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营救(2/2)
“后来每次我照镜子的时候,都在想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这么有福气,能让我娘惦记了她一辈子。”陆晚晚长舒了一口气,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我娘肯定很爱我爹。那时候她在允州巴巴地等他,没等到他,却先等到了我。她没了法子,只能和陆建章协议,让他做了我名义上的爹,她不肯同陆建章拜天地,便找人替她上了花轿。她的遗物里有一件喜服,陈嬷嬷说那是她亲手做的,她绣了一年,那件衣服熬干了她的血肉。她却至死也没有等来我爹给她披上嫁衣。”
她声音越说越低,越来越颤抖。
“别说了。”皇上沙哑开口,泪流了满脸。
“很难过对吗?听到我和我娘过得这么惨,你很难过,对不对?”
皇上声音悲怆,苍凉得不像话,陆晚晚的每个字都像是尖锐的针一般,狠狠地扎在他心上,他数度开口,喉头却只余哽咽,半个多余的字也吐不出来。
“你看,那么难熬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她擦了擦眼角,极力挤出一个不怎么僵硬的笑容,让她看上去没有那么难过。她转头看向皇上,说:“所以,你一定也要熬过去,战胜天花。”
言及此处,她顿了顿,才说:“你要好起来,补偿我。不要再让我做那个没爹的野孩子。”
皇上喉头发酸发涩,猝不及防听到她的话,陡然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皆迸出泪花。
皇帝侧过头,只留给她一个起伏的背影。
他心中大恸,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他眼眶猝然而热,热泪滚下,这十九年的等待和找寻都有了意义。
“你何时知道的?”良久,皇上才挤出几个字。
陆晚晚深深呼吸吐纳:“你为我送嫁的时候,我觉得奇怪;我去北地之前,你赠我牡丹时,我开始怀疑;就在刚才,我肯定。”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何况,这个人是天子,他是一国之君。他膝下子女何其多,缘何宠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儿?
她不算笨,再想想成亲之后谢允川拉着谢怀琛到祠堂起誓的那一幕,她多半就明了了。
皇上找了十九年的那个人,早就没了。
岑思莞等了一生的那个人,早就错过了。
皇上鼓起好大勇气,才在姜河的帮助下转过身来。她哭得脸蛋和鼻头都是红的,眼泪挂在腮侧,看上去可怜极了。皇上就想起她说年幼时被人欺负的模样,那时她比这时小得多,那小鼻子小嘴皱巴巴地哭起来该有多可怜招人疼?
思及此,他心内又是酸又是痛,他没能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害得岑思莞早逝,害得陆晚晚受尽委屈。
他笑了下,说:“丫头,莫哭,哭起来很丑。”
陆晚晚就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挤出个笑容,朝他笑了下,不再哭了。
她转了转手中岑岳凡当初送给她的手圈,不动声色接近皇帝:“你好好休息,醒过来就安全了。安全之后一定要好好养病,你欠我的,必须慢慢还。”
皇上哽咽道:“好。”
陆晚晚突然对准他的手,按动手圈的机括。一根牛毛般的银根射了出来,正对他的小臂。
皇上眼睛陡然间睁得极大,受了惊吓一般。
“公主!”姜河见状吓得不清。
陆晚晚抬袖擦了擦脸颊的泪渍,平静地说:“他没事,这个针用曼陀罗花浸泡过,他会暂时失去意识,但很快就会醒过来。”
姜河讶异。
陆晚晚又说:“现在外面形势如此紧张,城里的守卫只会更加森严,不会放松。就算我们能等,他的身体不能再等了。等会儿我带隐卫出去引开宋垣的视线,你和纪南方一起,负责把父皇带出暗道,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
她冷静地分析眼前的形势,很快想好对策。
姜河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忙说:“公主,又何必你亲自涉险呢?”
