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帷幄堪运筹(1/2)
汽车沿河滨大道往回开,望见道边新建的公用电话亭,安裕容叫司机停车,卸了行李,结算车费。司机问:“先生忘记的东西不在客栈么?取了东西还坐我的车赶回港口,来得及。”
“东西不在客栈,我打个电话叫人取了送过来。这趟船肯定是赶不上了,没准找人换下一趟,再说罢。客栈就在前头,也打个电话叫伙计来接便是。”
司机听他如此说,放下箱子开车走了。安裕容去打电话,颜幼卿向尚古之解释道:“渡口有执法处的人监视,我认得。只怕……正是冲着先生与我来的。”
尚古之早预料他二人必是发现了异常,闻言皱眉,思忖片刻,道:“执法处鲜有出京办事的时候。况且……他们为何直接到海津港口拦截。” 神色晦暗,心中有了十分不祥的猜测。见安裕容挂掉电话机出来,道:“我也去打个电话。”
安裕容给了看守者两块银元,掂着找回的几个角币,笑道:“老哥,你这生意做得。说五分钟话顶三斤肉价。”
看电话的男子道:“这门生意可不是我的,是电话局的。我一个月还吃不起三斤肉哩。”
拉杂闲扯间,尚古之也打完了电话。许多事不便多谈,安裕容只道:“稍等一会儿,我另外叫了辆车,定了个住的地方。”
因怕撞见熟人,三人借着躲日头,站在电话亭后方背阴处。好在汽车来得很快,颜幼卿看一眼车身标记,与之前乘坐的并非同一家车行,峻轩兄果然稳妥至极。
汽车一路往城里开,开进租界圣帕瑞思路,停在一座气派的四层西式大楼前,金光闪闪的招牌比夏日烈阳更加耀眼,曰:拉赦芮大饭店。颜幼卿对这地方不陌生。他没想到峻轩兄随口说“定了个住的地方”是定在这里,不禁有点儿担心:照这么个花法,身上那些钱也不知能撑多久。然而若撇开价钱不予考虑,住在这里必然十分安全。格外昂贵的地方,自然也格外安全。
尚古之显然也有些吃惊,但没说什么,任凭安裕容安排。
侍者礼貌周全地将三位客人送上楼,体贴地询问有无其它需要。小跟班随身服侍少爷,住了一个套房。掌柜住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房间里。少爷吩咐在卧室外的小客厅摆放茶点,过十分钟请掌柜来商量事情,小跟班干巴巴将几句话向侍者重复一遍。接过茶点摆放时明显不在行,侍者相当尽责地一边帮忙,一边解说。小跟班学得很用心,侍者笑道:“小哥识文断字,一看就是平日帮少爷做大事的。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且委屈将就下。”
小跟班谢过他帮忙,道:“少爷才是做大事的,我会的太少,还要多学多问。”
侍者去请掌柜过来说话。安裕容从里间出来,看一眼桌面的东西:“哟,真能干。”捏起一块饼干,送到颜幼卿嘴边。颜幼卿张嘴咬一口,正要接过来继续吃,却见他缩回手去,剩下半块塞进了自己嘴里:“嗯,味道尚可。”
颜幼卿怕他不加收敛,一会儿叫尚古之瞧出端倪,红着脸进屋去看行李。
很快尚古之便敲门进来,与安裕容对面说话。颜幼卿悄悄走出来,坐在角落沙发里,默默倾听。原来尚古之先前的电话,是打给了客栈老板,叫他马上设法确认海港客轮渡口安全。更重要的是,争取与潜伏在京师的自己人联系上,打听祁保善新近有哪些动作,执法处的便衣究竟为何出现在海津港口。
颜幼卿想:看来在尚先生心目中,这位客栈老板十分值得信任。倒是峻轩兄不太敢贸然相信对方,在电话亭就换了车,直奔租界而来。
“若京师那边有大的异动,花旗国公使必会立即电话告知安迪。昨日我们离开林西,并无消息。何以今日会在港口发现执法处人员?可见他们先于我等便到了海津。或者并非为我而来,或者……”尚古之语气沉重,“出了别的岔子。”
安裕容道:“虽然咱们是昨日方抵达海津,但先生这条撤退路线,却是早已预订好的。”说到这,他停了下来。三个人心知肚明,这是怀疑革命党内部有人泄漏了尚古之去向。执法处无法确定他乘船南下的具体日子,却能提前在海津港口蹲守拦截。除非不是为他来的,否则只有一个可能:对方早已掌握确切消息,知道尚古之必定会在此出现。
“为今之计,不能轻举妄动,且等上一等。明日我与客栈再联络一次,必有进一步消息。”
安裕容点头:“暂时只好如此。我也与海津的朋友联系联系,请他们暗地打听一下,京城到底来了什么人,跑来海津做什么。您放心,我这边定然小心谨慎,不会露了行迹。”
二人计议已定,剩下小半日工夫便各自躲在房间歇息。一则连日奔波,心神紧张,很有必要缓一口气。二则变故突起,始料未及,亦须将从离开总统府至今所有经历梳理一番,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如拉赦芮大饭店这等地方,一般人等闲进不来。而自京师追到海津来的执法处人员,断然想不到尚古之等会藏身于此。无论如何,住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只除了一件事——贵。
颜幼卿对租界物价十分熟稔,自然知道峻轩兄做主定下的房间,一天花销两处加起来,足当洋行普通管事一个月月俸不止。
“峻轩兄,咱们大约在这里住几天?”
