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齐聚一堂(1/2)
张嘉田忽然觉得他见老了,而他这种人因为先前活得太得意太漂亮,所以一旦落魄衰老,就显着分外可悲可怜。
<h3>(一)</h3>
雷一鸣原本没把学生游行当一回事。十年前也曾有学生们结成大队堵他的大门,他叫来一队巡警,举枪向天啪啪放了几排,登时就把学生们吓退了。学生纵是不退,他也不怕,让士兵换上便装充当打手,冲出去乱打一阵,打也能把他们打散了。
这一回,他不肯、也不敢再闹出大动静来,所以决定关了大门做缩头乌龟。外面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横竖他一不露面,二不出声,料想等到学生闹得饿了,自然也就各回各校了。
他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学生们受了这北伐成功的鼓舞,既不怕头上盆子大的骄阳,少吃一两顿饭,也撑得住。雷府的大门既是紧闭,那么他们顺着围墙找小门,开始砸门。雷府人丁稀少,原来雷一鸣做巡阅使,府中军官士兵出出入入,倒还显得热闹,如今他关门过日子,府中立刻变成了个空旷地世界。白雪峰这位副长官如今没了穿军装的部下,只得带着几名男仆东奔西跑。通往汽车房的一扇院门已经被学生冲击得摇摇欲坠,白雪峰慌忙用几根木杆子将大门支住,给他帮忙的男仆头发花白,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仆人,这时就吓得哆哆嗦嗦:“都是念书的人,怎么脾气这么暴?这要真是冲进来了,还不得打人?”
白雪峰怒道:“要不是怕他们冲进来打人,我还忙活什么呢?那年平正大学闹学潮,校长不是都被他们打死了吗?”
说完这话,他脸色一变:“花园里的角门,锁了吗?”
老仆人也傻了眼:“没有。”
白雪峰大幅度地挥舞手臂:“快去快去,把没锁的大门都锁上!”
说完这话,他迈开大步一路狂奔,跑到了雷一鸣面前:“大帅,不得了了,这回学生们闹得凶,要往咱们府里冲,都开始撞门了!”
雷一鸣当即答道:“给区里打电话,让他们派巡警过来!”
白雪峰立刻出去打了电话,片刻之后他回来了:“大帅,电话打过去了,他们这就派人来。那个……”他迟疑了一下又说:“用不用再找些打手过来,他们为钱办事,比巡警更可靠些。”
雷一鸣看着他:“你能马上找来吗?”
白雪峰一点头:“能。”
“那去找。”
“找五十个?”
雷一鸣急了,一拍轮椅扶手:“你自己看着办!那帮混账王八蛋要是冲进来了,我跟你一个都逃不了!”
白雪峰赶紧又跑去了外间电话机旁,抓起话筒往外打电话。一只耳朵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另一只耳朵听着院墙外的声音——外头的声音已经压过了听筒里的声音,一浪接一浪,指名道姓的要打倒卖国贼雷一鸣。
一边分心留意着两边的声音,他一边在心里骂林子枫。因为确实不知道林子枫到底是存了什么心——若说为了荣华富贵,那他把雷一鸣卖给张嘉田,也就可以了,何至于到了如今,还要痛打落水狗,把他往绝路上逼?若说是为了私仇,那更是奇怪,雷一鸣这些年是怎么对待林子枫的,他全都看在了眼里,雷一鸣再不是东西,也不至于和林子枫结下这么大的仇吧!
心乱如麻地打完了电话,他回到了雷一鸣面前:“大帅,人找好了,找了五十个,每人一天一块钱。”
雷一鸣问道:“他们自己有家伙吗?咱们家里还有些枪吧?”
白雪峰连忙摆手:“别,大帅,这不是在战场上,您不能动枪啊。他们都能自己带家伙,没带的话从厨房拿些个擀面杖给他们就是了,反正也未必是真打,能让他们把学生吓唬走就成。”
雷一鸣不说话了,垂头坐着。白雪峰瞄了他几眼,看他瘦骨伶仃地坐在轮椅上,很有几分可怜相,便又试着说道:“大帅,您……”
他摇了摇头:“别叫我大帅了,我那大帅已经当到头了。”
白雪峰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微笑唤道:“那,大爷?”
