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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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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软了,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替他擦拭眼角的泪痕,说:“不要伤心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听你的。”撇一撇嘴角,似笑非笑的,有点儿委屈,有点儿开心。

萧山盟的心咚咚狂跳,惊喜若狂,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不认识她一样,死死地盯住她的脸,直到她羞涩地低下头,他才吼叫着把她拦腰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在她记忆中,这是萧山盟唯一一次如此狂狷失态。

不必千言万语,无须百转千回,轻轻的一句“我听你的”,已经袒露心迹,表达了她奉陪到底的决心和勇气。

他们放肆的笑声惊动了躲在灌木丛后面觅食的鸟儿,扑簌簌地振翅飞走。

太阳偏西了,两人还依偎在一起,舍不得离开。阳光很柔和,轻轻巧巧的,好像不忍心打扰到他们的甜蜜时光,一抹明丽的橙黄笼罩大地,把建筑、灌木和行人都涂上一层淡淡的彩色,美丽如在梦中。

他们站在中世纪风格的主楼投下的影子里,沐浴着熏人欲醉的晚风,衣袂飘扬,这使得他们的爱情有了些唯美的古典味道。锦书听见他的心跳,像鼓点儿一样强劲有力,她忽然笑出来,用手语“说”:“我们第一次遇见时就在这里,你和我一直用手语交谈,你向我要通信地址时的表情很好笑,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敢死队员在冲锋陷阵前可能就是那副表情。”

萧山盟呵呵笑起来,也用手语回应:“求爱和打仗在本质上是一样的,目的都是征服和俘虏对方,一旦不幸败北,结果都是粉身碎骨,所以出征前一定要抱有勇往直前的决心,反映在脸上,就是同样悲壮的表情。”

锦书笑他往自己脸上涂金,又感慨“说”,可惜她的堡垒不够坚固,被他轻易攻陷了,她当初应该多给他一些考验和磨砺,也好细细品味被人追求的过程。

萧山盟非常认真地“说”:“你看这座主楼,在风雨里屹立了这么多年,不仅根基打得结实,外部装饰也仍然华美,多少风雨侵蚀,多少建筑已成废墟,它却还保有原始的模样。幸福的爱情有两种:一种是先有根基,然后层层加高,在毛坯基础上精细打磨,精心修饰,渐趋完美,这是细水长流的日久生情;还有一种是扑面而来的华美,让人透不过气来,一瞬间就缴械投降,而空中楼阁悬浮在云端,虽然美不胜收,却仍需两个人小心呵护,添砖加瓦,以巩固它的根基,这是两心相悦的一见钟情。”

锦书被他唬住了,“说”:“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

萧山盟“说”:“对呀,所以你快速沦陷也不必感到遗憾,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在空中楼阁底下添砖加瓦,加固地基,就是你好好享受被追求过程的时候了。”

锦书才明白他兜圈子表达的意思,脸唰地红了,不依不饶地“说”:“谁和你一见钟情?你那天的样子傻得要命,如果不是看在你会打手语的分儿上,我才不给你留通信地址。我看你是自作多情吧。”

萧山盟知道她要面子,不和她争辩,只笑嘻嘻地看着她,看得她脸色绯红,作势攥起拳头要打他。

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个人在偷偷看着他们。他们的每一次嬉笑、每一下动作,都在撕扯她的神经。她感觉她的心在滴血。她反复告诉自己要坚强,要耐心等待,萧山盟是爱她的,属于她的,他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而已。

白衣胜雪的百合呆立在夕阳余晖里,站成一座雕像。

李曼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和她面前,他俩既惊讶又惊骇,倒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现行似的。

李曼的头发蓬松散乱,披一件肥大而敝旧的风衣,趿拉着一双条绒布鞋,一反平日妆容整齐的优雅形象,显然出门时匆匆忙忙,没顾得上收拾自己。

萧山盟非常不满,甚至有些恼火,觉得李曼这次是做过头了。她在跟踪他们?监视他们?这种做法不仅侵犯了他的生活空间,也禁锢了他的自由。即使是亲生母亲,这种做法也非常不合适。他的情绪全在语气里表现出来:“妈,您怎么来了?”

