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为谁沉沦(1/2)
将近晚上八点,飞机平稳着陆,顺着跑道向前减速滑行。唐凌林注视着窗外灯光通明的航站楼,心想,那个高姿态,应该是她做过的最失策的事情。
当项新阳原样将卡拿回来交还给她时,只说:“我们结婚吧,都别再去打扰她。”她有点意外,却只耸了耸肩,并没当成很大一回事。站在她的立场,她倒能理解谢楠表现出的这个硬气。毕竟是纯洁的初恋,一般女孩子难以狠下心来用一笔钱了结掉。
项家公司度过了最初的难关,他们已经定好了婚期,并决定婚后赴外地办分公司开拓新市场,项新阳也明确表示他会做一个好丈夫。
一切如她所期,她想,一个拒绝金钱补偿的前女友,就是翻过去的那一页,留下的无非是个好看的姿态,迟早总会在回忆里淡漠,再不可能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了。
现在回头一想,这实在是百密一疏,太过于轻敌了。她完全没料到一个好看的姿态落在一个对过去恋恋不舍的男人眼内,竟然如此难以磨灭。
而那套她没放在眼里的房子,也成了一个导火索,在项新阳刚一回到本地,就引燃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如果当初她略微动一下脑筋,直接把那套房子买过来,再转手处理掉,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样,谢楠留在项新阳心内的最后印象,不过是一个能用金钱安慰伤心的庸俗女子,不至于上升到眼前这样简直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神圣位置;项新阳纵然有心怀旧,也无从寄托,不至于可以直奔一个地方去访寻旧爱,现在更干脆公然直接花钱为她布置花园。
唐凌林开门,室内开着灯,却很安静,项新阳站在窗边抽烟,见她进来,并不吃惊:“怎么不打电话让司机去机场接你?吃过饭没有?”
她踢掉高跟鞋,笑道:“我倒也没特意想搞突然袭击回家捉奸,想来你也不至于如此羞辱我。不过,你镇定成这样,我还是有点吃惊。”
项新阳皱眉:“又怎么了?”
唐凌林从包内取出信用卡帐单掷到他面前,他拿起来扫了一眼:“现在我们需要逐月对帐,我每用一笔钱事先请你批示吗?”
她气极反笑:“项新阳,你是在侮辱我们两个人的智商吗?”她夺过帐单,指一下其中一行,“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给她付帐了?”
“哦,这个呀。”项新阳神情不变地说,“我自说自话,去给她找了个园艺公司布置院子,她事先不知情,过后马上把钱还给我了。”
唐凌林冷笑:“你确实是在一边侮辱你自己的人格,一边侮辱我的智商了。请问一个有妇之夫这样上赶着给一个女人付帐,被拒绝后还能坦然面对妻子,有个什么名目?”
“是我考虑不周,我答应了她,再不会出这种事了。”
“你答应她?那么你拿什么来答复我的质疑呢?”
“凌林,这笔钱数目不大,我如果存心隐瞒你,直接交现金就完了。我没想过那样鬼鬼祟祟行事,然后编排理由应付你。”
现在的项新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一副镇定的姿态,好象什么都不至于让他意外、好奇。唐凌林想,眼前的枕边人,竟然越看越陌生,她还真是失败得到家了。
“这么一说,倒显得我猥琐得可笑了。我是不是该心平气和接受你给她付帐呢?你应该清楚,钱不论数目大小,都没放在我眼里,但我肯定不能接受我的丈夫去照顾另一个女人,不管是光明正大的,还是偷偷摸摸的。”
“我说过,是我多事了,她现在有男朋友,根本不需要我照顾。”
“这么说,如果她没男友,你是不是就自动把自己摆到一个候补的位置,完全没考虑到我的感受。”
“我只是看将近春天,她的院子仍然空着,才多事叫人收拾一下。我想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们别再提这件事了好吗?”
