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幻象(2/2)
石壁上方是百多年来散不去的阴翳,中间裂开一道极细的罅隙,幽浅的金光自裂隙中倾泻而下,在石壁中间的甬道上刻画出一线金色的光路,光路一直向前延伸,最后在一座三丈高的石碑前消失。
他看见头扎双丫髻的女童抱膝蹲在墓碑下,朝他伸出手。
一束金色的光自顶落下,打在女童身上,她的右眼流出血泪,朝着他无声地嘶喊:“救救我啊,救救我啊……七哥,求求你,用你的本命符救救我啊……”
“我以后都听你们的话,我再也不乱跑了。”
女童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一面前行,一面质问他:“七哥,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用你的本命符救救我?”
他遽然后退,惊慌摇头:“我……我没有本命符……”
女童尖利的质问在石窟中回荡。
“你是谢家少主,怎么可能不会本命符?!”
女童的面目慢慢扭曲,眼珠外翻,嘴巴分朝两边咧开,最后变作罗刹厉鬼一般。她伏倒在地,寸寸爬行,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救救我呀,我不想死……我不想变成丑八怪,我不想变成这种恶心的东西……”
忽然,她双目翻出猩红的光芒,如猛兽一般向前扑出,将他扑倒在地,张口咬在他肩上,一仰首,连带着衣物从他肩头扯下一口血肉来。
他用左臂死死箍住怀中狂暴的女童,抬起右掌放在她头顶,嘴唇贴在她耳边颤声道:“阿芜,你听着,如果我们两个都不想死的话,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得把这个东西封印起来!”
——封印在你的身体里。
……
画面又是一转,他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祠堂。
灯影下,是父亲高高扬起的戒鞭。
“你这个孽障,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少年被鞭子抽得身子往前一倾,过了好一会,才用双手撑着身体起来,身姿挺拔,似一株扎根于岩石之中的青竹。
好像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都无法摧折他的韧劲,无论什么样的外力都无法将他从岩缝中拔出。除非刨了他的根茎,将他寸寸砍断了,用烈火烧为灰烬。
“我说,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我说,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肩上的旧伤为戒鞭的劲道所牵动,伤口震裂开来,鲜红的血慢慢透过绷带和衣衫渗出来。
“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少年蓦然抬起头,一双黑浚浚的眸子亮得可怕。
“我身上没有傀儡血脉,这辈子终其一生都修不出本命符来!若我没有旁的本事,怎么守得住这谢家?父亲!”
谢家家主浑身一震,像是忽然间苍老了许多。高举戒鞭的那只手终究颓然垂下。
“你去求灵鉴夫人,若她同意你拜入碧游观门下,我便不阻拦你。”
……
“小堂兄!小堂兄!小堂兄你在哪里!”
是谁?
是谁在叫他?
妙芜一到下游,便见王六郎同一群少年儿郎被水鬼围困在几只舢板上,正进退维艰。一旦入了水,便是水鬼的地界,他们就更难施展了,因此他们能守着船不被水鬼打翻已是颇为费力。
妙芜跑到靠近舢板的岸边,扬声问王六郎:“我小堂兄呢?他在哪里?”
几只水鬼听到岸上响动,不知怎么竟调转方向往妙芜这边爬过来。
妙芜一路过来已用火符退过几次水鬼,因此也算驾轻就熟,见状便点燃火符,朝水鬼丢了出去。
“我小堂兄呢?”
王六郎往水中央一指,道:“被水鬼拖进水里了,不知现下境况如何,当是中了水鬼的幻象。”
妙芜往王六郎所指方向一看,果然看到水中一顶小金冠若隐若现,长长的乌发在水面上铺展开来,像是黑色的水草。
妙芜往周边迅速望了一圈,发现谢荀沉水之处距离一座横跨浣衣溪两岸的石桥颇近,她便解下披风,往桥上跑。
一面跑,还不忘嘱咐王六郎一句:“王家哥哥,这些水鬼对谢家火符颇有些畏惧,你们当中若有人带了别的火符,兴许可以拿出来一试。”
王六郎身后有个少年嘁道:“水火相克,我们又怎能不知?这小独眼简直废话,如果我们的火符有用还会被水鬼困在此处吗?”
