说的?”
“不是,我才不去问她。”
“那你怎么会知道?”
“凭感觉呀。”
纯子翻过身来趴着,磕掉烟灰。
“肯定是因为她回家晚的缘故吧?”
“和那个没什么关系。我姐除了和你约会的时候之外,有时候也会晚回来。而且我自己回家的时间也很晚。”
“那就怪了。”
“我凭味道就能知道。”
“味道?”
“对,就凭我姐身上的味道,我就能准确地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约会的。”
纯子得意地看了村木一眼,从口鼻中吐出一团烟雾。这种动作虽然属于更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但是由纯子做来却是那么可爱。
“凭味道就能辨别出来,那不是跟小狗一样了?”
“对呀,我们就是像小狗一样的。”
“我们?”
“我们俩都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事儿。我想今天晚上我姐也会感觉到我曾跟你睡过。”
“怎么可能?”
“是真的。上次的事儿她也知道。”
“喂,你说什么?”
村木不由得慌忙坐起身来。照此说来,岂不是只有自己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吗?真要是那样的话,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自己岂不是很滑稽。
“你是瞎说的吧?”
“我没瞎说。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说谎的话,那你可以去问我姐呀。”
“那为什么阿兰还会继续和我交往?”
“是因为她喜欢你吧。还有就是因为她还没有合适的对象。”
“那太过分了。”
“但事实如此。”
“那你为什么和我……”
“你不明白?”
“不明白。”
“那你就过后好好琢磨琢磨吧。”
说着纯子转身仰卧着又吐出一个烟圈。村木看着她令人恨得咬牙但又爱不自禁的侧脸,心中暗暗发誓:“我早晚要让你身心都属于我。”
三
四月份,纯子升入了高中二年级。
和当初约好的一样,纯子每周六下午都会到村木家里来。
顾虑到与兰子的关系,村木无法直接打电话到纯子家里去跟她联系,因此,星期六便成了他和纯子见面的宝贵时间。
回家看到纯子在,他便会松口气。现在的纯子就像是养在家里的一只没有剪掉翅膀的小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高兴飞走了。而一旦飞走了就不太容易找回来。不过现在无论它飞到哪里去,到了周六便会准时飞回来。
无论怎样,村木都坚信纯子每周肯定会飞回来一次。而实际上纯子也好像把周六定为和村木的见面日,只有这一天她会推掉所有的约会。这方面村木同样如此。只有周六他会拒绝和任何好友相约,下班后直接回家。从傍晚到深夜是他们不受任何人干扰,完全属于两个人所有的独处时间。
村木对这种每周一次可以得到保证独处时间的做法非常满意。因为这样的安排不会给他的工作以及他和其他女人们的交往带来太多限制。另外和纯子这位所有男人都感兴趣的女性每周都能保证接触,为所欲为,哪怕每周只有一次,村木也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了。何况他虽然喜欢纯子却并不想马上和她结婚。
只不过即使在这种方式的相处中,村木仍心存不安,总感觉自己没有能够完全抓住纯子的心。
从春到夏,他们虽然已经有过多次言语交流以及肢体纠缠,但村木仍然体会不到纯子确实已经把她的心交给了自己。而且不论他们发生过多少次关系,纯子的肉体都完全看不到热情的征兆。尽管她顺从地答应发生关系,而且事实上也的确不排斥,但仅此而已,却从来没有主动投入、沉溺其中过。虽然向男人开放肉体,但却不产生互动,仿佛任何时候都在冷静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最初,村木还以为那只是由于纯子的身体尚未成熟的缘故。他想这一定是因为纯子尚属年幼,感觉上处于朦胧阶段,肉体也尚有待进一步开发。只要自己耐心调教,她肯定会渐渐萌生快感,最后便会深陷其中不得自拔。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纯子也不会再离开自己了。
但是纯子却彻底令他失望了。他觉得纯子的感官开发不是速度慢,而是完全开发不出来,抑或是她根本就拒绝产生快感。
无论是哪种情形,当村木初次接触纯子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处女了。虽说不上经验丰富,但至少和谣传的那些男人们有过几次体验。而且她交往过的男人们当中还有像浦部那样的中年男人,这样算来,纯子的感官发育也未免太慢了点儿。
她到底是没有感觉呢,还是抗拒感觉呢?
