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2)
“她怎样了?”致文本能地伸长脖子。“什么地方有冷毛巾?”
“浴室!在后面浴室!”
致文奔进浴室去拿冷毛巾,一时间,房子里人翻马仰。致中拿着本书,拼命对雨婷瞅着,慕裳翻开了雨婷的衣领,把头凑在她胸口去听她的心跳。致文拿了冷毛巾来了,热心地递给慕裳,大家都围在雨婷身边。雨婷平躺在地毯上,双目紧阖,脸色惨白,似乎已了无生气。
致中抬起头来了,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他怒视着初蕾,大叫着说:
“看你做的好事!看你做的好事!如果她损伤了一根毫毛,我会要你的命!”
初蕾看着满屋子的人都为雨婷奔走,包括致文在内,她心如刀绞,头脑早已昏昏然,神志早已茫茫然,只觉得心里的怨气及怒气,像海啸似的在她体内喧扰翻腾,汹涌澎湃。致中的吼叫更加刺激了她,她昂起下巴,大声地、激烈地、不经思索地叫了回去:
“哈!晕倒了!她真娇弱呵,动不动就会晕倒!这就是女性的温柔吧!晕倒啊!她真晕倒了吗?你们为什么不拿根针刺刺她,看看是不是真晕倒了?装病装痛装晕倒,这是十八世纪的方式……”
地上动也不动的雨婷,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她看着初蕾,然后,她悲呼了一句:
“妈妈呀!”
就又倒回去了。
慕裳望着初蕾,她满眼眶都是泪水,她求饶地、祈谅地、哀恳地、悲伤地望着她,痛苦地挣扎地说出一句话来:
“初蕾,你发发慈悲吧!”
“发发慈悲?”初蕾怪叫,“老虎吃了人,叫啃剩的骨头发慈悲?你勾引了我的父亲,拆散了我的家庭,毁灭了我的幸福,撕碎了我的快乐……而你,居然叫我发发慈悲?天下有这种道理?世上有这种怪事……”
“初蕾,住口!”
忽然间,门口发出一声低沉的、权威性的、有力的大吼,大家都抬起头来,是夏寒山!他正拦门而立,沉痛地注视着初蕾。慕裳一见到寒山,如同来了救星,她悲喜交集,情不自禁地就站起身来,奔到他身边,满面泪痕,她呜咽着,啜泣着喊:
“寒山!”
喊完,她就忘形地扑向了他,寒山看她泪痕满脸,心已经痛了,他伸出手去,本能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初蕾转过身子,定定地望着这一幕。她呼吸急促,她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她深抽口气,尖锐地说:
“好啊!爸爸!你总算赶来了!赶来保护你的情妇?你以为我会吃掉她吗?好啊!真亲热啊!原来这就叫女性的温柔!我真该学习,眼泪啊,晕倒啊……爸爸,养不教,父之过!你从没有教过我,怎么样去勾引男人……”
“初蕾!”寒山怒喊,“你在说些什么?你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简直像个没教养的……”
“没教养?”初蕾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父亲,她的眼睛发直,眼光凌厉。“我没教养吗?爸爸!你有没有弄错?我的毛病是出在教养太好了!你一直教我做个淑女,因此,我保不住我的男朋友!爸爸,你该教我怎样做个荡妇,免得我在结婚二十二年之后,失去我的丈夫……”
“初蕾!住口!”寒山放开慕裳,双手捉住了初蕾的胳膊,给了她一阵没头没脑的摇撼。“住口!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
“我是混蛋!爸爸,你骂的?”初蕾睁大了眼睛,泪水终于涌进了她的眼眶,她定定地看着父亲,又掉头去看那站在一边的慕裳。“没关系,爸爸。这个女人会给你生一个清蛋!只希望你不要戴绿帽子,能对你献身的女人,也可能对别的男人献身……”
“住口!住口!住口!”寒山疯狂地摇着初蕾,初蕾被摇得头发散了,披风歪了,牙齿和牙齿打颤了,她挣扎着,仍然不肯停口,她厉声地大叫:
“爸爸!你是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
“啪”的一声,寒山对着初蕾的面颊,狠狠地抽去一耳光。初蕾跄踉着后退了好几步。寒山追过去,又给了她一耳光。当他再扬起手来的时候,致文大叫了一声:
“夏伯伯!”
