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2/2)
“可是,狄大人……”那将校面露难色:“从来都是好好的,先前莱国公治军的时候也没说要裁撤我们,怎么忽然就说要裁军了呢?是否朝中有人在官家面前说了我们什么坏话,叫官家恶了我们呢?我们都是粗人,上达不了天听,狄大人身份尊贵,还请狄大人在官家面前替我们说些好话,请官家体恤体恤我们为国养兵的不易……”
狄青不禁暗笑,压根也没有人在官家面前说过什么,是官家自己一心想要裁撤你们的。
还什么养兵的不易——每年朝廷划拨的用度里面,十之七八都用来养兵了。若你们当真为朝廷养出了什么精兵劲卒,这钱花得倒也不怨。结果就养出了这样一群酒囊饭袋,还说什么养兵不易,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狄青道:“这可就为难我了。官家金口玉言定下来的裁军,怎么可能因我一个人而废止呢,”更何况这裁军还是他自己首先提出来的,“明旨都下来了,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余地。诸位不如回去和自己治下的兄弟们都说明此事,从今天开始俸禄都不发了,半月之内要搬出营地,最好从今晚就开始收拾。”
“狄大人!”将校怒道:“就算官家要裁我们,也得将过冬的钱粮一并发下来吧!马上就要入冬了,到时候天寒地冻的,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要活活饿死在汴梁吗?”
狄青笑道:“官家仁慈,自然不会看着兄弟们活活饿死的。其实出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隔壁那个开火柴厂和水泥厂的蒋老板你们总知道吧?现在他又要新开一座工厂,专门建造汽轮——就是清北大学造出来的那种日行千里的巨轮,四天之内就能在汴梁和扬州之间打一个来回。”
那将校道:“他自建他的厂子,与我何干?”
狄青道:“我平素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家里又有铺面又有田庄,每年当兵的这点俸禄够你们干什么的?打酒喝都不够。如今裁了军,你们都解甲归田,做个富家翁不好么?还少了日日点卯操练的劳累。”
这些将校军官,平日里欺上瞒下,对着朝廷就哭诉养兵不易,骗得粮草银钱。对着士兵,就克扣俸禄,中饱私囊。有士兵不堪其苦,逃了,他们更欢喜——平白多出一个吃空饷的名额,岂不快哉。
就算是以后断了这一条财路,他们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财也足可以叫他们富足一生了。
但人心都是不知足的,以往坐着不动都有白花花的银子从天上来,怎么现在要他们放弃这条财路,以后只靠吃老本过日子了?
这可不行,总得趁着最后再捞一笔吧!
所以这次裁军,赵受益才不打算给士兵们发安置费一类的补贴。
想也知道,这笔钱到了**至极的禁军高层手里,得被他们贪污去多大的一部分。
抱着“最后能赚一笔是一笔”的心态,他们能给底层士兵留下口汤喝就不错了。
所以赵受益连这一笔钱都干脆省下了。
反正等这些士兵去造船厂上工之后,蒋平会记得给他们发福利的。
“你们都富裕,自然不用再去给自己找个生计养家糊口。可正如你们所说,那么多的禁军兄弟失了业,若再没个生计,不得活活饿死了?正好蒋老板那边开了个造船厂,正是用人之际。咱们的禁军兄弟……”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咱们的禁军兄弟,都手脚健全的,去工厂当个差做个工还是绰绰有余。蒋老板财大气粗,这你们也是知道的,哪回逢年过节不发米发肉?兄弟们离了咱们这里,去那厂子里做工,也不算委屈了。”
寇准当年挑选新军时,颇费了一番功夫。
身高不够的,不要。体态不健硕的,不要。口齿不清说不明白话的,不要。十五岁以下的,不要。四十五岁以上的,不要。有暗伤的,不要。酗酒的,不要。
挑挑拣拣,稍有些瑕疵的都不要。
而听说蒋平的厂子里就宽容得多了。
蒋老板家大业大,手下管着好几个厂子,缺人缺得都要疯魔了。
但凡是个会喘气的活人,都能在他的厂子里找到一席之地。
身强体健的去砸石头,体力稍弱的去装火柴,会识字算数的去当账房,啥都干不了的还能去守夜打更。
而最近新开的这个造船厂,依着皇帝的意思,是要在来年春天之前至少打造出五十艘汽轮来。
这五十艘汽轮,比起之前下扬州的那一艘来,只能大,不能小。
半年时间,打造五十艘汽轮。
狄青回忆了一下当时在汴河上看见的那艘庞然大物,以及在白玉堂那儿看见的什么“汽机”的繁杂图纸,心里对蒋平的同情已经抑制不住了。
听说蒋老板得知皇帝要自己在半年之内造出五十艘船之后,二话没说,扭头跳进汴河里,半个时辰都没浮上来。
当时是皇帝身边的刘公公过来传的旨,见蒋老板投河之后,不慌不忙,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在河边坐下了。
等半个时辰之后蒋老板终于从河里爬出来了,又慢悠悠地加了句,但是官家给你准备了二十万个工人。而且明年春天之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工人从全国各地进入你的工厂。
蒋平这才勉强打起了精神,抖干身上的水,去规划新的厂房了。
造船厂必须得建在码头边上,方便船造好了之后直接下水。这码头还必须得是个深一点的码头,不然泊不起来数十米长宽的蒸汽轮船。
