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刹那永恒(2/2)
殷南昭用特定的密码打开药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十排注射剂。
他清点过数目,确认无误后,关上药箱,“可以了。”
安冉微笑着敬了一礼,转身离开,医疗兵却没有随着安冉离开。
殷南昭站起来,绕过工作台,走到医疗兵面前,无奈地叹气:“为什么不听话呢?这里是前线。”
骆寻摘下头盔,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我没有接受过训练,不应该跑到前线来给你添麻烦。可是,想要救辰砂,就必须先检查他的身体,弄清楚他现在的状况。既然你不能送他回去,只能我过来了。我保证一切听从指挥,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殷南昭一言不发地张开双臂。
骆寻一下子喜笑颜开,扑进他怀里。
殷南昭抱着她说:“你不是麻烦。我不想你来,是因为在太空战场上,一切瞬息万变,我能力有限,没有办法确保你的安全。”
“我宁可在这里和你共进退,也不愿意待在阿丽卡塔提心吊胆地等待,大不了就是……”
殷南昭用唇堵住了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温柔如水,唇舌缱绻,倾诉着彼此的思念。
一吻结束,骆寻闭着眼睛,抱着殷南昭的腰,靠在他肩头。
自从辰砂异变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了。纵使前方荆棘遍布、利刃环绕,能有一个怀抱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她就能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殷南昭说:“走吧,带你去看看辰砂。”
两人走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金属门,进入囚禁辰砂的军事禁区。
宽敞的空间内,大笼子套中笼子、中笼子套小笼子,骆寻连着走进三个笼子,才站在了辰砂面前。
它正在昏迷中,温驯地趴伏在地上。
头上的白色犄角晶莹温润,像是用上好的白色玉石雕成。全身上下的皮毛雪白,连爪子都是雪白的,如同用冰雪凝聚而成,看上去美丽圣洁,没有一丝戾气,完全就像是古老神话传说中的祥瑞之兽。
骆寻禁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皮毛,温热柔软顺滑的触感,几乎让人觉得自己在抚摩一只可爱的猫咪。
殷南昭说:“抓紧时间。”
骆寻忙打开医疗箱,剪了一缕毛发,抽取了三管血,又用检测仪给它做了一个全身扫描,然后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身体监测仪放到它的脖颈处,可以实时采集它的心跳、呼吸等生理数据。
骆寻忙忙碌碌,拿出骨质分析仪,正打算对它的独角再做一个细致的检查,殷南昭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她,飞跃到笼子外。
笼门迅速关闭,却没有异变兽的速度快。
它原地飞跃而起,像是一道白光掠过,连它的身影都没有看清,半个头已经蹿到笼子外。
殷南昭重重一脚踢向它的眼睛,它狡猾地微微低头,把犄角对准殷南昭的脚。殷南昭早有防备,腿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避开它的犄角,仍旧重重踹在它的眼睛上。
异变兽不得不微微侧头,闭上眼睛。
殷南昭趁着它速度微滞,又是重重一脚,将异变兽直接踹回笼子中。
笼门终于关闭。
殷南昭抱着骆寻落到地上。
异变兽瞪着猩红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嘴,冲他们咆哮怒吼。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咬住金属栏杆,像是要把金属栏杆咬断。
骆寻看到手臂粗细的金属栏杆上竟然留下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齿痕,可以想象,它的牙齿触碰到人的后果。她禁不住下意识地握紧了殷南昭的手。
殷南昭说:“辰砂是3a级体能,异变后,攻击力超过3a级。和你在新闻里看到的视频相比,它现在越来越熟悉野兽的形体,也越来越会使用它的身体,不仅仅是它的牙齿,它头上的犄角、它的四个爪子、它的尾巴,都是致命的武器。这只异变兽的速度和力量绝对超出你的想象,就算是我想要制服它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骆寻盯着异变兽。异变兽在笼子里左冲右突,愤怒地又抓又咬,甚至用头不停地撞击金属栏杆,狂躁地想要冲出笼子。
殷南昭扳过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肃容说:“小寻,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它还会变回辰砂,但现在它只是一只没有神志的野兽,超强的体能让它变成了杀人利器。”
骆寻知道殷南昭在担心什么,向他保证:“我明白,我会小心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观察研究它,只能在笼子外。如果要接近它采集实验样本,必须有我的陪同。”
“好。”
殷南昭把一把小巧精致的枪递给她,“你的安全永远优先于它的生命,如果遇到意外状况,必须先保护自己。”
骆寻盯着他手里的死神之枪,心里滋味十分复杂。
殷南昭抱住她,“对不起!”他也知道这把枪会带来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但是小寻和异变兽体能差距太大,只有死神之枪能杀死异变兽。
骆寻摇摇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殷南昭温柔地说:“我承受不起你有任何差池,所以,需要开枪时,必须立即开枪!听懂了吗?”