如果现在下结论说纯子性冷淡那很简单。但如果真的是冷淡,那么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又何在呢?村木想知道的是这一点。而且他更想知道她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冷淡,还是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冷淡。如果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这样,那明显就属于自己失败。再这样下去的话,保不齐纯子又会飞到那个男人身边去了。
村木为此焦急万分,这一点虽然与浦部想和纯子结婚在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在想把纯子牢牢抓住这一点上却完全不无二致。他们之间的不同点就在于,浦部是想用婚姻这种形式拴住纯子,而村木则是想用肉体上的依恋拴住纯子,仅此而已。
村木的担心渐渐变为现实是在夏天结束后,秋天已经到来的十月份前后。
以前除了出外写生,每周六必到的纯子,开始时来时不来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半个月来一次,然后再延长到三个星期一次,过了年到二月份的时候,她竟整整一个月都没有露面。知道纯子在渐渐离自己而去,村木越发想见到她了。
他在街头巷尾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有的说纯子和浦部又重归于好了,有的说她又有新的男朋友了,还有的说她企图自杀未遂了等等。
村木真想跟兰子打听一下事情的真伪,但面对着由于和纯子之间的关系而对他冷眉以对的兰子时,他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现在如果真闹起来的话,那他这个花花公子可就将彻底身败名裂。因此村木压抑住自己想去追回纯子的心情,极力忍耐着。
到了三月末,兰子终于启程去东京了。两天以后,也就是在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纯子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
纯子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你已经不再想来这里了,对吧?”
“我也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纯子的目光中已经失去了过去面对他时熠熠闪亮的光芒。村木这时已经明白自己不应该再与纯子有任何瓜葛了。从现在开始他已经变成了一味追逐着从他身边逃开去的纯子的角色,这对于以花花公子自喻、曾经在多名女人面前尽展魅力的村木而言,无疑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如果你已经厌倦了的话就不必再来了。把钥匙放那儿走吧。”
村木故作镇静地对纯子说道。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该知道进退,他这时已经在这种想法中沉醉。只是这样装酷的手法,在纯子面前却完全失效。听到他的话以后,纯子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然后真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钥匙,递到村木面前。
“对不起。”
那把钥匙上挂着一条红黄相间的彩色丝带,头儿上还挂着一个熊头形状的铃铛。看到这条钥匙链的那一刻,村木真的为即将失去纯子而感到惋惜。他甚至想请求纯子考虑再从头来过。但是心高气傲的村木,最后还是无法把这种话说出口。
“我最后只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对我什么地方感到不满意?我到底什么地方令你讨厌了?”
“你没有什么令我讨厌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本来就是嘛……”
纯子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说说看。”
“因为我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嘛。”
“你的意思是说,阿兰不在这里了,所以你就要和我分手?”
纯子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声“再见”,便突然转身从门口跑到大街上去了。
村木看着纯子远处的背影,想起自己和纯子交往至今正好一年,不禁感慨万分,只觉得命运弄人。
新的一年到来了,村木极力回避不去想纯子。偶尔在酒吧或者大街上遇到时,他也尽量将视线移开,装出对她漠不关心的样子。他这样做可以说是一个被少女一时兴起当作谈恋爱的对象而迷失了自我的男人最大限度的报复行为。而他也的确是通过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以及新的女人身上去的办法,才勉强做到了无视纯子的存在。
一月初,村木利用倒休过来的一个星期假回了趟东京,当他返回札幌的时候已经一月十六日了。
三天后的早晨,村木刷牙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窗户玻璃上因为寒气未消还结着冰花,但是他还是在冰花的花纹中间位置上看到了一抹红色。
他觉得有些奇怪,便走近窗边,用手指抹了抹冰凉的窗玻璃表面。冰花消融后,他从那小小的空间看到的竟然是一朵红色的康乃馨。
村木嘴里叼着牙刷就跑了出去。那朵康乃馨的红色花瓣儿上挂着昨夜刚下过的新雪,轻轻朝他窗户这边耷拉着脑袋,显示着它是昨天夜里被插到这里来的。
从那天开始,村木一直都在寻找纯子,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纯子的遗体是在四月十三日被发现的。自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在h报上用三行图文刊载了一张纯子的照片以及“纯子小姐的遗体被发现”的消息,同时报道说,她在钏路最后见到的一个人就是她的爱人殿村知之。
不过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村木的心情是平静的。
虽说纯子最后是在钏路见了殿村一面,但那不过只是说明纯子死时偏巧她的恋人是殿村而已。正如纯子到最后也没有把她的心交给自己一样,她并不只属于殿村一个人。纯子内心虽然也希望有人能紧紧抓住她的心,但结果到最后她还是无法真正心属任何一个人。
但话又说回来,当她魂归西天的时候,她那身穿红色大衣埋在雪中的情景不恰似那天早晨插在雪中的红色康乃馨吗?
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纯子肯定又想起了插在小雪山上的红色康乃馨。在阿寒湖畔白茫茫一片的静寂中,纯子睡梦中肯定又想起了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直到现在,村木仍然对此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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