找来找去,这附近也就只有晏殊的清北大学边上有一个合适的码头,正是夏玉奇之前试航的地方。
蒋平值得硬着头皮去和晏殊讨要这块地皮来建厂房——须知晏校长作为一个清高的文人,甚是不乐意他们这种汲汲营营、唯利是图的商人来影响他们清北大学的正常教学。
造船厂这么一建起来,可想而知平时得有多大的噪音,又得吸引多少学生和闲汉过去看热闹。
现在谁不知道清北大学造出了一种能日行千里的自行船。别说是旁人了,就连晏殊自己的母家亲戚都颇有兴趣地来信询问。
果不其然,蒋平刚找到晏殊说明来意之后就招致了一顿痛骂,先是历数多年以来设立在清北大学附近的火柴厂、水泥厂、印刷厂对他们清北大学教学环境的破坏,再是指责夏玉奇在清北大学里做实验炸毁了好几间房屋到现在都没批下来经费去修缮,残垣断壁就这么伫立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清北大学是土匪窝呢!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你蒋平不自觉无地自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来跟我讨要地皮来建你的什么造船厂?
我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再有这么一回,晏某必定上书官家,将你和你的工厂们统统发配到远恶军州!
想到蒋平耷眉臊眼地从晏殊的校长室里出来的样子,狄青忍不住想笑,又顾着还在这些禁军将校们面前,于是敛了笑意,左手虚握成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裁撤下来的禁军兄弟们,都可以到蒋老板的厂子里自谋出路。蒋老板想必一定愿意给咱们兄弟一条活路。如此一来,咱们也无后顾之忧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将校们的肩膀:“好啦,都去和兄弟们说说,从今天开始收拾东西。蒋老板那边的厂子也快安排好了,如果有着急上工的兄弟,明天就可以上门。毕竟……”
狄青不无感慨地道:“毕竟蒋老板那儿永远有活做,永远做不完。”
那些将校互相对视一眼,都唯唯诺诺地出了门。
目送他们出门之后,狄青冷笑一声,对自己的亲卫道:“我看他们不能这么容易就消停了。带几队机灵点的弟兄,去他们那边的营地盯着,绝不能叫他们生出事来。”
自古治军最怕士兵哗变。
要知道有些时候连给士兵少吃几口饭都能激起一场哗变来,而今你要砸人家的饭碗,人家怎么闹都不算反应过激。
禁军大营就在京郊,天子脚下,帝国腹心。
这里要是起了哗变,不死几个三品以上的大员都不能算作了局。他这个枢密使更是首当其冲。
亲卫领命而去,带着几队甲兵齐整的新军跟着去了禁军旧营。
在新军的雪亮刀锋的震慑之下,旧营禁军们终究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毕竟当初他们没有被选上新军的原因就是体魄不够强健,如今面对着手拿刀枪的昔日战友,更加难以硬气起来,就算是不满皇帝裁军、自己往后没有铁饭碗可以捧,但也只能任命了。
而且,不是还有那什么蒋老板的工厂可以去嘛!
蒋老板的工厂离着大营颇近,他们之前也总打那附近走过,也知道那里招工的要求——会喘气的都有活儿能干,蒋老板的活儿干不完。
他们虽不是精兵,到底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虽然这么些年的米虫生活过下来已经基本丧失了自理能力,但被逼急了还是能干活儿的。
更何况蒋老板的工厂发的工钱真正不少,可能比禁军的薪俸都不差什么。
禁军的薪俸还会被长官克扣,工厂里的工钱可是实打实地发到自己手里的。
这么一想,失去禁军铁饭碗的心情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新军可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劲旅,手里的刀枪的当真杀过人的,站在那里就是冲天的杀气,震慑一群很可能连鸡都没杀过的所谓“禁军”还是轻而易举的。
见第一晚上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狄青就放下了心。
谅这群禁军们也做不出什么谋定而后动的事情,他先前担心的也只是他们骤然听说要裁军,自己失去了生计来源,一怒之下,热血上涌,凭着一股不平之气,纠结成队来冲击营帐,或者更可怕的,冲击汴梁都城。
既然他们第一晚上已经忍下来了,想必这个气已经是消散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有了这一口不平气,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事,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放下了这颗心,狄青也就可以打点行装,准备去北边检阅驻军了。
而且,此次出行,他还得带着一个包拯。
皇帝要他带着包拯出行,保证他的安全,却又不告诉他包拯出京的目的是什么。
狄青漫不经心地想。
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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