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兄长(2/2)
唐悦握紧了倾城,道:“你们控制了他?”
轩辕迟迟闻言,倒像是十分欢喜,笑道:“唐姑娘言重了,唐公子真的是人中之龙,现在我身边,可少不了他呢!”
唐悦不再言语,身形乍起,往前直掠,几乎眨眼之间,就到了轩辕迟迟的跟前。
白衣人见状,立刻护在了轩辕迟迟的身侧。唐悦飞身过来时,他便与她对了一掌。这一掌平分秋色。
然而轩辕迟迟却似认真看了一眼唐悦,才转头对白衣人道:“你输了。”
白衣人本是面无表情,此刻终于显出些微的吃惊,他道:“我?”
轩辕迟迟微微笑道:“唐姑娘人在半空,无处着力,原本是吃亏的,可刚才你并没有立刻击败她,可见这一局,是你输了。”
白衣人面色难看起来,望向唐悦的眼神也露出一丝狠毒。他不准备再给唐悦喘息的机会,身形突然一转,如同鲤鱼摆尾,跃至半空,长剑直向唐悦逼去。
唐悦手中一转,倾城迎着长剑来势,刀剑相撞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长剑立刻被击飞出去。白衣人面色大变,他没有想到,唐悦手中的刀,竟然是如此的锋利。等他脚尖着地,才看到长剑已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这回连轩辕迟迟面上的笑容都不见了,她淡淡地对其他人道:“你们是石头,不会动么?”果然,那分行而立的人都拔出了武器,向唐悦的方向围拢。
赫连明玉急道:“你们要以众欺寡?”
轩辕迟迟用那双诱人的眼睛望着赫连明玉道:“小王爷,我们是朋友,还是敌人?”
赫连明玉冷冷道:“你们还不配做我的朋友。”
轩辕迟迟微笑道:“既是敌我相抗,当然是能赢就好,难道还要讲究江湖道义不成?”
赫连明玉瞪着她道:“你明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对我说话?”
轩辕迟迟嫣然道:“拜月教向来是礼到情到,奈何小王爷不肯笑纳。不过也是无妨,礼安、郑安、睿安、豫安、肃安各位王府的香炉,我们倒还能拜上一拜。”
赫连明玉脸色变了,他猛地意识到对方话中之意。上次那些送到静安王府门前的礼物,想必也同样送去了其他几位亲王的府邸。换句话说,即便他静安王府的小王爷要站在唐家堡一边,拜月教也有足够的实力能与之抗衡。更何况,本朝祖制便是,决不干涉江湖中事。本来在皇亲之中,只有静安王一支是嫡系,但赫连明玉初涉权力,现在就旗帜鲜明地帮助唐悦,很容易被其他人以违背祖制之由攻击。思及此,赫连明玉皱起眉头,看着那边似笑非笑的轩辕迟迟。
刚刚击退白衣人的唐悦,突然之间感到右侧袭来一道剑风。那剑势极快,角度极为狠辣!
赫连明玉眼见剑已逼近唐悦的咽喉,失声大呼道:“小心!”
唐悦心中一凛,猛地吸气,向后疾退!这才看清刚才偷袭之人,赫然是青城派的苍鹤道长。唐悦对这张青白的脸十分熟悉,五年前,她曾经从他和欧阳啸天的手中偷偷放走了商行舟。只是,青城派也算得上是名门正派,苍鹤道长怎么会公然跟拜月教的人在一起?
此时,其他人也已慢慢围拢上来。等唐悦看清他们的容貌,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些人中,竟有许多她都曾见过。每年唐堡主的寿辰,这些人都会千里迢迢赶来为他祝贺。他们之中有嵩山掌教华不平、恒山大弟子金剑临、点苍高手赵无极、昆仑派李南新、莫干山伏魔真人、灵台使者原宝珍、宝华派杨德、阳羡教江一水、雁荡尊者周白石……
这些人现在却都是面无表情,毫无人气,唐悦心中骇然,不由得脚下慢了半步。
他们大多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本不会公然围攻一个年纪轻轻的江湖晚辈。但此刻他们心志既迷,又怎么会有这种顾忌。只将唐悦围在中央,一来二去,连番发起攻击,唐悦手中的倾城虽然是天下难得的利器,但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这样一群高手不要命似的连番追击。
唐悦咬牙看了唐漠一眼,见他面上毫无动容之色,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的人一般。她心中对拜月教的怨恨大起,倾城仿佛感知主人身上传来的愤怒,顿时红芒大耀!
