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七(1/2)
“那么再见了, 甜心。”
“旅途愉快。”
真诚地向这位来自教会的年轻驱魔者永久地道了别, 约翰康斯坦丁捂着仍然隐隐作痛的胸腹, 大概是摔得太狠的缘故, 这种疼痛不仅没有随着时间而渐渐平复下去,反而痛得愈发深, 愈发强烈了,蔓延到了骨髓里, 扯得整个灵魂都要四分五裂。
康斯坦丁静静地注视着这个黑衣女人——她是个好姑娘, 他对此很清楚。即便不算那种特别讨人喜欢的类型,但在她身上却能看到很多与自己截然相反的那一面,善良,坚定,沉默而可靠, 不屈服于任何除她以外的意志和力量。如果她能活下去的话, 她一定能成为一个杰出的驱魔人——比他, 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优秀并且靠谱得多。
只可惜,仪式注定需要一个祭品, 而不巧, 她现在是他身边唯一活着的同伴。
康斯坦丁低咳着避开简多伊的目光,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他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他自私,乖张,做事全凭利益驱使,每一个和他联过手的朋友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才是应该下地狱的那个——可那又怎么样?他现在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比那些已经死去的面无表情的亡魂要好上百倍!——她原本就不应该相信自己,这是她的错,不该来找上自己。愚蠢的人才会挡在私刑暴徒和它们的猎物之间,只有利益才是永久的伙伴。
更何况,他现在可不能死——下面多的是想让他生不如死的老“朋友”们,他还得从恶魔手里抢回阿斯特拉的灵魂,他活着可比被当做祭品有用得多。所以不论从哪方面看,他都能够理所当然、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并且对此问心无愧——
希望她在变成鬼魂后上门拜访自己的时候,态度能够稍微友好点儿……康斯坦丁在心里默默想着。而且,或早,或晚,最终无论如何他都会下地狱的,她也不必费尽心思地诅咒自己,最后的最后他们会在那里重逢的,那个时候他们也许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
约翰康斯坦丁转过头,不是很想看见简被阿撒托斯带走时的那个画面,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最后一刻必定会出现的惨烈尖叫。疼痛又开始加剧了,就像一条在肠子里蠕动的寄生虫那样不消停,钻破他的脾胃,啃食他的心脏,完好无损的表皮下翻滚的是粘稠乌黑的血。
为了掩盖这种感觉,康斯坦丁甚至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然而他等了又等,那些恐怖传说故事里神秘而又强大且从不拖泥带水的克苏鲁神祇们,此刻却宛如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团黑暗混沌的块状物只是漂浮在房间的正中央,既没有离去,也没有立刻将简带走。
康斯坦丁放下手,诧异地回过头去,正好对上简抬起的眼睛。
她的脸犹如一幅绘制的空白面具,隐藏着来自虚空的不可言说的恐惧。
就在目光相触的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他定住,康斯坦丁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眨也不眨地盯着简,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里去。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而就在此刻,这个黑色长发,银灰眼睛的女人却开口说话了。
毫无怨恨,平静无波。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之为‘封魔者’吗?”
因为她生来就有魔法师的天赋,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而且相对于和魔鬼做交易,她更擅长制服它们……康斯坦丁在心里这样默默接话,可现实中他却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因为他知道答案并非如此,所以他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简缓缓抬起手,指着胸腔的地方,缓缓开口。
“因为这里,”她说,“曾经也进驻过一个几乎无法打败的魔鬼。”
随着她的话语,康斯坦丁能够明显感觉得到空气中那种隐秘无形的波动,比“万物之主”的神祇更强大,更难以预料的存在缓缓降临了,无法阻挡的张力像球茎一样膨胀,不详的预感如同雷暴云于头顶聚集——某种情绪即将点燃,更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它曾夜夜在我耳边低语,反复喃喃着那几个名字,像是火焰那样烙印在我的骨子里——”
那种诱惑,令她浑身战栗。有无数个瞬间她几乎都要忍不住说出那个字,或者轻轻点一点头……复仇的美妙就会如同沙漠中的甘霖滋润她干渴冒烟的喉咙,无与伦比的满足。
“——就像麦琪一样。”
一旦跨过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界线,找到了自己仿佛遗失的狂野,那曾被所谓的爱情和善良所关押,现在掰弯了牢狱的铁栏,舒展着原始而血腥的骨架。一旦你屈从于黑暗,它就不再可怕。毕竟,在地狱里,遇到恶魔是常有的事儿。黑暗,是无法拒绝的,这是一种必须释放的激.情,必须填报的饥饿,必须拔除的毒液。
如果那一天她真的顺服于内心的魔鬼,难以想象她现在会是何种面貌模样。对所有曾侮辱、冒犯过她的人以百倍偿还,对她所执念的、判定为背叛者的人予以最可怕的折磨,她成为了这个世界不可违逆的“神”,掌握着强大而恐怖的力量,超越规则之外,随心所欲,定人生死。