“那么我们之间能谈的还有什么呢?今天天气不错,明天似乎应该也是晴天;城西的项目进度要加快一点;这次投标的标书应该重新修订一下……”唐凌林嘴角的嘲讽之意透出了凄凉,“这是我们一向谈话的标准内容,不过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的对话内容吗?”
项新阳看着她,眼睛里有了一点怜惜:“别想太多了,我答应你做到的事,我一定不会食言。你应该没吃晚饭吧,先去洗个澡,我去下面买点粥回来给你吃。”
他拿了钥匙出门而去,唐凌林打量着收拾整齐的客厅,这里是她父亲唐继业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市中心地带的高层公寓,所有的装修请知名设计师完成,不过他们在这住的时间屈指可数。此时落地长窗半开着,风轻轻拂动窗纱,茶几上摆着份项新阳常看的财经类周刊和报纸,烟灰缸内丢着五六个过滤嘴烟头,旁边放了一个骨瓷茶杯,杯盖放在一边,里面剩着半杯茶,她不必走过去看也知道,必定是省内某个地方出产的毛尖。
婚后不久,她便发现了项新阳饮茶的嗜好。她有胃炎,平时并不喝茶,特意买回茶具和几种名茶,试着泡给他喝,他倒也并不拒绝,却都只浅浅一尝就放开,家常喝的还是他手边茶叶盒里的那种。
起初她完全没有联想,只到有一天听他打电话嘱咐一个朋友买某种茶叶给他寄过来,她才好奇:“这种茶叶有什么特别?”
项新阳淡淡地回答:“只是喝习惯了。”
她转头上网搜索这种毛尖的资料,本省出产,产量不大不小,价位不高不低,评价不好不坏,总之普通而已,只是产地所属的地区让她怔住。
照她的了解,谢楠出生在那个地级市,并不是那个市下面管辖的产茶山区,就此推测项新阳借喝茶追忆旧爱,未免牵强。
可是项新阳几年如一日地喝着这种毛尖,和他车子里让她听得厌烦的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曲一样,提醒着她,这个男人不动声色坚持着他自己的爱好,并不介意她的联想与推测。
唐凌林转身进了浴室,却没有去洗澡,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镜中的女子仍然年轻,皮肤紧致,烫成若有若无波纹的短发型很适合她的脸型气质,衬得她干练而清秀。但她知道,倒退回去十年,她也从来没有过妩媚的姿态,现在带着怨恨长途赶回来,一通发作后,更是疲惫苍白,眼神凌厉。一个男人对着这副模样能流露出怜惜,那么自己当真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狈了。
可是她几时需要过别人的怜悯?而来自于丈夫的怜悯,尤其是她不能领受的。
从什么时候起,项新阳开始用这种目光看着她?
似乎正是她不顾一切说出她对他一直的喜欢,一切都变了。
“我想我会永远感激你为我家做的一切,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认为,如果只是商业联姻,我们各尽其能各取所需,可能会相处得更好一些。不过说到爱,从来就不是一个你付出我回报的事情,你让我为难了,凌林。”
他平静的声音这段时间一直回响在她耳边。她几乎有点不相信,这个曾经被她视为有点软弱的男人会用如此客观冷淡的口气谈论她鼓足勇气才袒露的感情,可是再一想,她根本不该意外。
结婚七年,她清楚地看到了项新阳的种种变化。
他的眼神不再如从前那样澄澈,她再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得几乎有点欠扁的笑容。更重要的是,他几乎从一结婚起,就放弃了从前的贪玩与游手好闲,突然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潜心工作的男人。
两个人奔赴外地开设分公司,起初十分辛苦,项新阳认真学习,不声不响接手了很大一部分工作。
唐凌林主动向他提出,闲暇时不妨一同出去消遣。她从小到大并没特别的爱好,除了学习就是工作,有时也觉得自己过得乏味,还真的想让项新阳能带她出去玩玩,见识不一样的生活。她甚至隐约希望过,有一天也能与他亲密到玩至深夜而归,带着疲惫,他背着她,一边亲密耳语,一边回家——一想到这,她就禁不住面红心跳。