唐悦反身一刀,竟将原本偷袭之人的利剑连同手腕一齐砍下,血花飞溅,只听得惨叫一声,恒山大弟子金剑临面色惨白,倒了下去。见到这种场面,本应有所畏惧的众人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对痛苦的同伴也丝毫没有伸出援手之意,只知道如潮水般再次涌过来。唐悦身形越来越快,不由自主施展出当年玄机老人的“漫天风雨我独步”,人随风走,形比雨薄。刀起处,苍鹤道人道袍碎裂;刀至半途,点苍高手赵无极腰腹之间鲜血淋漓;刀及落处,更是生生截断了阳羡教江一水手中重锤,破了他们的联手攻击。
轩辕迟迟却安然坐回薄纱软轿之中,不多时,便从轿中传出了琴音。这阵琴音低回缠绵,宛若情人私语,美人低诉。初听只是最普通不过的曲子,但细细听来,却觉得仿佛连最细微之处,也妙不可言。
赫连明玉原本对轩辕迟迟十分反感,此刻听见这可亲可爱的琴音,又透过薄纱隐隐看见她抚琴时的情态,竟也不免觉得心动神摇,难以把持。
然而这阵琴音在唐悦听来,却实在是可怕至极。她心中的怨恨,仿佛被这柔靡的琴音慢慢消磨,连倾城的煞气也一点点地在融化。红光黯淡之处,却只见到那群原本已七零八落的攻击者又站了起来,悍不畏死般向唐悦逼近。
不论是谁,听到这样的琴音,都会消弭心中的怨恨,削减战斗之心。唐悦曾听过九念大师讲经,当时只觉得戾气消散,心神宁静。此刻听着这琴音,却觉得心神烦躁,头痛欲裂,几乎连倾城都握不稳。
春风瑶琴,佛口蛇心,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想起《离恨经》中曾有对春风瑶琴的记载。知道这琴音最是能消磨人的意志,甚至令人产生幻觉,难以摆脱,是天下间除倾城刀外最具魔性之物。那些心神受控的人,根本听不见这琴音。在场会受到影响的,只有唐悦和赫连明玉。思及此,唐悦迅速地挥刀斩退一人的攻击,拔身而起,快如闪电般从众人头顶飞掠而过,片刻之间复至轿前。
神智清明的其实并不仅唐悦和赫连明玉,还有那白衣人。此刻他也正以手覆耳,全神贯注抵御琴音,甚至来不及阻止唐悦。
唐悦劈刀而下,那薄纱纷纷碎裂,如漫天花雨飘散。琴音戛然而止。
唐悦与轩辕迟迟目光相对,竟都许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轩辕迟迟感到指尖吃痛,才低下头来,发觉自己的瑶琴上第二弦已断了。
唐悦也很吃惊,以倾城之锋利,竟然未将瑶琴拦腰斩断,看来这春风瑶琴,果然十分古怪。
倾城刀锋近在咫尺,刀尖上的鲜血滴落下来,轩辕迟迟却没有畏惧之色,只淡淡道:“倾城刀,煞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放了我大哥。”唐悦冷冷道。
轩辕迟迟惋惜似的抚摸着断弦,终是道:“唐姑娘,我劝你还是罢手吧。以你一人之力要与拜月教为敌,何异于以卵击石。”
唐悦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心情,道:“我从不与任何人为敌,是你们在逼我。”
倾城的刀锋,已停留在轩辕迟迟的脖子上,红芒隐隐流动,几乎映红了她白玉一般的颈项。她却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那群人远远望着,竟都没有过来。在轩辕迟迟没有发布命令的时候,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生命的石像而已。
白衣人慑于唐悦身上的煞气,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从琴声停下来,赫连明玉就已恢复正常,他只觉得后背湿了一片,大脑却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片静寂中,突然听见啪嗒一声。一滴鲜红的液体从空中滴落,恰好落在瑶琴的断弦之上,最终隐没于青色的琴身。
轩辕迟迟叹了口气道:“唐姑娘,你的右手已受了伤,还要硬撑么?”