“听懂了。”骆寻拿过枪,贴身收好。
嘟嘟的响声中,金属门打开。
宿一和宿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像是倒躺着的蜘蛛一样的机器人,八只细长的机械臂里抱着两头活的野兽。
宿一和宿二看到骆寻,有点意外,但没有多问,只是对殷南昭敬了一礼后,就安静地等候在笼子外。
殷南昭说:“你信里要求,为了异变兽的健康,要尽可能延长镇静剂注射时间的间隔。现在是它的进食时间,然后是自由活动时间,会有机器人专门陪它发泄,直到它开始残害自己的身体,宿一他们才会给它注射镇静剂。”
骆寻这才明白为什么是大笼子套中笼子、中笼子套小笼子,原来是为了增加异变兽的活动空间。
殷南昭拖着骆寻的手往外走,“你不会喜欢接下来的事,我们离开吧!”
两个倒蜘蛛形状的机器人滑动着身体,把野兽搬进笼子。
骆寻盯着那两只嗅到危险、拼命挣扎的野兽,结结巴巴地问:“你给辰砂吃……吃生肉?”
“它不是辰砂,它是野兽。”
“可是……”
“我喂过它熟肉,它完全不感兴趣,只有活物才能吸引它靠着本能进食。”
骆寻不说话了,回头看向笼子里面——
异变兽的爪子扒在金属栏杆上,狂躁地想要冲出来。
机器人已经放开两只野兽。它们压根儿不敢靠近辰砂所在的地方,瑟瑟发抖地躲在远处,冲着辰砂色厉内荏地呜鸣。
是饕餮盛宴,还是血腥杀戮?
骆寻立即收回了目光,沉默地跟着殷南昭离开了异变兽的囚禁区。
两人走出厚重的金属门,看到宿七和一个身材瘦高、气质文雅的男子守在外面。男子的身体发生了自然异变,长着六只胳膊。
骆寻不是第一次看到多臂基因的人,但这个男子的六只胳膊发育完整,都很健康,相当于有了六只手可以干活做事。
宿七和男子站得笔挺,向殷南昭敬礼。
殷南昭对骆寻介绍说:“这位是宿五,辰砂的私人医生,这段时间也是他在负责照顾异变兽。”
骆寻急忙伸手,客气地说:“你好,我是骆寻。”
宿五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第一次见面就愿意主动和他握手,愣了一愣,才伸出一只手,和她重重握了下,“谢谢你的镇静剂。”
骆寻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恰好赶上了,而且现在都不清楚有没有毒副作用。”
“不管怎么说,至少保住了命,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殷南昭说:“骆寻来这里是专门为了研究辰砂的异变。”
宿五眼睛一亮,真诚地说:“不管有任何要求,请随时吩咐,我会全力配合。”
骆寻也没客气,“我是一个人悄悄过来的,没有带研究助理,虽然机器人能分担很多工作,但有些事只有人能处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兼职做一下我的实验助理?”
宿五深深地盯了骆寻一眼,“非常愿意。”
她这哪里是请实验助理?有执政官在,什么人才找不到?她这是怕他们担心,请了一个人来监视自己。
“那就这样说定了,回头我来找你。”骆寻对宿七礼貌地点点头,跟着殷南昭离开了。
宿五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暗暗叹息,完全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如此聪慧体贴,又如此坦荡利落。
因为上一任的公爵夫人太过优秀,他们下意识地对辰砂的夫人也寄予了厚望。当听到辰砂居然抽中签要娶一个阿尔帝国不要的公主,他们都很失望不满,不但自己从来没去看过公主,还一直鼓动着辰砂别把政治婚姻当真。等到时机合适时,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终止婚姻。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心怀成见,也许……
宿七等殷南昭和骆寻的身影消失在金属门外后,悲伤迷惘地问:“骆寻真的能让辰砂恢复神志、变回人?”