李曼也很气恼。她已经下定决心让萧山盟和锦书分手。那天在电话里给锦书下了最后通牒以后,她以为两人会尊重并采纳她的意见。她是一个古典女人,虽然受教育程度不低,但是对男女感情的理解还停留在旧式阶段,她以为父母的意见对恋爱中的男女至关重要,或者说起着决定性作用。她以为女人在爱情中应该是被动接受的,自尊排在第一位。通俗地说,不管女人怎么喜欢一个男人,都不能过于主动,不能“不要脸”。她既然已经明确表达态度,锦书就应该知难而退,不再和萧山盟接触,更不能主动贴上来,要给自己留一点脸——这符合大多数母亲的思路,一段失败的感情,责任一定在于女孩子,和自己儿子无关,这是人类共有的趋利避害心理在母亲身上的表现。

李曼在最近十几天里一直在监控萧山盟的行踪,她也委托章百合协助执行这个任务。她对儿子的表现基本满意,以为他是孝顺、听话、识大体的,通过她苦口婆心的教诲,儿子已经幡然醒悟,慢慢切断和锦书的往来。李曼不大相信世界上有“非你不可”的爱情,她认为两个人的结合是社会环境、家庭背景、教育程度和经济条件的综合考量,她认为自己在对待儿子的恋爱问题上已足够开明,如果锦书没有她的罪犯父亲这一“致命硬伤”,她绝不会狠下心来棒打鸳鸯。

李曼不认为她有分毫错误,真理站在她这边,她迄今所做的一切都有理有据有节,符合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一个理智女人、一个伟大母亲的身份。一言以蔽之,她是为儿子好。

所以,她接到章百合的通知后紧急赶到“现场”,见萧山盟和锦书没有一星半点分手的迹象,反而你侬我侬,比从前更加亲热。这让她有种不期待的疼痛,怒气全写在脸上,对萧山盟的问话毫不理睬——她主观认定这是锦书的错,一个上高中时就敢勾引校长的女生,一个家庭背景复杂的心机女生,萧山盟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注定要被她玩弄于股掌间。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锦书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锦书的脸白了,惨淡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想这应该就是决战了。无论战局怎样发展,她都没有获胜机会,她终将失去她的爱人,即使赢得他的心,也无法赢得他的人。她的心坠入万丈深渊。面对李曼的咄咄逼人,她竟说不出话来。

萧山盟也意识到局势的紧绷,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这关头如果稍有退让,就会让李曼误以为有隙可乘,无休止地穷追猛打。他必须让她明白,他和锦书的感情水泼不进,刀砍不断,让她彻底断了插手的念头。必要时,即使伤了李曼的感情也在所不惜,毕竟他们是母子,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修补,而一旦和锦书分手,再要把她找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所以,他一开口也没好气:“妈,有话就在这里说,需要背着我吗?”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李曼说话,以前即使在愤怒的情况下也不曾有过,所以她立刻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儿子的语气里有敌意,有宣战,有和锦书统一战线的意味,这让她更加光火。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撕破脸吧,搞得难看也顾不上了,于是她不理睬萧山盟,疾言厉色地质问锦书:“那天我已经在电话里表明态度,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萧山盟和你也不般配,所以不希望你们再处下去。今天我就想听到一个明确回答,你到底同不同意分手?”

萧山盟不假思索地:“不同意。”他低声吼出这句话,情绪激动,血液涌到头上来,脸庞红彤彤的,脖子上筋脉凸起。

锦书仍幻想着挽回局面。虽然李曼的傲慢和骄横让她愤怒,但她不想逞一时意气和她争夺高下,为了和萧山盟有一个好的结果,她愿意放低姿态,息事宁人。如果必须要苦苦哀求,在万不得已时,她也可以忍受屈辱去做。这是一份巨大的压力,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和借口,她必须替萧山盟分担一半。她拼命压抑着心脏的狂跳,克制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把涌到眼底的泪水逼回去,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阿姨,我和萧山盟今天碰面的目的,就是讨论这个问题,结论是我俩没有必须分手的理由。您所说的问题都现实存在,我不否认,也不回避,但这些问题不是不能克服的,我俩都有充分的准备和足够的勇气,去跨越所有现实的障碍。人一生中遇到一个相爱的人不容易,遇上了就不要轻易分手,因为一旦错过,也许就是终生遗憾。我和萧山盟是真心相爱的,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考验,这坚定了我们的信心,既有对对方的信心,也有对自己的信心。阿姨,我恳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不管前方是坦途也好,是悬崖也好,都让我们自己去经历。”锦书是内敛的人,极少向别人吐露心声,现在情真意切地说出这番话,几乎使出全身力气,她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萧山盟从心底里感激锦书能说出这几句话。以她绵里藏针的个性,在咄咄逼人的李曼面前,仍然肯低下头来,心平气和地向李曼诉说她的真情、承诺、期许、恳求,已经足以说明她对这段感情的珍惜程度,她愿意为他们的未来付出所有,甚至抛开自尊。她把话说得很透彻,李曼如果用心,一定会听进去,所以他及时补充一句:“妈,锦书说的,也是我的心里话。”