雷一鸣又是一笑,笑过之后一点头:“嗯。”
白雪峰轻轻地走出去,倒了一杯茶送到了雷一鸣手边:“大爷,您再忍忍,外头那帮学生闹到了饭点儿,没吃没喝的,自然就走了。”
雷一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子枫是不是疯了?”
“要不,您把林子枫找过来,问问他,他到底想怎么着?您到底是哪儿对不住他了,让他恨您恨成这样?要不然,您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怎么走,想防备都防备不住。”
雷一鸣答道:“抱委屈的话,张嘉田有资格说,他没资格。我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然后他放下茶杯,手哆嗦着,茶水在杯中泼泼洒洒:“他跟了我十年,现在这样对我。”
白雪峰叹息了一声:“大爷,您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雷一鸣扭头看着窗外,只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这个我想不通。”
这时,仆人走到门口,轻声叫走了白雪峰。原来白雪峰雇来的打手身手不凡,已经翻墙进来了。进来之后抽出怀中藏着的短棒,他们按照白雪峰的指示,将各处院门开了一道缝,侧身挤了出去,开始和学生们对峙。
如此到了晚饭时分,出乎白雪峰的意料,学生竟然没有散,反倒是卖烧饼、包子、热馄饨的小摊贩闻风而来。大热天的,学生们只要有钱,满可以一直在此地驻扎到入秋。到了夜里,他们点起了火把,又唱歌又演说,时不时地还要呼一阵口号,一个个精神百倍。打手们都熬不住了,守门的巡警也换了两拨。而在另一方面,府内的厨子没法子出去买菜,天气热,厨房里也没什么存货,大师傅找了白雪峰,告诉他道:“明早可就没新鲜菜了。”
白雪峰一瞪眼睛:“大爷什么时候早上要吃新鲜菜了?有火腿鸡蛋不就成了吗?”
“早上不吃,中午也得吃呀!”
“到了中午再说!”
然后他又瞪了一眼,把大师傅瞪出了视野之外。瞪走了大师傅之后,他抬手抹了一把热汗,就觉得自己心力交瘁,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他哪里是个当大管家的人才呢?他竭尽全力,也就只能管好雷一鸣的衣食住行。
“总这么着可不行。”他在心里暗想,“虽说一月五百大洋真不少,可让我改行给他当管家,那可是要了我的命。”
第二天,学生们没有走,打手们全晒黑了一层。
雷一鸣不便打学生,怕打出乱子来,可总这么坐在家里听学生们臭骂,他也无法忍受。大学生们的期末考似乎在这几天就要陆续结束了,援兵越来越多,又几次三番地试图冲入府中,真冲进来了,那么把他打成半死都是轻的。
他不能坐以待毙,而且自从学生们来了之后,妞儿就夜哭不止,据陈妈讲,这一定是白天受了惊吓的缘故。把白雪峰叫到了面前,他说道:“我打算到天津住几天,把这里扔给那帮混账学生,让他们自己闹去吧!”
白雪峰看着他:“啊……是。”
“去收拾行李吧!”
白雪峰没有动,犹犹豫豫地说道:“大爷,那个……您到了天津,住哪儿呢?”
雷一鸣一愣:“天津的房子也没了?”
白雪峰放低了声音:“没了。”
“别的房子呢?难道我在天津就只有那么一个住处?”
“天津的房产,全给了洪霄九了。”
雷一鸣看着白雪峰,看了片刻,然后说道:“那就再买,也不必大,够家里这几个人住就行了。”
白雪峰答了一声“是”,又问:“可是大爷,这笔钱……从哪里来呢?”
雷一鸣答道:“我还有点钱存在银行里,明天我亲自去取。”
翌日上午,雷一鸣坐上汽车,想要硬冲出去,然而汽车刚出大门,就被学生用石块砸破了挡风玻璃。白雪峰坐在副驾驶座上,落了满头满身的玻璃碴子。学生们呐喊起来,要把汽车推翻,车夫使出了浑身的本领,才把汽车倒回了大门里。白雪峰的手和脸都被玻璃碴子划破了,下了汽车再一看,汽车的车顶和引擎盖也都被木棒、石头砸出了大坑。
雷一鸣推开车门,不等白雪峰搀扶,他自己拄着手杖,一点一点的从汽车里挪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春好正在干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时想起叶春好。她一个女人,纵是此时在家,纵是和他同心同德,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救星。
白雪峰显然是彻底傻了眼,对着雷一鸣张了张嘴,他想要说话,可一名男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有电话……找大爷……”
自从雷一鸣战败下台之后,没有接到过任何慰问的电话,这时听了仆人的报告,他反倒是吓了一跳:“谁打来的?”