王六郎回头,见是刚刚被谢荀踢进水里的少年,似乎是金陵洛家子弟,唤作子桑。
他当下便沉了脸色,冷笑道:“是呀,一个小姑娘家尚且能逼退水鬼,你一介儿郎却做不到。看来你们金陵洛家,也不过尔尔。”
“你……”洛子桑想说些什么,被同伴拉住,附在他耳边劝道:“现下我们被水鬼所围,理应合力抵抗才是。实在不必在这节骨眼上与那王六郎对上。”
洛子桑这才作罢。
“王家哥哥!”
妙芜跑到一半,忽然又掉头跑回去,解下腰间锦囊抛向王六郎。
“我这锦囊内还有些符纸,你看看能不能用上。我走了。”
王六郎展臂接住锦囊,笑道:“多谢九姑娘。”
洛子桑听到“九姑娘”一称,猛然抬头望向已经攀上桥栏的妙芜,眼下闪过一丝计量。
妙芜趴到桥栏上,颤巍巍地立起来,双手高举过头顶,而后脚下一蹬,整个人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一个猛子扎进了谢荀沉水之处。
她一沉入水中就感觉四面八方伸过来无数到手拉扯她的衣裳。
她用力踹了几脚,水中虚不受力,这几脚下去并没有多大作用。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单手架住谢荀的身体,想带他浮出水面。
可她低估了谢荀的体重,似谢荀这等长手长脚的生物,还真不是她带得动的。
妙芜试了一下,发现带不动,只好单手抱住谢荀,另一只手伸手去拍他的脸,想借此唤醒他。
其实从一开始妙芜就发现围住谢荀的水鬼有些不寻常了。这些水鬼似乎只想困住谢荀,并不想伤他。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现下她突然搅入其中来破这个局,这些水鬼初时还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该如何应对,渐渐地便有些躁动起来,开始用力地拉扯她的手脚和衣裙。
妙芜见一时喊不醒谢荀,她一口气又已经憋到了极限,便想浮出水面换口气,孰料这时忽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脚猛然向下一拖。
妙芜的手指滑过谢荀的衣裳,又滑过谢荀的手指,抓握了一下,终是没有抓住谢荀的手。
那股巨大的力道一得手,便拖着妙芜往城中主河道疾游而去。
妙芜一来本是仗着前世水性好,二来是为了任务才会冒此大险亲自下水救谢荀。
她原以为唤醒谢荀要不了多少时间,谁知那水鬼幻象厉害,她拍了谢荀好几下都没能把人唤醒。
现下这水鬼拖着她不知要去往何处,妙芜急乱挣扎间呛进几口水,渐觉胸口沉重,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上头。
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妙芜被水鬼拖走的那一刻,水面上悬浮的十道剑光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谢荀在水下睁开眼睛,指尖剑诀一引,十道剑光倏然射入水中,来回不过几下,便如割草一般将围住他的水鬼斩于剑下。
另外一边王六郎得了妙芜的锦囊,借助谢家火符从水鬼中破开一条道来,总算从舢板上脱身上了岸。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打不过水鬼,只是一旦被水鬼缠上,若那水鬼不死,便要将人缠上一世,天下有水之处水鬼皆可抵达,简直防不胜防。因此他们还是以“避”字为上——毕竟他们不像谢荀,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
他们站在岸上,看到蓝色剑光于水下飞蹿,映得整片水面蓝光湛湛,瑰丽异常。来回不过几下,整片水域的水鬼尽皆斩于剑下,化作白色水汽消散开来。
片刻后,十点剑光合而为一,谢荀自水中长身立起,长臂一伸,便将一柄幽蓝的飞剑握在手中。
王六郎见此急道:“方才你那小堂妹下水救你,一时不防,被水鬼拖到主河道里去了。”
谢荀从水中旋身而起,激起一片晶莹的白色水花。他跳到岸上,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了踪影。
风中远远飘回谢荀的声音。
“我去寻她,你回去找人过来。别的水道肯定还有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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