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2)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夜是属于情人们的,音乐也是。他们一支支舞曲跳着,忘了时间,也不知道疲倦。一个面貌清秀,身材修长的歌女,在台上唱着一支很美丽的歌,他们只听懂了其中的几句:
既已相遇,何忍分离,
愿年年岁岁永相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愿朝朝暮暮心相携。
珮青的头靠在梦轩的肩上,紧拥着他跟着音乐移动,她轻声地说:
“那是我们的写照。”
“什么?”
“那歌女所唱的歌。”
梦轩侧耳倾听,那歌词虽细致缠绵,却也怆恻凄迷,一种难言的、几乎是痛苦的情绪掩上了他的心头,他把珮青揽得更紧了,仿佛怕有什么力量把她夺去。尤其听了那歌词的最后两句:
良辰难再,美景如烟,
此情此梦何时续,
春已阑珊,花已飘零,
今生今世何凄其!
将近午夜一点钟,客人都陆陆续续地散了,打烊的时间近了。香槟厅里的灯都熄灭,只剩下舞池顶上几点像小星星似的灯光,乐队在奏最后一支舞曲。那几点幽幽柔柔的灯光,迷迷蒙蒙地照在舞池中,只剩下梦轩和珮青这最后一对舞客了。他们相拥着,跟着音乐的节拍,旋转,旋转,再旋转……他们两个的影子在丝绒的帘幕上移动,忽而相离,忽而相聚。
深夜,他们的车子疾驰在北新公路上,新辟的公路平坦宽敞,繁星满天,月明如昼,公路一直伸展着,一长串的荧光灯像一串珍珠,延伸到天的尽头。公路上既无车辆,也无行人,只有乡村的人家,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梦轩猛然刹住了车子,珮青问:
“干什么?”
“我要吻你。”梦轩说。
拥住了她,两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他依然有初吻她时的那种激动。堀青似乎每天都能唤起他某种崭新的感情,时而清幽如水,时而又炙热如火。
“我说过要教你开汽车,现在正是学开车最好的时候,”梦轩说,“来吧,我们换个位子。”
“现在吗?”她愕然地说,“夜里一点半钟学车?”
“是的,夜里学最好,没有人又没有车,这条公路又平坦,来吧!等你学会了开车,我们可以驾着车子去环岛旅行,两人轮流开车去。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要教会你生活!”
“好吧!如果你不怕我把车子撞毁,就教我吧!”珮青说,真的和梦轩换了位子。
坐在驾驶座上,她对着梦轩发笑,梦轩把她的手捉到驾驶盘上来,板着脸,一副老师的样子,指导着说:
“放下手刹车!”
“什么是手刹车?”珮青天真地问。
梦轩告诉了她,她依言放下了手刹车,然后调整了排挡,梦轩警告地说:
“这是自动换挡的车,油门可别踩得太重,当心车子冲出去刹不住,万一冲了出去,赶快放掉油门,改踩刹车,知道吗?”
“我试试看吧!”珮青说。
车子发动了,珮青胆子小,只敢轻轻地踩着油门,双手紧张地紧握着驾驶盘。但是,车子出乎意料地平稳,在宽阔的街道上滑行。看到那样一个庞大的机械在自己的驾驶下行动,珮青高兴得欢呼了起。
“看!我居然能够驾驶它,我不是一个天才吗?”
大概是太得意了,方向盘一歪,车子向路左的安全岛直冲过去,慌乱中,她把方向盘急向右转,车子又差点冲进了路边的田野里,梦轩大喊:
“放油门!踩刹车!”
好不容易,车子刹住了,珮青惊得一身冷汗,白着一张脸望着梦轩。梦轩一把揽住她,拍着她的肩,又笑又说:
“真是个好天才呵!”
珮青惊魂未定,犹疑地说:
“刚才是不是很危险?”
“其实没有什么,”梦轩说,“你的速度很慢,顶多只会撞坏车子,不至于伤到人,学车最危险的一点,就是该踩刹车的时候,心一慌就很容易误踩油门,只要你把油门和刹车弄清楚,冷静一些,就没关系了。来吧,继续开!”