仆人喘得厉害:“是、是林秘书长!”
雷府里有内线电话,雷一鸣就近走到了书房里,抄起话筒“喂”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了林子枫的声音:“大帅,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雷一鸣骤然怒吼起来:“我好你妈的x!”
林子枫的声音倒是平静:“大帅这一句骂得中气十足,看来情况应该是好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必亲自过去看望您了。大帅,再会——”
“你等等!”
听筒中一片安静,林子枫并没有挂断电话,但是也没有再说话。
雷一鸣捂住话筒,扭头做了个深呼吸,极力想要镇定下来,然后放下手,他对着话筒说道:“你过来,现在就过来。”
他以为林子枫必定要拿捏一番,将自己刁难一场,哪知道听筒里只传来了简简单单的一声“好”。
然后,听筒里又说道:“大帅在书房楼下的小客厅里等我吧,我一小时内会到。”
雷一鸣挂断了电话,就觉着一颗心跳得厉害,头也眩晕起来。扶着仆人走了出去,他想自己这么着可不行,自己这个样子,等会儿见了林子枫,也占不了上风。让仆人推过了轮椅来,他回了妞儿所在的那幢小楼,也没上楼,直接在楼下的大沙发上躺了下去。
白雪峰听闻林子枫要来,倒是有点高兴。费了不少力气,他摘净了身上的玻璃碴子,正想再劝雷一鸣几句,让他等会儿见了林子枫,千万不要发作雷霆之怒,哪知道还没等他找了机会开口,前头守门的仆人打过电话来,说是林子枫已经到了。
雷一鸣听了这个消息,说道:“带他过来。”
白雪峰把这话告诉了仆人,然而仆人随即回答道:“林秘书长不肯,一定要在书房里等大帅过去。”
雷一鸣听了这话,莫名其妙,可正如白雪峰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打起精神,拄着手,扶着白雪峰,一路挣扎着又走回了书房——不想坐轮椅,不然,就仿佛他成了残废似的。
在书房楼下的客厅里,雷一鸣果然见到了林子枫。
林子枫站在角落处的博古架前,正在审视架子上那些被他审视了将近十年的小件古董。外面是骄阳似火,衬得厅内一片阴凉。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白得发蓝。闻声扭过头来,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没说话,单是从雷一鸣的头一直看到了雷一鸣的脚。
雷一鸣把白雪峰推了开,自己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来了!”
白雪峰后退几步,站到了客厅外面。而林子枫慢慢地踱过来,在他斜前方的沙发椅上也坐了下来:“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真是怀念。”
雷一鸣也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林子枫答道:“是的。”
雷一鸣拄着手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松手放开手杖,他向前一扑,一把掐住了林子枫的脖子。
<h3>(二)</h3>
林子枫坐在一把沙发椅上,猛地受了雷一鸣这一扑,他向后一仰,随即便被椅背拦住。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看着雷一鸣,一动未动。雷一鸣的双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并且越收越紧,手冰凉的,瘦得有硬度。
林子枫登时仿佛断了气。血液被那双手挤压得兵分两路——向上向下。向上的,涌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面红耳赤,他感觉到了咽喉的疼痛与胸膛的憋闷,但依然不动。眼角余光扫到了客厅门口的白雪峰——白雪峰向内跑了一步,随即又停在了原地,显出手足无措的模样。
收回了目光,他又去看这近在咫尺的雷一鸣。雷一鸣把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也没有多少分量。钳着脖子的双手有些颤抖,他好像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简直是在死乞白赖、死去活来地杀他。
这时,林子枫感到自己头上的血管在鼓胀、律动,脑子渐渐有些迷糊了。,可在一瞬间他想起了无数事,每一桩都是有头无尾。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双臂有些麻痹,而他出于求生的本能,开始运动腹部肌肉,试图吸气。
他看见雷一鸣的身胸膛正随着自己艰难的呼吸而剧烈起伏,这种景象让他感到了滑稽,于是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笑——旁人听着都像是呻吟或者哀鸣,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在笑。
笑过之后,雷一鸣猛地松开了双手,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一步,坐回了沙发。大量的空气涌进胸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呼吸时有巨大的快感,让他的身体几乎抽搐。
然后他直起腰来,正视了雷一鸣:“怎么停了?”