唐悦却连右腕上的伤口都没有看上一眼,十分平静地道:“放了我大哥。”
轩辕迟迟凝视着对方明亮的眼睛,缓缓摇头道:“我决不受任何人威胁,唐姑娘,你也一样。”
语音刚落,她的右手小指突然勾起末端的琴弦,琴弦铿然一震,与此同时,唐悦只听见背后一阵风声。她下意识地反身以倾城相抗,却在看清眼前之人的瞬间,硬生生收回了倾城。倾城本可以洞穿那人的胸膛,也能够成功帮助她避开这次的危机,唐悦却没有这么做。唐悦已竭尽全力避开,头脸之上却仍是被那人锋利的剑芒毫不留情地划过。
赫连明玉站得较远,不知道唐悦究竟伤在何处,只看见她用一只手掩住了眼睛,另外那半张苍白如雪的脸上,神情复杂,似有些失望,有些愤怒,又有些难以形容的悲伤。鲜血一点点溅在唐漠的眉心眼角,他似是愣住了,竟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哥……”唐悦的一声轻唤,此刻听来却像是哭泣,隐隐带着哀伤。
唐漠冰冷的眼底映着眼前女子的面容,竟泛起了一丝涟漪,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白衣人却突然向赫连明玉急掠而去,想趁此刻以静安王府的尊客为质。唐悦便再也没有犹豫,向白衣人的背影直扑而去。
这一刻,连轩辕迟迟都已愣住,她实在是想不到,这种时候,唐悦还有心思去顾及别人的死活。
白衣人本有十成把握可将赫连明玉抓住,却在半途感到隐隐煞气,仓促之间回头,立刻被一把闪耀着诡异红芒的刀,重重砍在了左肩,他顿时一声惨叫,跌落在地。
唐悦片刻也未停顿,头也不回地一把握住赫连明玉的手,向巷口飞掠离去。
轩辕迟迟看着他们的背影,悠然叹了口气,却没有再下追击的命令。
直到奔出险地,唐悦才停了下来。赫连明玉四处一望,发现他们已到了无人的郊外。他不由握紧唐悦的手,关心道:“唐姑娘,你受伤了吗?”下意识地向唐悦望了一眼,赫连明玉却骇然甩开她的手,脚下几步踉跄,跌倒在地。
“你——”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唐悦淡淡地看着他,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她的左颊,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道伤口,鲜血正顺着伤口留下来,血肉模糊。右边的脸分明还美丽如昔,左边的脸颊却出现了这样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这就是赫连明玉不敢置信的原因。原来唐漠的那一剑,竟生生毁了自己妹妹的容貌。
赫连明玉浑身战栗,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他没想到自己的反应这样强烈,更加无法对唐悦解释为什么会突然甩开她的手。可无论他如何强迫自己抬起头来,一切都徒劳无功。他甚至连认真地去看一眼,都已失去了勇气。
唐悦瞧着他的模样,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他们可能还会追来,快走吧。”
赫连明玉说不出别的话,只好嗫嚅着道:“那……你的伤……”几乎不用回想,唐悦那受伤严重的半边脸都会在他脑海中自动出现。
唐悦已转过身去,淡淡道:“没什么,走吧。”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他们之间没有一句交谈。半途经过一处泉水,唐悦还曾掬水洗脸。虽然洗去血污之后,那道伤口看起来不那么可怖了,却也再次提醒赫连明玉,那道伤口如同刀刻,是洗不去的。
如果赫连明玉不是那样痴迷于唐悦的容貌,他的反应便也不会如此激烈。至少在这种时候,他能够说出一两句安慰她的话,像一个真正的朋友一般,而非表现出嫌恶的神情。只要他肯抬起头看看唐悦,就应当知道她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镇静,那般毫不在意,他也许就能够发觉,那一向明亮的双眼变得十分黯淡,甚至失去了往昔的神采。可惜由始至终,赫连明玉都沉浸在震惊和失落之中,根本没有关注到唐悦。
重新回到喧喧嚷嚷的大街上,人们注视唐悦的目光一瞬间全变了。以前别人看着她,总是带着不自觉的欣赏和羡慕。如今他们的表情却极为复杂,有人同情,有人嫌恶,更多的人却是惋惜。这样年轻这样美丽的女子,却变成了这副模样。那道可怕的伤口,一辈子都会追随着她。