在已然站在食物链顶端后,就不会再去在意脚下蝼蚁的生死。麦琪去教堂并非是为了忏悔,而是使身体里另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安静下去,因为有点难以消化,而她早就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美妙滋味儿,当然不会允许任何超出预期之外的存在。包括红发麦琪的残存意识。包括她。
只是她忘记了一点。
既然她能够来到这个世界,得到如此恐怖的力量,那么就允许第二个外来者拥有类似的权力——只不过一个选择了适可而止,一个则任由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泥沼。
“你知道,我是怎么打败它的吗?”简问。
康斯坦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他都无法完全做到的事。他所尝试过最大胆,也最令人诟病的魔法,就是召唤更强大的恶魔去驱逐面前这一个,可他深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而且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
有趣的是,似乎这一次,运气不在魔鬼那边。
“没有人可以真正地驱逐魔鬼,”简说出了他预料之外的话,“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将它封在了我身体里最黑、最深的地方,而在我活着的这一辈子,它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掌控我。”
这才是真正的“封魔者”——并非是生而就有特殊天赋的魔法师,信仰上帝的布道家,而是内心坚定,一往无前的殉道者。
极端病态和极端觉悟的人终究不多,时代如此沉重,不容我们那么轻易就大彻大悟。也因此“清道夫”变得愈来愈少,挨不过时间的漫长残酷,抵不住人心的冷漠多变,心中的火焰将熄,余烬袅袅成灰,最终淹没在随风而来的流沙之中。
康斯坦丁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移到了她的头顶。在那里,灰色的烟雾缓缓聚集,逐渐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扭曲嚎叫着的人形,不计其数,愈来愈庞大,逐渐弥漫,淹没了整间屋子,甚至直接一口吞掉了阿撒托斯!
康斯坦丁倒吸一口凉气凉气。那种仿佛来自各个异空间的,遥远得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足以穿透耳膜,痛苦,绝望,满怀不甘,令人骨子里都情不自禁地感到了颤栗,恐惧如蛇攀沿着脊柱而上,刺透血肉,坼裂灵魂。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存在!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到底召唤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康斯坦丁不会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能够打败克苏鲁中最为强大的存在,当然不会是这个世界中现存的造物。事实上,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的产物:因为它是那些由玛丽苏的存在,而被殃及惨死的,无数无辜者残存的怨念,在千百年之后逐渐汇聚成一个足以穿透所有次元屏障,更高等级,更高层次的存在——
这不是属于简多伊的力量,这是远超于任何个人,任何一个世界的力量。这是每一个清道夫心中所封存的可怕魔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们的出现到底意义何在。
赶走了阿撒托斯,那携着恐怖气息的烟雾也逐渐散去,屋子里重归静寂。屋外,夜晚逐渐散去了黑暗,黎明的曙光渐渐降临。新的一天,再次到来了。
可是两个人都知道,这不是终结,远远不是——赶走了麦琪,还会有无数魔鬼随之乘隙而入,更别提下面那个一直对康斯坦丁虎视眈眈的“老朋友”——这一场信仰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很久之前康斯坦丁一直认为这是上帝和撒旦之间的较量,人类只不过是无辜牺牲的炮灰。后来他才知道,它没有像维多利亚晚期的浓雾及煤气灯下的石板路随着时代一同消失,它一直真实地存在着。而真正的恐怖,从来都不是童话剧里的怪兽,或者黑暗中现形的、有着愚蠢名字的苍白之物。真正的恐怖,来自于人,仅仅是人。人类才是整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
康斯坦丁深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骇感,和某种极为微妙的,不可言说的奇异情绪。他见证了在简身上发生过的连奇迹二字都无法完全概括的事件,他亲眼目睹一个人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封锁住了一个无比恐怖的魔鬼,并且一并拯救了他在地狱边缘摇摇欲坠的灵魂——仅凭“惟主永存”的信念可远远不足以做到这一步,毕竟他可不相信她真的见过上帝——所以她到底信仰着什么?
换作以往,他可从不会去主动问这样愚蠢不可及的问题,尤其是对于一个神职人员来说。可大概是今天他所见过的事件实在是奇异得超出他的认知,康斯坦丁在思索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将这个疑惑说出了口。
他相信简多伊会如实告诉自己答案的——不畏惧事实的人,往往都不太会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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