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剑道(2/2)
谢荀看了看她的发顶,哼道:“小矮子。”
而后长臂一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箱子搬了下来。
妙芜蹲到地上,打开箱子。谢荀抱臂站在一旁等她,眼睛往箱中一瞥,只见箱子里用牛皮纸包了一包一包的,用不同颜色的细麻绳绑着。妙芜捡了几包抱在怀里,又拎出只酒囊往肩上一挂,站起身,脚尖一翘,将箱盖勾住盖上。
“小堂兄,劳烦你再帮我把它放回去。”
谢荀又把箱子放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
妙芜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往演武厅走,“去找猴儿们。小堂兄,你来吗?”
谢荀脸上又露出刚刚那种嫌弃的神色,“我不跟猴儿混。”
他说罢拐了个弯,径自往船上二层去了。
妙芜耸了下肩,也不强求,欢欢喜喜地抱着东西去了演武厅。
她是真心喜欢桃源中的这些灵猴,虽然有些八卦吵闹,但是淳朴天真,时而又有些沙雕逗乐,妙芜和它们一起吃着东西,轮流喝上一口桑葚酒,只觉心情格外舒畅。
而且这些猴儿年纪有大有小,虽则面上看不出来,但有些猴子的年纪已经大到足以当她长辈。比如领头的灵猴丁一,据说已有五十来岁。不过它一直说自己在灵猴当中还算是年幼的,像它们夫人那样的才算是老猴精。
它一时嘴溜跑出这个词来,马上就捂着嘴巴改口道:“不对,夫人是老祖宗。”
群猴七嘴八舌道:“好呀丁一,你敢说夫人是老猴精,你看我们回去不告诉紫姑。夫人最讨厌别人说她老了。”
妙芜趴在丁九藏身的竹箧旁笑到脸颊快抽筋。
总之年纪大了,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些。这群猴子平日里又好八卦,肚子里的故事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直叫妙芜听了大叹可惜,这群灵猴不去说书还真是屈才了。
它们说的故事也大多是和灵鉴夫人有关。
先是从灵鉴夫人在富春山的大峡谷中如何修炼讲起。讲那灵鉴夫人不过百年便已化出人身。夫人是极为上进的妖怪,她心想只在山野间埋头修炼,所学终究有限,若是能混入仙门中学会仙门术法,于修行一定大有裨益。
夫人看来看去,就将主意打到了富春山中的谢家家塾上。
她化作妙龄少女混入家塾中,结果遇上了谢家第三代家主谢成器,就此展开一段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人妖之恋。
可惜当时人与妖之间的关系还不像今天这样和谐,谢家家主谢成器又是天下第一大观碧游观的弟子。当时的碧游观观主听闻门下弟子竟与妖物相恋,震怒无比,立即派出本门精锐,誓要将此逆徒捉回观中处置。
“谁知啊,碧游观派出的精锐中藏着一个恶人。那恶人嫉妒姑爷比他天赋高,又觊觎谢家秘技,便设下陷阱意图杀人夺宝。可惜呀,他虽是名门正派出身,修习的剑道却不是什么正道,根本打不过我们夫人。”
妙芜好奇道:“这个恶人修习的是什么剑道?”
丁一摇头晃脑道:“此人修习的是杀戮之剑。杀戮之剑,你懂吧?听着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修此剑道的人,性子往往会随着修为精进而变得愈来愈偏激,愈来愈暴戾,最后完全丧失剑心,被自己修习的剑道所奴役。”
“虽则修此道者刚开始往往能够突飞猛进,远超同辈,但愈到后来,便愈是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据说碧游观自开观以来,修此道者只有三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旁边另外一只猴子反驳道:“咦,怎么是三个呢?明明是四个呀。”
它掰着爪子数了三遍,最后肯定地点点头,“是四个没错。那谢家小儿……哎,就是谢家现在的少主修习的不就是杀戮之剑吗?”
