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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番外 望海潮·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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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靖却说,“皇上既然来了这里,便不走了吧。”

朱凌锶想起杳无音信的4848,有些懊恼,“是啊,走不了了。”

谢靖又笑起来,他这一晚上,笑得特别多。

“臣幼时听村妇闲谈,说不知何处,有个后生,只和老牛作伴,却有一天在湖边捡了天仙的衣服,那天仙没了衣服,自然就走不了了……”

朱凌锶瞪了他一眼,谢靖不管这些,还在笑,又说,“走不了就好。”

“朕想等桐儿满了二十,就把这天下交给他。”

谢靖神情一震。

本想朱堇桐十八就退休,但还是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大学新生年纪的孩子,还是太不负责任了,于是又给自己的任期加了两年。

“朕真怕他受不住。”

“皇上登基的时候,只有九岁,如今太子被皇上悉心教养,往后自然应付得来。”谢靖宽慰他。

朱凌锶却想,那时候我身边有你,如今朱堇桐虽说手下一干能臣,可他那副性子,仿佛一个能交心托赖的都没有。

真得传他个太平天下才行啊。

“也不知等我不做这皇帝了,该过怎样的日子。”

谢靖说,“那就去臣的家乡,听闻叔婶寻了一座山头种茶,日子清淡些,倒也惬意。到时候臣就陪着皇上在茶园住着,夏天去竹海避暑,冬天关上门,在屋里烤橘子,若是皇上乐意,咱们就四处走走,东边的海,西南的山,臣都走过,如今刚好给皇上做个向导……”

两个人开心地讨论了许久退休事宜,拉拉杂杂,又说了许多可大可小的事儿,说到半夜,朱凌锶终于又犯困,这才歇了。

余下十天,两个人又不得闲,见了许多人不说,还办了不少事,头两天展望的退休生活,依旧遥遥无期,到九月十二,一行便从钱塘出发,在福州府与朱辛月他们会合,就往泉州府去了。

本朝前几代皇帝,都主张海禁,先帝时放开,泉州府得以重新兴盛。可要说是朝廷派出的船队,三保太监以来,已经百余年未见这种场面了。

这其中最有面子的,当属泉州林家,船队之中,他家的商号独占了两艘,虽说是花钱冠名,可这么以来,全国甚至南洋行商之人,全都知道林家永盛号的名头了。

林氏家主林群生,知道这回皇帝要来亲自观看大船出海,心潮澎湃。他因海上商队发家,挣得是辛苦钱,风险也大,因为之前海禁的事儿,这生意还不大叫人瞧得起。

如今皇帝亲来,说不定还能得见天颜。怎么不叫他激动万分呢。

福建巡抚随着皇帝一起到了泉州,又于十月十二,在泉州设宴,广飨八方来客。这时候涌到泉州看大船出海的官商士子,贩夫走卒,一下子多了几万人,挤得泉州城水泄不通。

席间皇帝问起,那永盛号的东家何在,想着见见船队的大股东,福建巡抚说,林群生是个白身,按例便没叫他进来。皇帝和颜悦色地说,“他于社稷有功,理应来得。”

林群生得召,对着镜子,又用西洋来的发油梳了一遍头,便跟着传话的内侍走。他走到了泉州府衙门前的大街上,忽然有人当街大喊,“冤枉啊,冤枉,林群生纵亲行凶,请各位大人为草民做主!”

林群生脑袋里炸了个雷,瞬间汗出如浆。今天是他的好日子,居然跑来人当街喊冤,衙门里都是平时脚都碰不到的大人物,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儿。

他定睛一看,那喊冤的人,根本不认识,“不要血口喷人,”他一生讲究和气生财,总是舍小钱免大计较,从不和人脸红,如今也是别的都说不出来。

那人大喊大叫,在街上游荡的人,渐渐都聚了过来,围观热闹,少不得对他指指点点。

泉州府衙,到底地方不大,如今这么多人围过来,还听说是出钱造大船的商家,出了这等没良心大事,便纷纷议论,说行商之人,果然心黑,有了些钱,就胡作非为。

早有人把这幅光景报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门口先出来一队兵士,隔开众人,把林群生与那人围在中间,再出来的就都是穿官服的人,呼啦一下子,把府衙门前,全都站满。

然后又从里边,走出来了几个人,顶头的那一个,穿着绯色官袍,胸前两只仙鹤,系着玉带,十分神气。他面容俊逸,看不出年纪,按说穿这身衣服的,都不太年轻了,偏偏他还没有胡子。

“这、这是首辅大人来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失声叫道。

“哪个首辅大人,”便有人问,“蠢材,首辅大人只有一位,”立时有人教训他。

看客还好,那些当官的,全都分列在谢靖两旁,不敢多说一句。衙役们端了凳子来,谢靖不坐,他们也不敢动。

谢靖抬眼往四周一望,黑压压都是人,忽然安静下来。

“何人在此喊冤?”

便有一人,战战兢兢地说,“是小人,小人是泉州府南安县人,小人的族弟,与人争执,被人活活打死了,官府收了那贼人的钱,驳了小人的状纸。人命关天,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是个眉清目秀的后生,且比一干官儿们,胆识都要好,这样的场合,说话也十分流利,仿佛背下来一样。

谢靖颔首道,“你起来说话,把案子的来由,官府的作为,都说清楚。”

林群生只顾着出冷汗,连喊冤都忘记了。

那人便站起来,“小人叫胡兴学,安溪县人,”胡兴学说,他族弟在南风馆,替一名小倌出头,被人一拳打死,那人是林群生的族亲,收了林家的钱,因此官府都不肯收他的状纸。

林群生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小人冤枉,这安溪胡氏族长与小人素来不睦,生意场上难免有些龃龉,但说小人买通官府,实属血口喷人,请大人明察!”