可是项新阳总是一脸倦怠地说没心情,不管是招待客户唱歌消遣,还是在她要求下陪她去看电影,都有些心不在焉。到了周末,他除了上健身房,其他时间不过是在家待着看书上网。他表现得明显好静,虽然不至于直接说她在旁边会妨碍他,但她能感觉到,她如果放他独处,他会更高兴。
唐凌林吃惊之余,不免有点困惑,她本来以为,她要着手改变项新阳,将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她甚至依照一向的严谨,认真去收集各种夫妻相处之道的专家建议。
然而项新阳的改变来得自觉而迅速,根本没给她改造的机会。
看着他略微皱眉看文件,埋头处理公事的表情,她时常会觉得心疼,几乎想说:“让我来吧。”她按捺住这个冲动,暗暗自嘲自己的母性大发。她意识到,其实她对项新阳的那个莫名固执,还真带了点母性色彩。
她分明记得从小到大那个一路调皮开朗过来的男孩,她记得她对他所有隐秘的关注,看着他跳脱飞扬,一边鄙视,一边暗自羡慕。她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愿意去包容项新阳所有的孩子气,可是出现在她面前的丈夫,却是一个严肃而举止稳重的成年男人,工作起来比她更忘我。
她一直赞赏父亲那样有责任感有事业心的男人,然而她既说不清她怎么会喜欢昔日与她父亲完全不同类型的项新阳,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发生在项新阳身上的这个神秘变化。
她唯一需要包容的,只是他对过去的那点眷恋。
身在外地,他的心事表现得很隐秘,不过是喝某种特定产地的茶、听某种曲子而已,她当然不喜欢,可是理智地提醒自己不要去干涉,成功扮演了一个宽容大度、理智冷静的妻子,他也完全接受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这样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去的男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心智的一部分固执停留在过去不肯长大?
唐凌林抵住隐隐作痛的胃,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个青春娇嫩的面孔,那样尖尖的下巴,含着氤氲水汽的大眼睛,笑容如蜜糖般甜美。七年时间过去,她也应该28岁了,她还有那副无辜如同受惊兔子般的表情吗?
春节时项新阳突然失踪,她一夜未眠,急怒之下,找徐燕要来谢楠的号码,打电话过去,谢楠应对迅速,并不客气,完全不同于当初在校园时,让她略微吃惊。再一想,她倒释然了,如果到了28岁,仍然做柔弱少女状,不是可笑,就真的是有心计了,谢楠应该也不复当初了吧。
没有人能赢得与时间的对抗。
可是她却没法对付一个沉湎在回忆中的男人,尤其这男人甚至根本不愿意付出一点爱她的努力。
项新阳轻轻敲下半开的浴室门:“凌林,出来吃点粥。”
他买回来的是据说有养胃功效的红枣糯米粥,配了小笼包,放在餐桌上,热气袅袅上升。
一直以来,他对于她是体贴的,不管是出去吃饭点菜,还是吩咐家里的钟点工做菜,都以符合她的口味为主。平时照顾她的胃,提醒她定时饮食,她稍有不适,他就会提醒她吃药或者去看医生。
当然,她并没有得到她期望得到的爱情,不免急躁,有时会发无明火。可是一个一向表现理智明理的女人,似乎就自动放弃了任性发作的特权,看着他平静的模样,她只能挫败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免在心里自问:这样值得吗?
一天夜里,她犯了急性胃痉挛,痛得蜷缩成一团,项新阳起床,给她披上衣服,开车送她去医院挂急诊,医生说打发脾气针后最后吃点热粥,他二话没说,开车出去,在半夜的城市转悠了好久,才找到了一家通宵营业的餐馆,给她买回了粥。
她吃着粥,看他疲乏地靠在床边,用手支着头打盹,眉头习惯性地微皱,正是在那一刻,她的心疼盖过了胃的不适。
在那个城市,他们两个人都是外来者,孤军奋战,互相依赖,一点点打开局面,把属于两人的那份事业慢慢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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