两人的真诚并未打动李曼,事实上,锦书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不爱听,也不想听,她今天撕破了脸皮来和锦书见面,目的就是逼她许诺不再和萧山盟接触。她像走火入魔一样,任何理性的解释、深情的诉说,在她这儿都是无效的。他俩越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她就越恼火。她的心门是铁铸的,水泼不进,火烧不化。

李曼看也不看萧山盟,只盯着锦书穷追猛打:“锦书,我也恳求你,给萧山盟一个机会,让他能挺起腰杆来做人。我和你萧叔把他拉扯大不容易,我不盼他有多大出息,不求他人前显贵,只想他一生平平安安、堂堂正正。他从出生起就住在景海大学的大院里,老教职工们没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如果他以后走在路上,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那可比杀了我还难受。”李曼为达目的,把话说得非常难听,甚至故意歪着说,好像萧山盟和锦书在一起,以后在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暗指锦书是一个行为不检、名声败坏的女人,这比指着她的鼻尖骂街更加羞辱。

萧山盟气得叫出来:“妈,你胡说什么?简直不可理喻。”他不忍心看着锦书受辱,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

锦书趔趔趄趄地跟他走两步,又站住了。她的脸更加白了,像白炽光下的宣纸,白得发青。她的眼睛血红,那是十滴泪汇成一滴血,都凝结在眼底。她的双手微微发抖,如果对方不是李曼,她一定已经撕碎了她。

她的喉咙发干,像着了火一样难受,咽一口唾沫,唾沫却是火辣辣的,蜇得嗓子疼。她的目光犀利,正面迎接李曼的目光,不闪躲也不回避,她不愿意继续示弱:“李阿姨,我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有些事情可能谈不拢,但我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您能够接受最好,如果不能接受,就当成聆听生活的另外一种声音吧。如果这声音非常刺耳,我先向您道歉。第一,我不认为萧山盟是您的私有财产,您无权替他决定感情生活,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喜欢和谁在一起,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有权利做出选择,也只有他自己,能为他的人生负责。第二,我父亲没有犯罪,他活着时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顶天立地的人,他一直是我的英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相信总有一天,法律会还他清白。第三,我不是坏女人。萧山盟确实非常优秀,我有时会担心追不上他的步伐,但他能够无视我的许多缺点,坚定地和我在一起,我从内心深处感谢他、珍惜他。我的人品没有任何亏欠,在人前,我能做到谨言慎行,在人后,我常常审视内心,这是我唯一感到自豪的地方,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我都敢说我问心无愧。当然,人不是活在真空里,这是一个纷乱复杂的世界,每个人都在被外界猜测、评判、下定义,有人明智客观,有人被蒙蔽双眼,也有人故意歪曲事实。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可能有截然不同的说法,任何偏听偏信,都将扭曲真相。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伴侣,气味相投,抱团取暖,任何情况下都不离不弃。”她的泪水终于失控,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微微侧过头,不让李曼直视她哭泣的样子,“萧山盟就是我今生认定的那个人,请您成全我们,我会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珍惜他,心疼他,关怀他。我请求您,至少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来证明自己,别让我们留下永远的遗憾。”

李曼丝毫不为所动。锦书的陈词在逐条挑战她先入为主的成见,这只能让她的怒火更加炽盛。难道公安机关的侦查、法院的判决、媒体的跟踪报道、掷地有声的人证物证,都在冤枉你?全世界都商量好了要跟你过不去?你大嘴一张,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法律干什么?何况,你本身还背着一个见不得光的处分,让你的人品和诚信都大打折扣的处分。锦书说得越诚恳,她就越反感,她认定这是一场诡辩,一次完美的表演,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子的软硬兼施。萧山盟鬼迷心窍,已彻底失去理智,她必须擦亮双眼,否则一家老小就会被她玩弄于股掌间。