宿五长叹口气,“不知道。不过,安教授说他在基因研究上已经落入窠臼,难有创新,骆寻是新的希望。”
在一个临时布置起来的实验室里,骆寻开始研究辰砂的异变。
外面硝烟弥漫,人类和异种打得如火如荼。
骆寻刻意封闭住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忘记这里是战场,全心全意地扑到研究上。
她的基因是纯种人类,她的情感却和异种紧密相连。
一方的战役总指挥是英仙叶玠,有可能是龙心的男朋友;一方的战役总指挥是殷南昭,是她的男朋友。
龙心和她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骆寻觉得,这么复杂的事情即使想也想不清楚,索性走一步算一步,只专注于眼前。
太空母舰上没有日夜,时间如流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过。
骆寻每天忙忙碌碌,所有心神都集中在辰砂的基因研究上,希望能探寻到他基因里面的秘密。
她和殷南昭虽然同在一艘太空母舰上,但两个人都忙,见面的时间不但没有比他们在阿丽卡塔星上多,反而变得更少了。
骆寻常常为了盯实验,连着几天都睡在实验室里。
殷南昭不但要指挥整个战场的战役,还要处理联邦内部的政务,经常一个会接着一个会,忙得连正儿八经躺下来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没有时间再为骆寻做早饭,甚至连自己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可不管多忙,他每天都会抽空来见骆寻一次。
有时候,他会带着营养餐过来,两人一起吃一顿营养餐,在一起待上十来分钟。
有时候,他会趁着工作间隙,绕路到实验室来看骆寻一眼,给她送一小盒新鲜的水果,叮嘱她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有时候,他白天实在没有时间来,就会趁晚上过来,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折叠床上,相拥着聊一会儿天。
如果赶上骆寻已经睡着,他舍不得吵醒骆寻,就会看着她静静坐一会儿,给骆寻留下一朵迷思花。
清晨,骆寻会在花香中睁开眼睛,看到枕畔的迷思花。
这可是太空中,骆寻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新鲜花朵,简直像是有一个秘密小花园。
骆寻会找一个细颈的玻璃实验瓶,把花儿插进去。工作疲惫时,看到静静开放的花朵,总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英仙号太空母舰。
叶玠一身军装,站在舷窗前,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浩渺星河。
几个穿着军服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喝酒,一边小声地聊着天。
闵公明将军说:“虽然辰砂变成了野兽,可只要他一天没死,第一区的人就心怀希望。第一区是一块大肥肉,所有人都垂涎欲滴地盯着,一直有人要求处死那只异变兽,殷南昭竟然扛着所有压力把异变兽保了下来,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难道还指望着野兽能再变回人?”
林楼将军说:“听说那种新型镇静剂出自一个女基因学家的研究室,就是那个假公主骆寻,这个女人明明是纯种基因人类,却居然帮着异种……”
龙血兵团的现任团长莫里斯冲他打眼色,林楼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机敏地闭上了嘴巴。
房间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叶玠没有回头,冷冷地问:“她现在在哪里?”
闵公明和林楼将军都不知道“她”指谁,一头雾水地看看彼此,眼里满是迷惑。莫里斯恭敬地回答:“应该在北晨号上。”
和殷南昭在一起?叶玠脸色阴沉。
一瞬后,他笑了笑,讥嘲地说:“看样子她是想帮异种找到医治突发性异变的方法。”
莫里斯想到龙心的本事,忧形于色,“如果能成功医治突发性异变,不少星国也许会改变对异种的看法……”
叶玠冷哼,“你以为她真的是龙心吗?”
莫里斯想起龙心,又是敬又是畏。
那个女人再优秀,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龙心却是一个……天才,怪物!她绝不可能是龙心!