同时,慕裳也飞快地扑了过去,死命地抱住夏寒山的手臂,哭泣着喊:
“寒山!你不要发疯!怎么能因为我们的错误,而去打孩子?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做错了!我以为对你单纯的奉献,不会伤害别人,我不知道,即使是奉献,也会伤害别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寒山闭上眼睛,一把抱住了慕裳,眼眶里也盈满了泪水。初蕾低俯着头站在那儿,她的头发遮住了面颊,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嘴角边,有一丝血迹正慢慢地流出来,她用手背擦擦嘴角,看看手背上的血迹,她再抬头看着那紧拥在一块儿的寒山和慕裳。然后,她又微侧过头去,用眼角扫向致中和雨婷。不知何时,雨婷已经醒了,或者,她从来没有晕倒过。她仍坐在原地,头倚在致中的怀里,致中紧抱着她的头,呆呆地望着他们。初蕾怔了两秒钟,室内,有种火山爆发前的沉寂。然后,初蕾用力一甩头,把头发甩向脑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爸爸!你打我!你可以打我!你应该打得更重一点,打掉我心目里崇拜的偶像,打掉我对你的尊敬,打掉我对你的爱心!打死我!免得我再看见你们两个!打死我!免得我要面对我的父亲和他的情妇!你们——是一对奸夫……”
致文冲了过去,一把用手蒙住了初蕾的嘴,他紧紧地蒙住她的嘴。傻瓜!你不能少说两句吗?你一定要再挨上两耳光吗?初蕾用力地挣脱开致文,她转向致文,觉得窒息而昏乱,觉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她不信任地望着致文,喃喃地问:
“你也要对我用武力吗?你也帮着他们?”
说完,她悲呼一声,顿觉四面楚歌,此屋竟无容身之地!她转过身子,像箭一般地射向门口,直冲出去。致文大急,他狂喊着说:
“初蕾!你不要误会,我拉你,是怕你吃亏!初蕾!初蕾!你别跑,初蕾……”
初蕾已经像旋风般卷出了大门,直冲下四层楼,她跑得那么急,几乎是连滚带跌地摔下了四层楼。致文紧追在后面,不住口地喊着:
“初蕾!你等我!初蕾!你听我解释!”
屋里,寒山忽然惊醒过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就像鞭子似的抽在他心脏上。他打了她!打了他唯一的一个女儿!从小当珍珠宝贝般宠着的女儿!他最最心爱的女儿!他打了她!他竟然打了她!他心中大痛,推开慕裳,他也转身追出了屋外。
初蕾已跑出了公寓,泪水疯狂地迸流在她的脸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毫无目的地狂奔着,在四面车声喇叭声中,她沿着水源路的河堤往前奔。她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满心中燃烧着的,只是一股炽烈的压抑之气。她奔上河堤,又奔上那座横卧在淡水河上的水泥桥。在狂怒的、悲愤的、痛楚的情绪中,只是奔跑……奔跑……跑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初蕾!初蕾!初蕾!”
致文狂喊着,紧追在她身后。他也失去了思想,失去了意识,惟一的目标,只是要追上她,只是要向她解释,只是要把她拥在怀里,吻去她的悲苦和惨痛。他狂追着,狂追着,狂追着……追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初蕾奔跑在桥上,觉得自己发疯般地想逃避一些东西,逃避那屋里的耻辱,逃避人生的悲剧,逃避自己的悲愤……一低头,她看到桥下是滚滚流水,她连想都没有想,就蓦然间,对那流水飞跃而下。
“初蕾!”
致文惨呼,直冲上去,已救之不及。他眼看她那白色的身子,在流水中翻滚,再被激流卷去。他也想都没有想,就跟着她一跃而下。桥上交通大乱,人声鼎沸。夏寒山眼看着女儿飞跃下水,又看着致文飞跃下水,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全冻结了起来。他惊呼着冲过去,抓住桥栏杆,他往下望,初蕾那披着白披风的身子已被流水冲往下游,冲得老远。而致文昵?致文——
“致文!”
他惨叫,眼看着致文被冲向河岸,而那架巨大的挖石机伸长了巨灵之掌,向下冲了下去,对着致文的身子冲下去。
“致文!”
他再度号叫。
挖石机轧轧地响着,人声尖叫着,警笛狂鸣着,四面一片混乱。夏寒山呆立在那儿,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