李曼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摇摇头说:“萧山盟配不上你,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去找比他更适合你的人吧。”又向萧山盟招招手,“你和我回家去,以后你俩各走各的路,没必要再见面了。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硬往一块儿挤呢?伤人又伤己。”

萧山盟见她软硬不吃,铁了心地非要拆散他们,急得要哭了:“妈,您怎么就认死理儿呢?这事怎么就翻不过去了呢?您和我爸都说过,咱家家庭气氛民主,对我的人生重要大事,你们尊重我的选择,只提建议,不做决定。您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转头就忘了呢?怎么能不算数呢?”

他一连串的反问让李曼张口结舌,既尴尬又恼火,脱口而出:“让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得看具体情况。你要是非喜欢一个强奸杀人犯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她话音未落,锦书转身就跑,那急切的样子,似乎再不愿和李曼多说一句话。

萧山盟见局势失控,对李曼怒吼:“妈,您真让我失望。”抬脚要去追赶锦书。

李曼终于说出哽在嗓子眼儿里的“强奸杀人犯”几个字后,身心舒畅,情绪异常亢奋,血液呼呼地往脑子上涌,全身轻飘飘的,似乎身体和理智都消失了,全由情绪主宰。她见萧山盟作势要去追赶锦书,咬牙切齿地说:“让她去吧。今天你要敢去追她,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妈。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的声音凄厉,透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萧山盟有一刻被她吓住了,他最爱的两个女人真刀实剑地过招,不管他选择哪一方,另一方都会伤透心。李曼的性格脆弱,经不起打击,而锦书却柔中有刚,更加坚韧,在眼前这种极端状况下,似乎理应留下来陪妈妈,过后再去安慰锦书,可锦书又是被伤害更深的一方,她的心被狠狠地割了一刀,血液还在不断地淌出来,眼下比李曼更需要陪伴。

他犹豫片刻,咬牙说:“妈,您先回家,我不能失去锦书。”

李曼用力一跺脚,脸色比煮熟的虾壳还红:“滚,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回来。”

萧山盟看她一眼,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很快转身,往锦书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他没找到锦书。

他从主楼一直追到大门外的公交车站,以为锦书可能在那里等回学校的公交车。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车站上挤满了人,可是锦书不在其中。

他在那里呆呆地等了半个小时,三辆公交车先后开过去,还没看见她。他心急如焚,下一辆公交车开来时,他跟着人群上了车。

到景海医科大学时已经快七点了,过了晚饭时间,宿舍楼里冷冷清清。看门的宿管阿姨尽职尽责,把萧山盟拦在门口,不许他越雷池一步。萧山盟好说歹说,宿管阿姨同意帮他打电话找人。她把听筒压在耳朵上,紧皱眉头,在那个古朴的拨号话机上鼓捣半天,然后向萧山盟双手一摊,做了个很洋派的耸肩动作,意思是锦书的宿舍没人接电话,她爱莫能助。

萧山盟无奈,在宿舍楼外找个能看见大门口、又不显眼的位置藏着,如果锦书从外面回来,他马上就能看见。好在女生宿舍楼外每天黄昏前后都有不少男生守着,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一直等到天色全黑,一轮残月出现在头顶,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守在它周围,有气无力地闪烁着。他有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没喝水,加上情绪大起大落,全身像被掏空了似的,没有一分力气。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又觉得在女生宿舍楼外大模大样地席地而坐,终究不雅观,就咬牙挺着。

又过去将近一个小时,女生们陆续返回宿舍,有人往他这个方向瞟过来。萧山盟感到不好意思,就尽量往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躲,但是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大门口。

有一个女生向他走过来。走到身前几步远时,他认出来,她是锦书的下铺,好像叫徐什么洁。她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地问:“萧山盟?”

他机械地点头:“啊?!”