一天天过去。
g2299星域已经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两边的军人都越打越斗志昂扬,骆寻的研究却像是陷在了沼泽中,一直停滞不前,没有一点进展。
她的心情越来越差,整个人像是一只困兽。
虽然宿五一再劝说她不要着急,骆寻自己也知道科学研究的路本来就漫长艰辛,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也许太执着于结果,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沮丧。
又一次实验失败后,骆寻冲出了实验室。
她走到关押异变兽的隔离区,让宿一帮她打开金属门。
骆寻坐在地上,隔着一排金属栏杆,看着昏睡的异变兽。
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办法相信辰砂变成了眼前的野兽,总觉得一切像是一场噩梦。等噩梦醒后,那个像雪山一般高傲冷漠的辰砂就会出现。
骆寻把手探进笼子里面,轻柔地抚摩着异变兽。
她清晰地感受到它温热的身体随着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认识到这不是梦。
骆寻张开五指,用手做梳,帮它梳理毛发。
异变兽似乎感觉很舒服,抖了抖身子,打了个响鼻。
一直守在一旁的狄川急忙提醒她:“异变兽无意识拍下爪子,你的手就会断掉。”
骆寻收回了手。
她沮丧地抱住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辰砂是那么骄傲的人,现在却被锁在笼子里,不见天日,要么疯狂地撕咬,要么失去意识地沉睡。
几乎从认识辰砂的第一天起,辰砂就一直在强调异变后宁愿干脆利落地死,也不愿没有神志地活。
她却违背他的意愿,让他活了下来。但是,这种没有丝毫尊严、苟延残喘的活法是辰砂想要的吗?
殷南昭走进来,对狄川点了下头,狄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殷南昭从背后拥住骆寻,“研究不顺利?”
骆寻喃喃说:“辰砂会不会恨我们让他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相信他愿意争取一线生机。”
“……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一线生机。”骆寻鼻子发酸,嘴里发苦。
“肯定有,我不是异变后又变回了人吗?”
“安教授到现在也没研究出你的异变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推测出和4a级体能有密切关系。如果4a级体能是异变的安全区,辰砂想要变回人,就必须先是一个人才能把体能提升到4a级,然后,才有可能变回人。这不是悖论吗?就像是我想要找回记忆,就必须先恢复记忆才能配制出恢复记忆的药剂……”
殷南昭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骆寻掰开殷南昭的手,难受地说:“真正的基因研究天才是龙心,不是我。如果是龙心,也许就能研究出治愈突发性异变的方法……”
“嘘!”殷南昭阻止了她的自怨自艾,在她耳畔说:“我知道你很想救辰砂,但你不是第一天做研究,应该知道任何研究都不可能急于求成,就算是天才也要经历无数次的失败。”
“我害怕辰砂等不到我成功的那一天。”
“小寻,我们只能为了一分的希望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骆寻闷闷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殷南昭猛地把她打横抱起来,骆寻惊讶地瞪着他,“你干吗?”
“带你去感受一下人类的渺小。”
殷南昭把骆寻抱到一个狭长的密封长廊里,放了下来。
他按了下墙上的按钮,一个全身透明的椭圆形仪器滑动到他们面前。
殷南昭说:“几十年过去了,这玩意儿居然还是这样。”
殷南昭拉着骆寻挤到椭圆形的仪器里,因为空间狭小,骆寻的背必须紧贴在殷南昭怀里,玻璃舱门才能合拢。
骆寻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人工清洁战舰外部,我几十年前用过一次。”
殷南昭说着话,操纵机械臂按了个按钮。密封的长廊突然打开收缩进去,只留下一条狭长的金属板,孤零零横亘在太空中。
氧气和重力都消失,他们靠着机器的磁力才吸附在狭长的金属板上。
骆寻觉得自己头朝下打了个转,浩瀚的星空就在她头下,整个人好像马上就要被没有底的黑色深渊吞噬,禁不住失声尖叫:“要掉下去了!”