赫连明玉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些,落在唐悦身后。直到他们回到暂时栖身的客栈门口,唐悦才停下脚步。
她站在门前,静静等着赫连明玉走近,忽然说道:“你这样怕我,是不是因为我的脸?”
赫连明玉眼睛不看她,低声道:“你……不该多想的。”
多想?唐悦无声地笑了笑,笑容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悲伤。她慢慢抬起手指抚上那道伤口,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我自己多想么?”
赫连明玉不敢看她,只胡乱点了点头,唐悦的面色却变得更加苍白,眼中已带了些凄凉的神色,过了一阵才道:“他们那样看着我,难道也是我多想?”
赫连明玉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呆呆地站着。
唐悦顿了顿,像是等待着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等到。她叹了口气道:“我该走了,小王爷,你——保重。”
赫连明玉听她这样说,忽然全身都颤抖起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唐悦摇摇头,再开口时口气已变得极淡,“小王爷,他们还在等你,进去吧。”
他们,指的当然是王府的侍从和护卫。赫连明玉还想追问,唐悦却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连明玉本以为自己会追上去,可直到唐悦的身影彻底在人群中消失,他的双腿还是如灌了铅一般提不起一丝力气来。他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客栈高高悬挂着的“客似云来”四个金字的牌匾,只觉得怅然若失,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赫连明玉浑浑噩噩地站了许久,直到外出寻找他的侍卫回来看到他站在这里,他们以为他魇着了,出声拼命叫着小王爷,他才突然大呼一声跳了起来,像是猛地从梦境中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的脑海中冒出来一个念头:刚才,她会不会……不像表面上那样若无其事?难道说他刚才的举动已伤害了她,令她伤心,甚至是难堪,否则她怎么会这样就离开?想到这一层,赫连明玉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无比后悔。他原本以为自己不是那种容易被美色所迷的男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唐悦是真正的一见钟情,不只因为她容貌的美丽,更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可为什么看到她的容貌毁了,他心里的感情就仿佛一下子被蒙蔽了,消失了。怎么会这样?他是真心喜爱着她的,为什么这样的爱慕却因为一道伤口就发生彻底的改变?
赫连明玉对自己的举动只觉得无比的厌恶,但一瞬间却又想起唐悦如今的面容。如果当初她不是那样的美丽,这样的伤口也就不会给他带来这样大的震撼,以至于他是如此的排斥,如此的嫌恶。
赫连明玉这样为自己解释着,却终究承受不住良心的责备,派出所有的人去寻找唐悦。然而他们花了两天时间,将这座城翻了个遍,也没有得到唐悦的任何消息。他甚至还派出人去已成为一片废墟的唐家堡,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结果,固然让赫连明玉觉得心里不安,却也令他觉得有些如释重负。因为当他平静下来,就会不由自主想到,如果真的找回了唐悦,他又能如何?难道还真的要娶她,与她共度余生?
赫连明玉的王妃可以是个平民女子,可以出身草莽,却怎么可以是一个被毁了容貌的丑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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