“锦书半小时前就回宿舍了,没事,挺好的,她不想下来,让我告诉你一声,别等了,走吧。”她好像不大喜欢萧山盟,冷冰冰地说完,转身就走。

萧山盟想问几句话,冲着女孩的背影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懊恼得想扇自己耳光。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门口,怎么就没看见锦书进去呢?难道她隐身了?或者这栋宿舍楼还有别的入口?如果能在门外拦住她,说上几句话,趁着裂痕新鲜时及时补救,或许还可以少绕些弯路。过几天等伤口结了痂,再想重修旧好,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而且他也怕了锦书的脾气,她执拗起来,九牛二虎也拉不回,他只有认输投降的份儿。所以说女人没有主见固然不好,太有主见也让男人挠头。

萧山盟一路想一路懊恼。好在运气还没坏到家,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走进景海大学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校园里出奇地静。

走进家门,房里的灯亮着,却没有人。饭桌上有两盘菜,还没动过,但看上去冷冰冰的,已经放了很长时间。

两个人干什么去了?萧山盟在房间里看一圈,没有找到字条,就不再操心,实在渴得很了,倒一杯水,坐到沙发上,一口气喝干。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有些刺耳,他侧过身子看着那台枣红色的拨号电话机,好像在打量一个怪物。铃声响过三遍后他才拿起听筒,那边竟是章百合的声音:“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已经打了十几遍。干妈病了,在省人民医院一楼急诊室,你快打车过来。”

“我妈怎么了?”萧山盟心里咯噔一下。

“没事,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别担心,过来就知道了。”章百合不愿意在电话里多说。

“那我这就过去。”听那边说“已经脱离危险了”,萧山盟乱了阵脚,放下听筒,趿拉着鞋子就往楼下跑。

省人民医院离景海大学只有十分钟车程,但萧山盟心急火燎的,恨不得出租车可以飞起来。

小跑着进到急诊室里面,远远看见萧逸的背影,正随着一帮人往电梯方向走。他忙追过去,见有两个护工模样的人推着一张活动病床,李曼躺在上面,闭着眼睛。萧逸和百合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萧山盟凑到萧逸身边,低声问:“爸,我妈怎么了?”

萧逸倒很镇定:“你妈呛水了,已经抢救过来,没事了。现在从急诊转到病房,留院观察两天。”他像往常一样,不多说话,既没责怪萧山盟怎么这样晚才来,也没追问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他的态度让萧山盟稍稍安心些。

萧山盟凑近观察李曼的脸色,苍白中泛着些淡淡的红晕,他似乎看见她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轻轻滚动,他怀疑她的意识清醒,也知道他来了,只是故意不理他。

他想不通百合怎么会在这里,却顾不上问,护送担架进了病房,安顿好,李曼还没睁开眼睛。

萧逸说:“你妈睡了,我今晚也睡在这里,你俩回学校吧,明天还有课,别为这事耽误了上课。”

萧山盟不想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伤得重不重?”

萧逸勉强笑一笑,以示轻松:“你都看见了,没有伤,就是身体虚弱,休息两天就好了。你们待在这里也没用,而且没有地方,回学校去休息吧。关于事情的经过,百合会告诉你。今天的事,多亏了百合,我们怎么感谢她都不为过。”

萧山盟带着疑问看一眼百合,她郑重地点点头。

百合在回学校的路上给萧山盟讲了事发经过。

今天黄昏时分,百合在景海大学旁的东湖公园里见到李曼。当时李曼看上去失魂落魄的,沿着东湖边漫无目的地游荡。百合在湖对面认出她,就大声喊,她像压根儿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不肯答应。百合怕她出什么事,偏偏东湖上又没有桥,只能沿着湖边绕过去,她急三火四地跑,才跑到一半,就看见李曼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萧山盟听到这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李曼不会游泳,而东湖的水有三四米深,几乎每年都有游人淹死。李曼跳进水里,就是寻死去了。他又惊又愧,想不到下午的一场争吵,竟然让李曼厌世轻生。虽然明知李曼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他还是感到后怕,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明白李曼怎么会这样脆弱而偏激。他们母子朝夕相处,但从前没在一起经历过大事,萧山盟并不了解她走极端的个性。这次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散了,而且萧山盟就算不自杀谢罪,以后也会在无尽的自责中度过一生。

百合接着说,她看见李曼跳湖,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嘶喊着救人,一边拼命往湖对岸跑,连衣服都没顾上脱,就跳进湖里去救李曼,好在她从小就练习游泳,水性不错,加上公园里的几个游人听到叫喊,也赶过来帮忙,大家连拖带拽,把李曼救上岸,有人叫了急救车,把她送到省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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