雷一鸣从牙关中挤出了两个字:“疯子!”
他微微的还是有些喘,又问:“怎么停了?”
雷一鸣向后挪了挪,一脸嫌恶的神情:“我犯不上给个疯子偿命!”
林子枫的气息彻底平顺了,又笑了一声——有笑声,没笑容。
雷一鸣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问你,这十年来我哪里亏待了你?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林子枫答道:“你对我倒是还好。”
雷一鸣气得一拍茶几:“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你对胜男不好。”
“我——”雷一鸣一时哑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子枫,他万万理解不了这句话,“我对胜男不好?这话是打哪儿说出来的?”
他太惊讶,太委屈了,声音都走了调:“我是打她骂她了?还是对她始乱终弃了?她自从进了我家,吃穿用度都和太太是一样的——我对她不好?你还想让我怎么对她好?把叶春好撵出去,把她请回这个家里来,才算够意思?”
林子枫叹了口气:“你不懂。”
“那你来说!你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们兄妹了?”他抄起手杖扔向了林子枫,“你在战场上出卖我,毁了我的事业前途,又在报纸上毁我的名誉,让那帮学生堵了我的大门闹事!我他妈的是掘了你姓林的祖坟?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林子枫抬手接住了那根手杖,把它横放在了大腿上:“气大伤身,请息怒。”
林子枫的话,雷一鸣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环顾一圈没有找到新的兵器,他抬手又一拍茶几:“我的钱呢?”
林子枫向他微微一弯腰:“大帅别急,我一定会给大帅一个交代。”
雷一鸣听他言之无物,一味的只是打太极,面对自己,竟然连一点点心虚的表现都没有,便气得肝胆俱裂。可如今他既不是巡阅使,也不再是他部下的秘书长,他真把这家伙一枪毙了,当今的新政府极有可能判他个杀人罪。
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他虚脱似的向后靠了过去:“你今天到我这里来,想干什么?看我现在有多么落魄狼狈?还是想给外头那帮学生们开门,放他们进来再把我痛打一顿?”
林子枫做了个恍然大悟的姿态,抬手从怀中取出了两只信封:“大帅那夜在安泰,托我给叶春好带两封信。这两封信,我一直没有机会送到,所以如今将它完璧归赵,还给大帅。信中的错字错句,我已经为大帅修改过了,以备大帅将来再用。其中,大帅写给二小姐的那封信,真是情真意切,读之令人动容。我跟随大帅十年,刚知道大帅文采非凡。”
这几句话被他说得轻飘飘的,可雷一鸣听在耳中,真如同在千万人前光了屁股一般,羞怒得一时无言,只是直直地瞪着他。林子枫欠身将那两封信放到了他面前。雷一鸣收回目光望着那两封信,忽然伸手把它抓起来撕了个粉碎。
他撕信的时候,林子枫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他看。白雪峰都瞧出林子枫是专程过来气雷一鸣的,心中便有些不平之意。走上来把雷一鸣满手满腿的碎纸收拾到烟灰缸里,他端着烟灰缸退了出去。而雷一鸣抬头看着林子枫,问道:“够了吗?气我气够了吗?”
林子枫答道:“我这一趟来,完全是出于对您的关心,并不是为了惹您生气而来的。”
雷一鸣就觉着太阳穴上的血管在一跳一跳地痛,是急怒攻心,让他几乎要身心失控。他不再回应了,心里几乎是乞求着林子枫快滚。可林子枫这时又说道:“学生闹得动静如此之大,是我也没有预料到的。我想大帅这些天,一定因此深感苦恼,所以大帅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助大帅离开北京,到天津暂住几天。”
雷一鸣冷笑一声:“这么好心?帮我到天津去?为什么?”
“我将来会长住在天津,闲来无事时,或许我可以去找您谈谈。”
雷一鸣当即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嗤笑:“谈什么?谈恋爱?”