陆晚晚说:“因为我对他们来说是最意外的,他们肯定没料到我会突然杀回京城。他们看到我之后就会放松警惕,全力来追我。这样可以为你们赢得更多时间。”
“公主,让老奴去吧。”姜河求道,若是陆晚晚有个好歹,皇上醒后恐怕会剥掉他一层皮。
陆晚晚摇了摇头:“京城认识我的人多,你常居深宫,认识你的人少。我跟在父皇身边很容易招惹人眼,反倒是你跟着更安全。”
安排好一切,她调度了两百人随她一起出去。临走之前,她让姜河把皇上的外衣扒了下来,让一个害过天花的侍卫穿上,又欲盖弥彰地罩了件外袍。
他们从公主府的遂道出去,从守卫薄弱的南街杀将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城门口。
城门更是严防死守,架了满排的柴火,一点燃,整个城门都照得亮如白昼。
侯正和陆晚晚趴在暗处打量城楼的情形,她暗道不好,这是一场免不了的混战。如果他们再不冲出去,身后的追兵追来,他们就会腹背受敌,到时候逃出去就更难了。
“咱们强攻出去。”
隐卫得令,先有五十人冲了出去。他们速度极快,如同影子一般,杀到城门口,对着守城的将士就是一通暗抹脖子。
城门口还有很多被拦截出城的商队,城内客栈爆满,他们无处可去,只好在城门暂歇,等锁城结束,好第一时间离去。
他们满腹抱怨,又无处发泄,正筋疲力竭时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冲向守城的官兵,二话不说,抬刀就砍。
周边惊叫声四起,京城的夜一片哗然。
龙隐卫都是经过常年专业刻苦训练过的,守城门这帮酒囊饭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没多久,守城的士兵就倒得差不多。
但远处援兵将至,吼声不绝。
陆晚晚再也按捺不住,疾步朝城门口跑过去,边跑还边喊:“五皇子封闭京城,挟持皇上,意欲图谋不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龙隐卫纷纷出动,立马冲开城门。
“冲啊,大家快跑啊。”陆晚晚吼道:“今日你们知道了五皇子的狼子野心,等他们追上来了就来不及了。”
人群顿时就乱了上来,人群中爆发出怪异的惊叫:“不得了啦, 官府要杀人啦, 要屠城啦!”
人群一时乱了起来,挤着就要上前。
然而也就是这时,远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是宋垣追了上来,他环顾四周, 让士兵马上追击, 怒道:“去把人追回来,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陆晚晚和龙隐卫则挤开人群,借着周遭百姓的掩护,趁乱出城而去。
宋垣亲自骑马带人去追。
龙隐卫护着陆晚晚一路撤退。
陆晚晚听着后面的马蹄声,根本就不敢停歇。宋垣的人尽忠职守,穷追不舍,根本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你给我站住!”宋垣暴戾的喝声从背后传来,被风一带,就跟他在耳边怒吼一样。陆晚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龙隐卫边退边抵挡宋垣的进攻,奈何对方实在人多,倒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城外的一条三岔路口,陆晚晚提议:“咱们分散了逃,若逃出宋垣之手,三天之后咱们在山里会合。”
他们便兵分三路,各自逃去。离开的时候,陆晚晚特意和穿了穿上衣服的假皇上分道离开,以此迷惑宋垣。
方才乱斗之时,龙隐卫从城门处找了一匹马来,让陆晚晚骑上。
领头的暗卫道:“请公主先行离开,我们留下断后。”
陆晚晚倒没有拒绝,她没有武功,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一种拖累。跟着反倒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束缚他们的手脚。
她点了点头,准备了下就骑马离开了。
宋垣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浓浓暗夜之中。
“拿箭来。”宋垣冷声道。
侍卫忙将他的弓箭递给他。
宋垣大手挽弓,将箭对着她的背影比划了几下。
“咻”一声,长箭脱弓而出,对着陆晚晚的背直射而去。
陆晚晚压根不知道背后的情形,还在拼命狂奔。就在箭尖快穿透她背心的时候,隔空寒光一闪,飞来一把刀。刀面与寒铁所铸的箭尖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箭尖就朝地上坠去。
宋垣见一箭未中陆晚晚,忙又搭弓引箭,准备射出第二支。
但凭空闪出一道白影,往陆晚晚身边一掠,宋垣定睛再看,前方只有一匹空马在疾驰,而陆晚晚不知所踪了。
“给我追,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宋垣怒到了极致,长着大还没人敢这么耍他!
陆晚晚只觉身子一空,脸颊侧掠过一丝寒风,朔雪从脸颊拂过,冰凉入骨。一双手掐着她的腰,她便落入一个怀抱。
她嗅到那人身上熟悉得令人恶心的气息,身子先是一僵,随即抡起右手,对着他的脸便挥下巴掌。
“宁蕴,你放肆!”她厉声喝道。
宁蕴没有避开她这一巴掌,这是他欠她的,上一世欠了她一辈子。
陆晚晚愣了一瞬,她这巴掌用了极大的气力,打到他脸上,她的手也快震麻了。
“你……”陆晚晚张口结舌,宁蕴分明能避开她的巴掌,却为何不避?
