槌子兄长(2/2)
那图册中二人同画,又都同姓,且容貌相似,若说不是兄妹,实在难解。
而柳氏悦容,正是十九年前萧氏魔头座下右护法的名讳。
一下子多出个舅舅来本就令他难以接受,更何况这个舅舅还可能是仙门中人人喊打的魔道中人。
谢荀走到院墙下,和柳悦容并肩而立,抬头看到墙头上正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低头在青苔间啄食。
“你……”
谢荀刚发了个音,就又停下来,实在不是该如何说下去。
柳悦容转头看他,脸上挂着慈爱而悲悯的笑容。
“你知道了?”
谢荀只觉有无数疑问哽在喉间,这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他有太多想问的了。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母亲到底是何出身?
还有……
他的母亲到底和那萧氏魔头有没有关系?
柳悦容自袖间摸出一只两尺长,手掌宽的锦盒。他将锦盒送到谢荀手上,低叹道:“当年小满生辰,我终是没能去成。这是我当年备下的生辰贺礼,现下,你替她收了吧。”
谢荀接过锦盒。
打开盒盖,只见匣中静卧一柄软剑,剑柄似通透的翡翠,剑身银白,寒光莹然,端的是一柄宝剑。
这柄剑,便是徐偃的师傅,春十娘为柳悦容所铸的了。
当年自号恨春君的萧氏在姑苏受百家围杀,力竭身死。他被废去金丹,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在,遂拖着这具重伤之体潜藏起来,待伤好后,便偷偷前往龙门镇,想找春十娘取走铸好的“弱柳扶风”剑。孰料正好遇上仙门搜寻,他旧伤复发,便只得偷偷在春十娘处暂避养伤。
仙门百家的搜寻队伍在龙门镇盘桓了整整三月,他亦在春十娘处躲藏了整整三月。
春十娘自小生得孔武强壮,浑然不似个女子。因着女子身份,小时不知受尽多少白眼。直到后来拜师入了剑庐,成为人人敬仰的铸剑师,这样的异样目光才少了很多。
从小为人鄙薄,却能不恨不怨。还记得初相识时,他曾问起缘由,春十娘只道,心怀邪念者,铸不出好剑。况且这世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口舌,岂能管尽?我自行我该行之事,何惧旁人目光言语?
他自此觉得春十娘实在是个妙人,遂将其引为知己。
春十娘从来不问他的身份,也不问他的名字。
他们之间,虽只以铸剑之道相.交,却已然能将性命相托。
三月后,仙门的搜寻队伍从龙门镇上撤走。
他正打算悄悄离开,却不料徐家家主已在镇中张开天罗地网等他。
春十娘拼命护着他逃到镇外,终是抵不过徐家剑修的围追堵杀,死在镇外十里坡下。
临死前,她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那徒弟,虽然不肖,到底……咳咳,到底也是我自个儿捡回来的。徐安吉狡猾多疑,此番捉了你,后脚绝不会容我那不肖之徒活着。我求你,想个办法保他、咳咳,保他一命。以后,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十几载光阴,如同白驹过隙。当年种种,现在想来,竟如前尘隔世。
柳悦容轻轻叹息。爱也罢,恨也罢,从此都不再想了罢。
谢荀合上盒盖,道:“柳……”
顿了下,似乎在思考到底该如何称呼对方,最终还是以“前辈”相称。
“前辈今后,有何打算?”
柳悦容坦然道:“我想好好活。”
不再是谁的奴仆,谁的附庸。不再是柳家的大公子,不再是金陵十七郎。
剩下的年月,他只想躲开所有仇家,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看着妹妹的孩子平安即可。
“也许,”他忽然道,“我可以去养鱼。”
谢荀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辈你说什么?”
柳悦容点头道,“没错,我可以去养鱼。”
谢荀寻思,他是真想去养鱼,还是别有所指?