“这可说不好。等尚先生那里有了更确切的消息,再做商量。我先打几个电话。” 拉赦芮每间客房都安装了电话机。如此先进设施,便是京师顶级饭店,亦未必具备。而本城话费与一日三餐,均包含于房费中。
颜幼卿听着安裕容先打给了徐文约,简洁明了交待清楚眼下状况。从对话推测,文约兄大概要寻个合适的时候过来一趟。随后安裕容又联系了另外几位熟人,只道自己在林西出公差,替老板打听海津煤炭买卖行情。旁敲侧击一番,绕着弯儿了解这些日子车站港口有何异动。
挂掉最后一个电话,安裕容道:“看来确乎如你所见,只有执法处的人暗中追来了,明面上并无人察觉此事。可见祁保善仍有所忌惮,尚先生逃离京师的消息,应当是被他遮掩下了。”
颜幼卿点头:“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执法处要暗中行动,人数必不会太多。峻轩兄,咱们要么尽快,趁他们还在港口紧盯,改走陆路南下。要么索性多等等,等对方以为咱们不在海津,港口监视松懈,再乘船离开。”终究还是担忧银钱问题,“若是要多等些日子,不如寻个便宜些的地方?租界里边也不是没有。”
安裕容乐了,笑道:“无需着急,等有了进一步消息再说。”沉吟片刻,忽问,“幼卿,依你的意思,咱们一定要把尚先生送到地方?”
颜幼卿一愣。随即想到,自己二人本不必非得与尚先生同行到底。
然而……
安裕容右手轻敲桌面,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深栗色的橡木桌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笃笃”轻响。
“北新军执法调查处,简称执法处。据我听闻,这地方颇有几分类似往昔厂卫。幼卿你与他们打过交道,想必了解更深。祁保善威逼利诱不成,本打算将尚先生转入执法处牢狱,大约打的还是欲其屈服为己所用的念头,或者使其不能发声,再借用其名头行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想来都没打算公开给世人知道。如此看来,假设执法处的人出京追捕的,不是他人,正是尚先生……”安裕容故作轻松一笑,“与尚贤尚崇哲相比,你颜幼卿顶多算个小喽罗,不过是附带罢了。”
收敛神色,语气低沉:“幼卿,你可否想过,尚先生若不出逃,祁保善不会叫他轻易死。但他既已逃出京城,执法处的人追来了,只怕……”
“只怕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逮捕令,而是暗杀令。”颜幼卿听懂了:对于祁大总统来说,不能把尚先生掌控在手中,其人活着便远不如死了叫人放心。
“眼下尚先生担忧同伴,还来不及想到此点。待他想到了,恐怕会提出与咱们分道扬镳。”安裕容望着颜幼卿,“因此,幼卿,你我若是决定依然陪同尚先生南下,接下来每一步,都需重新计较,说是如履薄冰亦不为过。”
——所以,到底要不要冒了性命之危,将这桩好事做到底?
“峻轩兄,我……我都听你的。”颜幼卿有一瞬为难,随即想通,此等大事,峻轩兄做主就好。
安裕容失笑,忍不住捏了他脸颊一把:“你倒是省事。人难道不是你带出来的?”轻叹一声,缓缓道,“幼卿,我很愿意帮尚先生这个忙,但我更愿意你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可我也不愿为了那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叫你心怀悔恨,长留遗憾。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抉择?”
颜幼卿眨眨眼睛,忽然揉了两下眼眶,才道:“峻轩兄,我也很愿意帮尚先生这个忙。我更愿意你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可是……临事而惧,躲起来做缩头乌龟,这样的平安顺遂,无忧无虑,我不喜欢。我觉得……你大概也不会喜欢。文约兄说,救出尚先生,很可能是件功德无量之事。既然我们都愿意帮他这个忙,那就一起帮忙罢。执法处又如何?只敢偷偷摸摸行事,咱们多想想办法,未必没有胜算。”
安裕容料定他会这般选择,洒然一笑:“那就要看我们颜少侠如何施展本领,大显神通了。回头等文约兄来了,咱们与尚先生再好好聊一聊。”
晚饭是侍者送到房间的西式套餐。饭罢,颜幼卿在里间卧室打坐练功,安裕容于外间桌前写写画画。他开着电风扇,怕颜幼卿嫌热,特地进去查看一番,却见宽大柔软的西式床垫上方铜柱缠花,纱帐低垂,一个人在当中盘膝而坐,安闲沉静,真正心静自然凉。
怕无端惊扰对方,目光掠过又迅速收回。从靠墙书架上取下本西文书,回到外间慢慢看起来。看得几十页,夜色渐渐浓重,屋内被电灯渲染出一片柔和光晕,寂静中扇叶转动的声音也似乎变得刺耳。安裕容伸手关了风扇,这才察觉有凉风自窗口吹拂进来,不由得沉浸于无边的宁谧温馨之中,拒绝去想如此佳夕,今后能得几何。
“峻轩兄……”
“嗯……怎么了?”安裕容微微一惊,起身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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