殷南昭失笑,“这里是太空,不管是你的头下,还是你的脚上,都是虚空。”
骆寻已经适应了失重的状态,也发现从下往上看过去,她的上方也是浩瀚的星空。
她刚松了口气,殷南昭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仪器的磁力消失,他们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飘向无边无垠的太空。
骆寻心跳如雷,再次失声尖叫:“安全带!你忘记了安全带!”没有和母机相连的安全带,他们随时有可能迷失在浩瀚的太空中。
“哎呀,我忘记了。”殷南昭叹气,“小寻要和我永远迷失在太空中了,怎么办?”
天旋地转中,骆寻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的语气里满是调侃。她知道被戏弄了,不禁恨恨地叫:“殷南昭!”
殷南昭安抚地吻吻她的头,“闭上眼睛,用心聆听。然后,睁开眼睛。”
骆寻听话地闭上眼睛,用心聆听——
但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日常生活中,不管任何时刻,都没有绝对的安静。
有风声,有虫鸣声,有树叶晃动的声音,有人声,有空调运行的声音……但是,在外太空,没有空气,没有了声音传输的介质,任何声音都没有了。
绝对的安静中,骆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飘浮在宇宙中,像是一叶浮舟漂向洪荒的尽头,似乎一切都在从她身体里一点点剥离,再慢慢远离。
喜悦、悲伤、烦恼、痛苦、爱恋……甚至连生命都在远离。
骆寻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似乎冥冥中触摸到了死亡,让人宁静又恐慌。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漆黑,繁星万点静静闪耀,还有一团团光华璀璨的星云。
她依旧在不停地飘浮旋转,整个宇宙都好像在随着她转动。
光华流动间,斗转星移,她像是看到了宇宙初生的状态。
天地玄黄,鸿蒙初开。
生命孕育、诞生、繁荣、衰老、凋敝。
亿万年的进化,从rna到dna,从肉眼看不见的原核生物到千姿百态的生物种群,无数的物种崛起,无数的物种灭亡。
生命是繁衍不息,也是朝生暮死。
生命是永恒,也是刹那。
生命是至强至坚,也是至弱至脆。
混沌间的刹那通明,骆寻竟然泪盈双睫。
她神情怔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像是一个失聪的人刹那间听到了星际中顶尖交响乐团的迎春舞曲,太过震撼,反而失去了用语言表达的欲望。
殷南昭似乎完全知道她的心情,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抱着她。
良久后,骆寻的心情才渐渐平复,轻声说:“谢谢。”
这样诡秘莫测、波澜壮阔的景致,如果不是殷南昭,她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感受到。
因为两颗心的相拥,不仅拥有了自己的世界,还拥有了对方的世界,生命的长度没有变,可生命的广度与深度都变了。
壮阔的景致并不能解决现实的烦恼,但是,刹那间脱离现实的极致体验却会让心灵得到力量,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殷南昭低下头温柔地吻了骆寻的脸颊一下,什么都没说。
无数次独自一人飞跃过茫茫太空,本来以为都是早已经看麻木的风景,可是,因为有了一个人在心头,通过她的眼睛、她的心灵,他也感受到了震撼、感动、欣喜,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
殷南昭的通信器响起蜂鸣音,安冉急切地问:“阁下,已经过了预定的开会时间,您在哪里?”
“不小心飘到了外太空,我已经给你开放了定位权限,麻烦你派个人来接一下我。”
安冉结结巴巴地说:“您……飘……飘到了外太空?怎么飘过去的?”
“我忘记给cl64清洁机系上安全带和母机相连,这东西没有能源推进器,我没办法飘回去。”
安冉沉默了一瞬,声音发颤地说:“请阁下稍等,我马上派人过去。”
骆寻大惊失色,“你居然真的忘记了系安全带?我还以为你在故意吓唬我。”
殷南昭毫无羞愧,“几十年前用过一次,忘掉操作很正常。我以为这机器有自动绑定设置,没想到它这么落后。”
茫茫太空,星光璀璨。
即使身边的人是这个星际间体能最强大的男人,也渺小如微尘,连想挪动一步都做不到。随便一个意外,他们就会真的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
骆寻喃喃说:“殷南昭,你是个疯子!”
殷南昭笑,“嗯,你爱的疯子。”
骆寻突然间禁不住大笑起来,她这样一个时时谨慎、刻刻小心的人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呢?连这么不合情理的事情都发生了,别的事情也一定会从不可能变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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