甥舅二人到底生疏,不好多问什么。谢荀先时已听妙芜说过猜测——徐家家主恐怕已经知晓他们救走柳悦容之事。他囚禁柳悦容是为命书,想必定然不会将柳悦容在龙门镇上的事情声张出去。
但旁边还有个洛小家主虎视眈眈,为防事迟生变,他们必须尽快将柳悦容送走。
谢荀思及此,便道:“前辈,我在太湖附近,有处隐蔽宅院。你若信我,可先到那处暂住。”
柳悦容道:“我自是信你。”
谢荀道:“既如此,现在便走。”
说完便招了招手,让妙芜过来和他们汇合。妙芜不好带着小飞僵正大光明地四处乱逛,她虽是强行和小飞僵结了主仆之契,但保不准一会人家爷爷就找过来呢。
因此她想了想,就把人推进假山洞里,道:“你在这里藏好。如果你爷爷寻你来了,你就先跟他走吧。”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二人面前,从头到脚将柳悦容打量一遍,摇头道:“不成,前辈。你这样太招人眼,还需改容易貌一番才行。”
于是她和谢荀二人分头行事。她在此处给柳悦容“化妆”,谢荀则一个手刀砍晕个杂役,扒了人的衣服带回来。
片刻之后,柳悦容扮成个面黄肌瘦,形容猥琐的普通乡民,混在一大群人中从祠堂出了门。妙芜远远跟着,暗中护他周全。
谢荀则返身回到祠堂中,此刻谢、洛两家的家主,还有徐家少主正在堂中说话。其余弟子则安静地立于堂下。
谢荀一眼瞥见王牧之那身风.骚的锦衣,便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扣在指间,屈指一弹,小石子打在王牧之腰上。
王牧之回头,和谢荀隔空对视一眼,便知谢家少主有事求他,当下心中暗喜。
往日里都是他找谢荀帮忙居多,谢荀难得找他帮一次忙,他可要好生找回场子来。
于是悄悄从王家弟子中退出来,跟着谢荀走到无人处。
谢荀开口便道:“王六,你在太湖附近是不是有座隐蔽的私宅?”
“没错。”
“五千两,卖给我。”
王牧之瞪圆眼睛,惊道:“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卖不卖?”谢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王牧之的气势忽然间就弱了:“卖卖卖,我卖,成了吧。”
“我现在不方便脱身走开,你再帮我送个人过去。”
王牧之奇道:“送谁?什么时候?”
谢荀道:“送谁你不必管。现在就走,你亲自送。”
王牧之回头看了眼自家老爷子,有点犹豫:“我爹……”
谢荀一手拐捅在他肩上,“下次再有人寻到太极观上,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直接来找我,行了吧?”
王牧之这才喜笑颜开:“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啊。”
谢荀:“嗯。我何时言而无信过?”
妙芜和柳悦容在其中一块铸剑碑下等了一会,便见插.着王家太极双鱼旗的马车缓缓行来,王牧之撩开车帘,坐在车中,朝二人微微笑道:“要走的那个跟我上车。”
柳悦容便上了车。
驾车之人一甩马鞭,马车飞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妙芜心中隐忧去了大半,顿时一身轻松。她迈着轻快的步履往回走,忽又忆起刚刚一路行来,似乎没有看见段红昭。
她一拍脑袋,哎呀,糟糕,差点把小段姐姐给忘了。
刚想跑回客栈马棚里取马,便见二人迎头走来。
段红昭远远看见妙芜,立刻面露笑容,飞身而至,双臂展开,用力地抱了妙芜一下,喜道:“幸亏你们没事,跟着谢家主在外面破阵的时候,我心里可吓死了,就怕你们有个好歹。”
妙芜叫她一把勒住,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谢谨走上前来,道:“小段姑娘且先松手。”
你要把阿芜勒死了。
段红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嘿嘿憨笑了两声。
谢谨道:“咱们家的弟子把镇上出口都围了起来,我和爹爹、琢玉去追那逃走的天狐。阿芜,你这两日担惊受怕,必定休息不好,先回客栈吧。”
妙芜点头,“大哥,你们务要小心。”
心中则想道,这两日担惊是有,受怕倒无。毕竟她早就知道大伯父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段红昭拉过她的手,“走走走,先去吃点东西。两天没怎么吃,可饿死我了。”
妙芜被她拖着踉跄前行,再回首,谢谨已经不在原地。
两个小姑娘回到客栈,胡乱吃了点东西果腹。刚吃完,便听得外头人声喧哗,段红昭按下她。
“你坐着,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说完便朝喧哗的人群走去,片刻之后返回,脸上带着难掩的震惊。
妙芜问她,“小段姐姐,发生了何事?”
段红昭脸上震惊未退,喃喃道:“他们说……徐家家主死了。”
“被僵尸的尖甲贯穿喉咙,血流而尽身亡。刚刚徐家弟子找到祠堂密室里,才发现的。”
颠簸于官道的马车上,柳悦容提起车帘,手一扬,将一把符灰尽数洒了出去。符灰被风一吹,很快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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