他没有等到林子枫的回答。抬头望过去,就见林子枫正襟危坐,低头盯着地面。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林子枫才抬起头,神情冷淡:“请大帅不要说这种轻浮的话。”
然后他站了起来:“大帅若是需要我帮忙,便请吩咐;若不需要,我就告辞了。”
依着雷一鸣的心意,他真想架起一门大炮,一炮把林子枫轰成骨灰,然而斜眼瞧见了客厅外的白雪峰,他忽然又想起了白雪峰这几天常说的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子枫堪称是罪大恶极,将来,到了那“有朝一日”的时候,他必将这个人挫骨扬灰。但目前一时半刻既然挫不成,那他也可以憋住一口恶气,用他一次算一次。眼看林子枫转身要走,他说了一句:“我现在一无所有,到了天津没地方住。”
林子枫停了下来,问道:“大帅需要我来安排吗?”
雷一鸣终于是没能憋住那口恶气,吼了起来:“我看你他妈的是吃人不吐骨头!这些年你给我管账,管没了我一大半的身家!现在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还有脸问我需不需要?你说我需不需要?”他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抬手指着林子枫的鼻子质问:“你说我需不需要?!”
林子枫一点头,倒是很平静:“那好,我来负责为大帅找一处房子。”
然后他又问:“大帅还有其他吩咐吗?”
雷一鸣一甩胳膊:“我他妈的在这里昼夜挨骂,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吩咐?我要走!立刻走!”
林子枫对着白雪峰说道:“大帅的脾气还是老样子啊。”
白雪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雷一鸣一眼,没敢出声。
林子枫答应设法将雷一鸣一家人送出学生们的包围圈。在翌日上午,他说到做到,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手段,果然让大队的学生散了去。
车夫拎着行李,白雪峰扶着雷一鸣,陈妈抱着妞儿,几人挤进一辆汽车,做贼似的趁机溜出大门,也没敢上火车,直接一路开向了天津。汽车里闷热,可若开了车窗,又有疾风呼呼吹进来。妞儿到半路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妈怎么哄都哄不住。雷一鸣急了,但是没敢骂陈妈,亲自把妞儿接到了怀里,哪知道妞儿竟是当真止住了大哭,挂着一脸的涕泪,哼哼唧唧地吃起了手指头。
她的眉目越来越像雷一鸣,仿佛他最鲜明的一部分已经印刻在了她的脸上。雷一鸣闭了眼睛向后靠去,心里盘算着将来的日子。
天黑之时,汽车终于开进了天津地界。
雷一鸣临时改了主意,并没有让车夫把汽车开到林子枫提前预备的房子里去,而是到利顺德饭店里开了几间房间。到了翌日上午,他让白雪峰守住陈妈和妞儿,自己则是坐着汽车上了大街,直到中午时分才回了来。
回来之后,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张五万元的支票。把支票给了白雪峰,他说道:“你今天就去给我找房子,价钱不必太计较,要快。”
平常的房子,即便是小洋楼,也决要不了五万块钱。白雪峰一看支票上的数目,就知道雷一鸣是要住进那寸土寸金的租界里去。
“您不去林子枫预备的房子里住了?”他问。
雷一鸣哼了一声:“我不敢,我怕我会有进无出。”
白雪峰点头笑了:“可也是,我光想着那房子可以白住了。”
雷一鸣说道:“小家子气。放心,凡是跟着我的人,我都会负责到底。”
白雪峰笑眯眯地揣着支票走了——他一摸着钱就快乐,甚至有了闲心,想着等回来的时候,到洋行里给妞儿买个洋娃娃,妞儿高兴了,雷一鸣自然也就高兴了。
他没想到,自己刚出了饭店不久,就在大马路上被一辆汽车拦了住。车门一开,林子枫伸出了脑袋:“老白。”
白雪峰现在见了他,心里也有点发怵,抬手拍着心口说道:“好家伙,你吓我一跳。”
“你这是要干吗去?”
“我——我出去给大爷跑个腿儿。”
林子枫在强烈阳光下眯起了眼睛:“大爷?”
“大帅现在不让我叫他大帅了,我就改了口,叫他大爷。”他一团和气地对着林子枫说话,“你忙你的,我今天得在外头奔走一阵子呢。等将来有时间了,咱俩再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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