妙芜眼皮子忽然跳了一下。
丁九从竹箧里冒出头来,小爪子在她臂上挠了一下,又往门边指了指。
妙芜与群猴在这演武厅中呆了两三个时辰,外头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她回头,就见到门外走道上灯笼的光打在窗纸上,映出一道修长而孤寂的身影,不知究竟在门外站了多久。
妙芜轻喃出声:“小堂兄……”
群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望见门上的影子,霎时收声,演武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妙芜怔忪了一会,忽然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拉开门,江风迎面吹来,门外却早已没了谢荀踪影,只有廊下挂着的一只灯笼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摆。
妙芜追到谢荀房前,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谢家锦衣的影子。少年黑亮的发尾在门扇闭合之前一甩而过,而后“砰”地一声,那门便在妙芜眼前重重甩上。
妙芜在门前站了一会,抬起手想敲门,手在半空中举了一会,终究是慢慢放下了。
她转过身,后背轻轻贴到门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谢荀看得见她,也知道骄傲如他,此刻必定不想让人看见他内心的狼狈。他不需要宽慰,也不需要劝解。
妙芜在他门前站了很久,直到月出东山,又行过中天,江风变得疾猛,才搓了搓双臂回到自己的屋子。
回屋后,一时间还睡不着,妙芜便点亮蜡烛,拿出画纸笔墨和那本被蛛妖弄坏的《百妖谱》。
这书被蛛妖用蛛丝从中间洞穿了一个大洞,已无法在原书的基础上修补。妙芜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动手亲自抄画一本才可解。
好在她前世就是靠画笔吃饭的,临摹起这些抽象派的妖怪画像来完全不是问题。她已抄画完了这本书前面四分之一的内容,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便能将整本书抄画完毕,到时再去寻个一模一样的书封缝订起来,便大功告成了。
妙芜一旦做起什么事情,便很容易沉浸其中。她笔下如飞,眼睛一直跟随笔尖移动。等到她最后搁笔,揉了揉脖颈抬起头来,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烧完了。
妙芜捏了一团烛泪放在手里玩了会,不知怎么又想起谢荀来。
“诶,差点忘了我有道具了!”她忽然拍桌道。
上次花灯宴用功德值兑换了一个“千里眼”,才用过一次呢。
妙芜想到这里眯着眼睛笑起来,用意识打开千里眼,便见一间小屋子如画卷一般在她眼前徐徐铺展开来。
屋中一灯如豆,少年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从床边垂下,静静地躺在床上。若非胸口还有微微起伏,妙芜简直要以为这是具尸体。
这样一动不动的,真是……好定力。
忽而,少年从床上爬起,盘腿而坐,右手二指并立,指尖凝出一道淡蓝色的风漩。
他弹指将那风漩送了出去,那风漩便飞到书桌前,缠住一管笔将它扶起,然后控着那笔自行在纸上游走起来。
妙芜调转角度,只见那笔下如游蛇走龙,写得飞快。她定睛看了一会,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嗯好像跟她的有点像,再看了会,忽然发现纸上写下的内容正是将她折磨得欲生欲死的家规。
妙芜瞪大眼睛,深觉不可思议。
再调转角度去看谢荀,便发现谢荀就那样松垮垮地坐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深深的暗影。
妙芜断开千里眼,不敢再看。她躺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可不知为何翻来覆去,脑中全是谢荀刚刚的样子。
这一夜无眠,第二日出了门,她便恹恹地打不起精神。
谢谨还以为她病了,结果一回头见了谢荀,也是一副眼底青黑,纵`欲过度的样子,他便大为惊异:“琢玉,你也病了?”
谢荀道:“没。没睡好罢了。”
谢谨又转头看妙芜:“你也是没睡好?”
妙芜:“……嗯。”
当晚谢谨便给他们二人分别送了一碗安神的汤水。妙芜喝了,果然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方大亮,一轮红日自江中缓缓升起。妙芜还在被中窝着,便听到门外人声渐起。
她披衣而出,便见走道上站着几个小弟子,正手指远方青山,兴奋道:“入了富春江,前头便是富春山啦。我们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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