宁蕴没有多大反应,陆晚晚力气再大,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挠痒痒而已,不足挂齿。
他反是去抓陆晚晚的手,巴巴地问道:“你要打我,尽管打就是了,为何要用这么大的气力,伤着了你,却让我心疼。”
他把陆晚晚的手抓到唇边,吹了吹气,像是在呵护她的手别受伤害。
陆晚晚恶心得就快吐了,她一把抽出手,退开两步,离得他老远。她道:“你别碰我。”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宁蕴语气淡淡的,就像问她是否吃过晚饭了没有一样寻常。他又去抓陆晚晚的手:“你要是讨厌我,你就打我啊,你打,我绝对不还手。直到你打开心了为止。”
“是啊,我就是特别讨厌你。”陆晚晚恶狠狠地抽回手:“哦不对,我不仅是讨厌你,我还觉得你很恶心。恶心得我不愿脏了手来打你。”
“为什么?”宁蕴不解。
陆晚晚道:“我已为人妇,你为何还要来纠缠我。”
“你本该是我的妻子。”宁蕴平静地说道。
陆晚晚白了他一眼:“你和陆锦云早有婚约在先,我凭什么作践自己嫁给你?宁蕴,若你还记恨当初我诓骗你的事情,今日你就杀了我,一雪前耻。反正你是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不是吗?”
宁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笑笑,淡问道:“我是什么人?你怎么这么清楚?”
陆晚晚冷哼了声:“当日在安州,谢怀琛的军粮被劫,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从乌兰桥上过,还因此身受重伤,他不知道,别人不知道,老天爷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
宁蕴脸色白了一瞬,表情也垮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了?”
“宁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情,就不怕天打雷劈吗?”陆晚晚拔高了音量,双眼红彤彤的看向他:“谢怀琛可是你一起长大的兄弟。”
“朋友妻,不可欺。”宁蕴拂了拂手,语气不耐烦地打断她:“他勾搭你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你妻姐,我和他两情相悦,我愿意嫁给他,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这有什么不对?分明是你心胸狭隘,为一己私欲迁怒于人。”陆晚晚悄悄转了转手腕上戴着的手圈,想以此制伏宁蕴脱身。
宁蕴却突然嫁暴怒起来,他转过身,一把搂住陆晚晚的肩,将她扣进怀里:“你胡说八道,我们有宿世的姻缘,没有他插一脚,你就是我的妻子。是他抢了你。”
陆晚晚简直快气昏了。宁蕴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呛得她几乎快要窒息,她红着眼睛,抬起手腕对着他的脸又是一巴掌。
宁蕴被打得脸偏向了另一侧。
疼痛使他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捂着脸上被打的地方,怪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陆晚晚突然有些害怕,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荒无一人的野外,后有宋垣的追兵,她还面对着一个疯子般的宁蕴。
他对自己图谋不轨,这是毋庸置疑的。
若他真动起手来,她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
宁蕴转过头看向她,眼神幽深得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你在害怕?”
面对他的逼视,陆晚晚没办法气定神闲地将手圈出针口对准宁蕴,然而这是她逃脱的唯一凭仗,必须一击制胜,否则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摇头,说:“没有。”
“你骗人。”宁蕴的声音很古怪,似有隐忍,又像藏着莫名的情绪:“你骗不了我的,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陆晚晚慌乱了下,此时此刻,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以前的那个猜想是对的。
宁蕴就扣着她的手,低声说:“你别怕,从今以后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陆晚晚顿觉毛骨悚然。
她正要按动机括,突觉脖子后一阵发麻,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
几日之后,京城的天气越来越冷了,雪下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更大。
陆晚晚被宁蕴安置在京城的别院之中。他信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宋垣可以想到任何地方,但绝不会想到陆晚晚还在京城。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坐在院中看雪。
院子应当才置办不久,东西没有多少,院里空荡荡的,还未收拾完好,只栽了几颗蔫不拉几的腊梅,开了几朵聊胜于无的梅花,偷偷吐纳芳华。
陆晚晚就被关在这一方小天地之中,望着院子那么大的天,发呆。
自她被掳来,已有好几日。宁蕴日日都会来看她,有时候送些吃食过来,有时候则只为陪她说说话。
起初那两日,陆晚晚还低声下气地求他放自己离开,但劝不动,便权当他是空气。来了也不不搭理他,任由他自说自话。
“今日你想吃什么?”宁蕴站在她身后,小声问道。
陆晚晚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觉得他聒噪,拿起小几上一本书盖在脸上,不理会他。
宁蕴只是笑笑,将她脸上的书揭开:“你以前不是这么顽皮的。”
陆晚晚就嬉皮笑脸:“我夫君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我跟着他,什么都没有学到,就学了顽皮这么个坏习惯,宁大人若是看不惯,可以一把将我掐死,或是一剑把我刺死,何必留着我在这里碍眼?”
宁蕴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唇边,他弯下身,食指微曲,轻轻抬起陆晚晚的下巴,逼得她与自己对视:“你还念着谢怀琛?”
“我们夫妻同心,我自然念着他,不然,你以为我还念着你吗?”
“够了,闭嘴。”他眸中迸发出凌厉的火花:“晚晚,你别想激怒我,我会等你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跟我那一天,你会爱我的,跟从前一样。”
也不知是在劝陆晚晚,还是在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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