“你有胆量坐我开的车子呀?”珮青问。
“为什么不敢?”梦轩拂开她面颊上的头发,对她深深微笑。“即使撞了车,也和你死在一块儿?”
“呸!干吗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梦轩笑了,说:
“怎么你有时候又会有这种多余的迷信呢?”
“我不怕谈到自己的死亡,但是很忌讳谈你的。”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顶多不过进入无知无觉的境界,假如失去了你……”她垂下眼帘,低低地说,“那就不堪设想了。”
“哦,珮青,”他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你不会失去我,永远不会,我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人,上天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坚强的心,为了要我保护你,我会是一个很负责的保护者。”
她对他静静地微笑,好一会儿,他振作了一下说:
“好了,继续开车吧!”
她回到汽车的驾驶上,在那杳无人迹的公路上,来回练习了将近一小时的汽车驾驶,深夜两点多钟,才回到碧潭的小屋里。对碧潭这幢静谧温馨的小洋房和那占地颇广的花园,梦轩为它题了一个名字,叫作“馨园”,取其温馨甜蜜而又处处花香的意思。走进屋里,梦轩说:
“你猜怎么?在度过这样丰满的一个晚上之后,我非但不疲倦,反而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也是。”珮青说。
“我想写一点什么,”梦轩坐在沙发里,用手托着腮。“我现在有满胸怀的感情和思想,急于要用文字表达出来。”
“为什么不立刻写出来呢?”珮青坐在梦轩脚前的地毯上,头倚着他的膝。“你已经有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什么都没写过了,来吧,你写,我在一边看着。”
“你会很厌气的。”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不会,”她慢慢地摇着头。“只要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厌气。”
他们走进了书房,珮青为他铺好纸,放好笔,没有惊醒老吴妈,她用电咖啡壶烧了一壶咖啡。咖啡香弥漫在室内,和窗外传来的栀子花香糅合在一起。珮青坐在梦轩的对面,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下巴放在手臂上,安安静静地张着一对痴痴迷迷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她的眼光搅散了他的思想,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笔,和她对视了起来。黎明慢慢地爬上了窗子,曙光照亮了窗帘,梦轩仍然一字未写,握着珮青的手,他说:
“我知道了,人在过分的幸福和满足里,是写不出东西来的,所以,许多文艺作品都产生在痛苦里,许多作品表现痛苦也比欢乐来得更深刻。”
“因为人不容易忘记痛苦的事情,”珮青说,“却很容易忘记和忽略幸福。”
他们在天已透亮的时候才上床,枕着梦轩的手臂,珮青轻声地说:
“梦轩,我想见见你的孩子。”
“哦?”梦轩有些诧异。
“你知道我不会生育吗?”
“是么?”
“是的,但是我很喜欢孩子,我一直梦想自己能成为母亲,而且……”她叹口气,“我多么想给你生一个孩子,他一定会综合我们两个人的优点,是我们爱情的纪念,将来他再生孩子,他的孩子再生孩子,我们爱情的纪念就可以永远不断地在这个世界上传下去。”
“哦,”梦轩笑着说,“你说得多么傻气!”
“我可以见见你的孩子吗?”她再问。
“当然,我过两天就把他们带来玩,不过,他们是相当顽皮的。”
“我会喜欢他们!”她担心地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他们善良而天真,他们会爱你的,没有人能够不爱你,珮青。”
“真的?”
“嗯。”
她满足地微笑了,翻了一个身,一样东西从她的睡衣里滚了出来,是那粒紫贝壳。在她病中,她总是摩挲玩弄这粒紫贝壳,已经被她摸得十分光滑了。握住了它,她甜甜地说:
“噢!紫贝壳!”
阖上眼睛,她立即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那粒寸刻不肯离身的紫贝壳还紧握在手中。梦轩没有马上入睡,回过头来,他望着她。她唇边有着满足的笑意,熟睡得像个孩子。他看了很久,然后,自己的唇轻轻地贴向她的额,低低地说:“珮青,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多么地爱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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