谢靖眼珠子轻轻转了转。

“胡兴学,”

“小的在,”那人眼中,便有几分喜色。

族长说的,果然不差,听闻今*上仁孝治国,早已废了凡要告状先打板子这一条,又整饬吏治多年,最恨贪官污吏,如今他把这事捅到皇上耳朵里,林家定然要受重创,这闽商的头一把交椅,掂量掂量就该换人了。

虽说兴许会引得天颜震怒,但富贵险中求,如今看来,似乎是成了。

“你族弟是几时死的?”

“今年四月。”

林群生想要争辩,又怕挨打,他见这胡兴学说了许多话,也未受呵斥,便战战兢兢地说了句,“小的不知此事,也未曾给官府送过银子。”

谢靖说,“有你说话的时候。”

胡兴学一听,心中大喜,更是巧舌如簧,说他那族弟,是何等高洁的人物,家中只有寡母,一心向学,只待金榜高中,谁知却因在南风馆,为小倌仗义执言,便被林家的纨绔,活活打死了。

谢靖点头,又让林群生说话,林群生刚理出思路来,说那名打死人的族亲,已经出了五服,好几年不见了,模样都记不得。

谢靖又问,“当初驳了状纸的是谁?”

一人身着青色公服,从旁走出来,“臣南安知县、乐文彬参见首辅。”

谢靖就问他,“你为何不收他的状纸?”

乐文彬说,“事发在南安县,便在本县审理,取了在场诸人口供,林夏雄并非有意伤人,实属意外,林家又肯赔钱,胡家也同意,这案子便撤销了。当时胡家来的人,并非眼前这位胡公子。”

胡兴学说,“明明是你收了他的钱,遣人做的假供,我族弟的寡母,年事已高,又不懂官府里的门道,自然任你们摆布。”

谢靖说,“你是安溪人,事发在南安,林家宗祠却在晋江,可对?”

胡兴学点头称是。

谢靖唇角微微翘起来,“安溪、晋江知县何在?”

人群里赶紧出来两个知县,弯着身子立在一边。

“泉州知府何在?”这一回泉州知府出来了。

“右布政使何在?按察使何在?”目光一转,落到最后一人脸上,“福建巡抚何在?”

这呼啦一下,福建地界上最大官儿们,全都被他叫了出来,人群中便有人议论纷纷,“首辅好威风。”

谢靖又问,“你们有谁,还接过胡兴学的状纸?”

官员们齐声说,“禀首辅,不曾接到。”

谢靖就问胡兴学,“这么多的衙门,你为何不告?”

胡兴学说,“小人不知啊……”

族长说,要借机扳倒林家,就要告御状,他也是如今才知道,有这么多的官儿,都管得着他。

谢靖就笑了,“你说不知道,一介白身,不懂这个,也是情有可原。”

“你辗转半年,无所告诉,却知御驾来临,百官云集,人潮如织,此时告林家一状,时机最妙。”

胡兴学被他话锋一转,懵了。

谢靖也懒得和他纠缠,望向周边围着的黑压压的路人,“过往百姓都听着,这边一列穿官服的,都是闽地的父母官。你们若有冤情,尽管去告。”

“若有谁不收,便要掉脑袋。可若是有人,居心叵测,戏弄朝廷,也不止挨板子这么简单。”

谢靖又回过头,“南安知县,命你重审此案,安溪、晋江知县会办,胡兴学,你若对结果还有不服,可告到泉州知府那儿,路都给你指明,该怎么办,你心下该明白了吧。”

皇帝在衙门里坐着,听人说前边的事儿,谢靖借着机会,给民众做了普法教育,还制止了试图操纵行政和法律,想要打击商业对手的行为,心里颇为得意。

“朕也想看看首辅的威风,”朱凌锶凑过去,谢靖被他一说,轻咳一声,掩住脸红。

到了十月十七那天,五艘大铁船,静静浮在泉州港口,丝毫不为周围欢庆的人们所动。

公主和曹丰依依惜别,红了眼睛,平澜和定海,也黏着爹爹不放。

等到大船排水,响起一阵轰鸣,人们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朱凌锶也心潮翻涌,自己人的船,终于也要驶入大海,去与世界竞逐了。

这一步终于没有落在别人后边。

大船缓缓离岸,皇帝眼中,落下泪来。

这些船的甲板前边,都放着一盆橘子树,就是因为曹丰请皇帝示下时,朱凌锶沉思良久,给的一句御旨纶音,

“多吃橘子。”

远洋中水手缺乏维c,容易得坏血病,虽说按照郑和的路线,沿岸补给应该能保证,但是有备无患,朱凌锶还是这么叮嘱着。

于是每艘船都装载了大量橘子,还要在船头放棵橘子树,代表谨遵圣谕。

林群生也随着众官员一道,随皇帝观礼。

他看着皇帝远处的身影,想起前几天面圣时,他刚刚被人诬告,还惊魂未定,皇帝却极为亲切地说,“林老伯,你是社稷的功臣啊。”

如今又让他一介商人,和众位大臣同坐一席,“叫天下人知道,行商这行,也能出状元。”皇帝笑着说。

海潮翻涌,大船的影子渐渐杳去,且看万顷碧波,洒遍碎金。

或许能有一个盛世吧。

他在心中,暗暗祈求着。

回程的时候,皇帝特意要从吉安走,谢靖有些为难地说,“皇上不必为了臣如此……”

朱凌锶说,“朕是想看看朕以后的茶园。”

谢靖便微微一笑,牵着他一道,去看江南初冬,绵绵的针尖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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