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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想赖在我身上,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
老林的拳头摇了起来,威胁地向凌风伸了伸,喃喃地用山地话和日本话乱骂,然后说: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就是你!我知道!就是你!我知道!就是你……”
他重复着他会说的几句国语,咬牙切齿地,磨得牙齿格格作响,令人听了不寒而栗。这儿,章伯母扶起了倒在地下的绿绿,用焦灼而恳切的语气说:
“绿绿,你就不应该了,这不是保密的事情,是谁干的你就说出来,真是凌霄或凌风的话,我做主让他们娶你,不是他们做的你也别冤枉他们!这事只有你心里明白,你说呀!是谁?”
绿绿用手蒙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地摇着头,她哭着喊: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你自己的事怎么会不知道?”章伯母的忍耐力显然也已到边缘,“你说,是不是凌风?”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绿绿的手从脸上放了下来,她泪痕狼藉的脸依然美丽,狂野地甩了一下头,她大声说:“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凌霄吗?”章伯母再问。
“不知道!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们更不知道了!”章伯母有了几分气,“你要我们怎么办!你说!”
“不知道!”又是一声不知道,章伯母正要再开口,门砰然一声打开了,章伯伯扛着一根扁担,带着老袁直冲了进来,其气势汹汹地往房间里一站,大声说:
“怎么回事?又来找什么麻烦?”
“一伟,”章伯母警觉地挺直着背脊,“你别动手,大家好好解决。”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来吵什么?”章伯伯不耐地问,高大的身子像一截铁塔。
“是这样,”章伯母碍口地说,眉头蹙拢得到了一块儿。“绿绿怀了孕,老林说是凌风干的。”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在整个吵闹过程中,我都是糊糊涂涂,似清楚又不清楚,似明白又不明白,而且,吵闹、殴打、哭喊已经把我弄昏了头,我根本没有时间来分析问题的症结。现在,章伯母的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我整个明白了过来。顿时,我就像掉进了冰山雪窟里,从内脏到四肢都冰冰冷了。
室内有几秒钟的安静,章伯伯歪着头,似乎还没接受他所听到的事实,然后,他就惊天动地地大吼了一声,扁担一横,嚷着说:
“滚你妈的蛋!你们给我滚出去!滚!滚!滚!老袁,给我把这一对野人打出去!他妈的,小婊子怀了野种,栽在我们姓章的身上,滚你妈的蛋!……”
他冲着老林大吼,一面真的挥舞着扁担,老袁也在后面挽袖子,舞拳头,老林开始用山地话破口大骂,才骂了几句,章伯伯的一声震动房子的大吼封住了他的嘴:
“我叫你滚!你再不滚我打破你的脑袋!滚呀!滚!老袁!你不给我把他们打出去,等什么?”
老袁向前冲了一步,他高大结实的身子和章伯伯不相上下。老林看出苗头不对,一把扯住绿绿,他们向门口退去,一边退,老林一边咬着牙,气喘吁吁地说:
“我……烧掉你们!看吧!我放火——烧掉你们!”
他的国语虽不标准,这句话却喊得怨毒深重。他边喊边退,章伯伯也节节进逼,室内的空气紧张而凝重。退到了门外,他拉着绿绿向竹林跑去,临消失之前,还大叫了一句:“我——杀掉你们!全体杀掉!”
他们的影子和声音都消失在竹林外了,室内剑拔弩张的空气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紧接着就被沉默所控制,大家都不说话,老林临行的威胁也颇有分量,房里有暴风雨来临前的刹那沉静。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章伯母的声音响了起来,轻轻的声音却像轰雷般在屋子里炸开。
“凌风,你做的好事!”
凌风愕然地抬起头来,惊异地喊:
“妈,你也以为是我干的?”
“别掩饰了,”章伯母的声音十分沉痛,“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还不了解!”
“妈——”凌风张大了嘴。
“别说了。”章伯母软弱地坐进一张椅子里,“我早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闯祸。”
我用手捂住嘴,“嘤”的一声哭出声来,转过身子,我跑向门外,凌风在我身后大喊:
“不是我干的!你们完全冤枉我,咏薇——不是我干的,咏薇——”我跑回屋里,砰然一声关上房门,把他的狂喊之声关在门外。
这就是一段爱情的终结吗?我不知道。坐在桌前,我审视着过去未来,从没有感到这样的孤独无助。自从和凌风认识,发生过多少的争吵、多少的不快和误会,流过多少次眼泪,伤过多少次心,但从没像这次这样让我感到彻骨彻心的寒冷和绝望。什么都幻灭了,什么都破碎了,那些美的、好的、梦一般的爱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放在面前的事实竟如此不堪!如此丑陋!难道这就是人生?就是我在梦中塑造、在幻境中追求到的爱情?是凌风欺骗了我,还是我欺骗了自己?人间,真的有爱情吗?有诗人笔下,小说之中,那样美丽,那样迷人的爱情吗?而我,我所遭遇的是什么?我所认识的爱情是什么?先是爸爸和妈妈,然后是余亚南和凌云,现在是凌风!整个“爱情”只是一个骗人的东西,这是一个疯狂的欺骗世界!我是被骗了,被凌风所骗,被爱情所骗,被诗人作家所骗,被我自己的意识所骗!我是完完全全地被骗了!
暮色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孤独地坐在黑暗里,一任夜色降临,一任月移竹影,窗外的世界还是那样美,或者,这份美也是骗人的,谁知道月光里有没有毒素?竹林里有没有魔影?
我不必去分析这整个的事件,也知道章伯母所说的是实情,柴房门口的一幕记忆犹新,蓝色喇叭花瓣的蛛丝马迹也无法忘怀,这就是凌风!我早就认清了他,却一直自己欺骗自己,直到最坏的事情发生,直到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如今,我怎么办?
门口有声音,我忘记锁门,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旋风一般地卷了进来,是凌风!他停在我面前,用灼热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咏薇,你也以为是我做的,对吧?”他的声音比我预料的稳定得多,只是夹杂着抑压的怒气。
“你不要想来跟我解释,”我痛苦地转开头。“我相信我自己眼睛所见到的事实!”
“你不会认为是你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对吧?”他声音里的怒气在加重,他的呼吸沉重地鼓动了空气。“我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余地为自己辩白,对吧?你们所有的人都判了我的罪,大家都说,他是浪子,他风流成性,他顽劣不堪,他永远闯祸胡闹……所以,是他做的!于是,我什么机会都没有,只能说是我做的,是不是?”
“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软弱得没有一丝力量。“我不想听你说,如果你肯让我一个人在这儿,我就很感激你了!你走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之间也完了,对不对?”他的呼吸更重了,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声调。
“你应该娶绿绿,”我的喉头胀痛,声音枯涩。“你该对那个可怜的女孩负责任!”
“我娶个鬼!”他愤怒地大叫,忽然一把拉起我来,“咏薇,你跟我走!”
他拉住我,不由分说地向门口跑去。
“到哪儿去?”我挣扎着,“我不去!”
“你一定要来!”他把我拖出了房门,由后门拖向外边,“我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你跟我去弄清楚!走!”
他拉着我穿过竹林,跑向原野,秀枝在后门口诧异地张大眼睛望着我们。原野上秋风瑟瑟,树影幢幢,我挣不脱他铁一般的手腕,跟着他跌跌冲冲地跑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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