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童工(1/2)
古塘第一夜,司予睡得很香。
梦里,他获得本年度“感动社会十大好青年”,参加国家电视台颁奖晚会。主持人声情并茂地念出颁奖词,司予在万众瞩目下登台,他西装笔挺,将头发梳成背头模样,躬身接过奖杯。
背后的大屏播着一段vcr,古塘村的孩子们在镜头前讲述自己内心对司老师的感谢和爱戴,有个女孩哭着说如果没有司老师,她也许正在养猪耕地,不可能考上重点中学,林木白在身后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现场观众深受感动,垂头抹泪,司予眼泛水光,哽咽地发表获奖感言:“感谢我妈,感谢您在我两岁那年抛下了我,没了您我的童年才算完整;感谢我爸,您在天上看到了吗?儿子长大了……”
颁奖典礼结束后,主办方要派车送司予回去,司予婉拒说自己带司机来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黑色拖拉机,车屁股上系着两条麻绳,拖着一辆板车。戚陆身披斗篷从车上下来,左手轻搭右肩,对司予微微躬身,说:“老板,请上车。”
板车上安了一个气派的老板椅,司予坐上去,翘着二郎腿,扬了扬下巴,倨傲地命令:“开车。”
戚陆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老板。”
“突突——轰轰轰——”
拖拉机启动传来一声巨响,司予浑身一抖,猛地惊醒了。
“轰轰轰——”
司予还睡意朦胧,闭上眼想接着睡会儿,但拖拉机还在响,他烦不胜烦地拿被子盖住头,外头那辆该死的破车突突突震得他耳膜疼。
“操!”
司予这人从不相信神神鬼鬼的那些东西,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许愿是八年前,当时他父亲司正突然失踪,只留下一把桃木剑。司予报完案,走出警局的时候天上飘着小雨,他举目四顾,满眼都是茫然,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最后,他找了一间寺庙,跪在菩萨面前祈求,如果世上真有神明,恳请庇佑父亲平安无事。
十天后,警方通知他司正身亡,尸身被毁,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只领到了一盒骨灰。司予那年十五岁,他一个人办完手续,抱着父亲的骨灰到了那间寺庙,躲在幕帘后嚎啕大哭。
金身菩萨慈眉善目、眼含悲悯,披袈裟的僧人持咒诵经。司予哭过一场,把身体里最后一丝对“神”的寄托都磨掉,仿佛活生生抽出肌肉里最后一根软弱的骨头。
今天,司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许下了他人生中第二个愿望。
——希望戚陆的拖拉机立刻抛锚、爆胎、变成一摊废铁!
八年前他许的愿没能成真,八年后还是没点儿屁用。
拖拉机持续响了得有五分多钟才停,司予被这么一闹,残留的一丁点儿睡意也跑了。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两腿在床上重重一蹬,黑着脸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半不到。
戚陆起那么早干嘛?开拖拉机下地犁田?
司予叹了口气,头脑也清醒了点儿,想着刚才不该那么腹诽戚陆,毕竟是靠种田生活的乡下人,这么早出晚归劳作,也挺累的。
他去厕所撒了泡尿,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皱了吧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洗漱用品,他刚挤上牙膏,就听见屋外林木白兴高采烈地嚷嚷。
“新来的人叫司予,长得好好看!很白很白,眼睛圆圆的,脉搏跳得很好,砰砰砰的,小毛你说是不是?”
“汪汪汪!”小毛应景地叫了三声。
司予把牙刷往嘴里一捅,知道林木白在夸他,但怎么听着就是有点儿别扭?
“个性也好!可爱笑了!笑起来眼睛眯眯的,弯弯的!声音也很温柔!”
司予听得心里美滋滋,刷牙的动作都轻快了起来。
“我骗你们干嘛!不信你们问戚哥!”
司予右手一滞,牙刷捅到了嘴唇上,蹭了一嘴皮子牙膏。
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看看戚陆怎么回答,等了半响,嘴唇上牙膏都发干了,也没听见戚陆的声音。
司予对着镜子耸耸肩,他管戚陆怎么评价他干嘛,再说了,他听不见戚陆的声音也很正常,毕竟不是每个人说话都和林木白似的,音量直逼一个鼓号队。
屋外接着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吵嚷,似乎人还不少。司予洗了脸剃了胡子,捡起昨天脱下的袜子重新穿上,走到院子里,推开沉重的铁门。
大门缓缓打开,司予抬眼就对上一张黝黑的脸。
林木白怀里抱着小毛,姿势端正,仿若迎宾小姐。
“早、早上好……”司予僵硬地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林木白歪头灿烂一笑,一口大白牙晃眼得很。
司予踮起脚往他身后看了看,草坪上空空荡荡。
“人呢?”司予嘀咕。
林木白凑近问:“找人?”
“刚刚我在屋里听见你和别人说话,”司予问,“怎么没看到其他人呀?”
“哦……”林木白眼珠子转了两圈,“哦哦哦!他们刚刚还在,现在走了!”
司予点点头,随口接了一句:“跑的好快。”
“是啊是啊,”林木白挠头,“我们村的人跑步都很快。”
这段对话实在是没头没尾,司予和林木白相视着笑了十多秒,笑得脸都僵了,这时候小毛嗷呜一声跳下地,林木白倒吸一口气,急着追狗去了。
司予走出院子,在草坪上转了几圈。昨晚天色太暗,加上他又精疲力竭,没顾上观察周边环境,这下总算看了个清楚。
古塘山清水秀,家门前是一片草坪,一条小河把他住的平房和对侧分开,河上架着一座石桥,对岸是一条宽敞的道路,路旁绿树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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