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山海不可平(2/2)
他比她晚熟,她注定要等。
那可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她一直等、一直等,等他长大,等他成熟,等他可以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她。
十五岁那年,他们在镜海重逢。他终于在漫长的时光里长成她期待的样子,她在海岸边望着他缓缓走近,用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扑进他的怀里。他被她的热情吓得退后一步,最后试探性地将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尹青蕙的回忆。风浪越来越大,船上的他们几乎无法站稳。祁遇川的小艇更加无法承受,随着风浪剧烈起伏起来。
祁遇川在呼啸的风浪声中高声疾呼:“快返航!有什么事回陆地上再说!”
尹青蕙紧紧抓着栏杆,勉力站稳身体:“我不走,风暴来了,我们就一起死。”
她话音刚落,一排大浪如连山、如喷雪般朝他们拍下,手脚被缚、无法借力的辛霓被强烈的冲击力猛地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甲板的护栏上。
“阿霓!”祁遇川惊呼一声,他慌了神,口不择言地对尹青蕙怒吼,“你疯了?你要疯自己疯,要死自己死!不要拉着无辜的人陪葬!”
他的话犹如点中了尹青蕙的死穴,她的脸“唰”地白了下去,身体呈现出麻木的僵硬。片刻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从她内心深处翻腾起来,她扭头看向角落里的辛霓,红着双眼说:“我不会死,应该要死的人是她。”
赵彦章在她眼色的指使下,将辛霓从地上拖了起来。他恶狠狠扼住辛霓的脖子,将她死死压在船头的扶栏上。
辛霓被扼得满面通红,眼泪纵横。她无比悲怆地望着行凶的赵彦章,他一点也不为所动,木然拿捏着那个让她痛不欲生,却又不会窒息而死的分寸。辛霓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小时候听“太傅”讲过一个“魂善魄恶”的故事,那故事说人类的魂是善良的,魄是邪恶的,一旦灵魂散去,人就会受魄控制,成为无恶不作的行尸走肉。目下的赵彦章和尹青蕙都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他们只是一对住在人类身体里的邪魄。
那一霎,祁遇川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伸手探进救生衣左襟,从里面拿出一只警用肩咪,按下启动按键。
尹青蕙努力克制住面部的表情,一字一句说:“你还是报了警?”
“我原本给你留了余地,但你不给我们余地。警方那边已经收到定位了,你们逃不掉。如果你放了阿霓,我可以放弃追责,否则……”
尹青蕙无声地笑了起来,她转向辛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亲手将她从赵彦章手里接过来。她迫使辛霓转身面向大海,然后按着她的脖子一点点向下施压,逼她直视脚底的惊涛骇浪。
远光灯下,深黑的海面上卷起无数个碗口大的小漩涡,海面像一片正在转动的大型绞肉机。辛霓心惊胆寒地望着那片深渊,如梦初醒般睁圆了双眼。她一边扭动挣扎,一边哀声道:“尹青蕙,你醒醒!你这样真的回不了头了!”她心知女人一旦疯狂起来就会丧失底线,转而大喊赵彦章的名字。她鼓足劲一声接一声大喊,像在为他喊魂,然而那声音刚发出来就被雷鸣般的涛声吞没。
这时,她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她全身发抖、心慌气促。身还未死,却有了濒死前的窒息感。
尹青蕙安静的目光落在辛霓有些扭曲的脸上,她用一种近似梦呓的、自我催眠式的语气说:“阿霓啊,当了半世大小姐,姻缘若还美满,是要短命的。”
顿了顿,她说,“海里面真的很黑很冷,你很快就要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托举着辛霓的力量撤去,辛霓整个人直直地朝海面飞坠而去。伴随着“轰”的一阵巨响,辛霓跌进了沸腾的海里。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海底拖去,海水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体里倒灌,她的眼球和耳膜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刺痛,从未有过的惧怕驱使她猛烈挣扎。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她不能划水,只能借助腰腹的摆动往上游。八九秒后,她在浮力的托举下冒出海面,新鲜的空气钻入她的口鼻。她贪婪地呼吸,刚睁开眼睛,一道海浪劈头盖脸地朝她拍下,她头脸一麻,半晕厥地再度沉入海中。
就在这时,一双手有力地截住了她不断下沉的身体,挟着她往海面游去。浮出海面后,辛霓剧烈地咳了半天,方才把肺中的水咳出。她睁开充血的眼睛,望着祁遇川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哭起来。祁遇川什么都没说,一手紧紧裹挟着她,一手奋力划水。浪头越来越高,最高的那一波足有几层楼高,整个海面都像被翻卷了起来。祁遇川回头望了眼辛霓:“闭气。”
话音落下,他卯足力量带她钻入海中,以极快的速度从海浪底下游了过去。他们潜游了数米,从海底钻出,恰恰又撞上了一波海浪。祁遇川见躲闪无望,只得裹着她斜对着海浪45度角横穿过去。
一阵巨大的裂痛后,他们被浪头丢回了海面。这时,他们离那艘快艇已经不远了。祁遇川在巨大的起伏中猛吸了口气,奋力朝那处划去。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快艇梯子的那一刹,一道涡流涌了过来。暗涌很急,他们在海里旋转、翻卷,很快就被冲回那艘双体大船下。
辛霓头一次感觉到命运的恶意,用一种濒临崩溃的眼神抬头往船上看去。几米高的船头上,尹青蕙正冷冷俯视着他们。
又一道巨浪袭来时,一道软梯从他们头上垂了下来,顶上传来尹青蕙凛冽的声音:“祁遇川,我只许你自己上来。”
祁遇川二话不说,拥着辛霓往那边游去,他双腿一勾,将那软梯勾住,双腿将辛霓紧紧箍在梯子和自己中间,然后飞快地解她手腕上的绳索。梯子随着船身的颠簸不断来回晃动,石头般的碎浪不断砸向他,状况恶劣至极,他却纹丝不乱,三两下便解开了辛霓手上的绳索。
绳子解开那一瞬,辛霓灵敏地抓住软梯两侧,借着浮力奋力往上攀去。与此同时,祁遇川钻入水中,利索地去解她踝上的绳子。
尹青蕙洞悉了他们的心机,轻蔑一笑,抬手将整条软梯推入了海中。海水轰然没过他们头顶,好在这一次,辛霓的手脚都已得到解放。浮出水面后,他们在风浪中寻到对方,拼命朝彼此游去,紧紧地拥在一起。
祁遇川不断亲吻着辛霓的额头、脸颊,辛霓亦不顾一切地回吻他,她笑了几声,又哭了起来:“祁遇川,你怎么这么傻?”
祁遇川腾出一只手去抹她的眼泪:“你怎么哭了?女人不都喜欢男人为你们犯傻吗?”
辛霓想起他向她求婚那一日的对话,破涕为笑。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怀疑他对她是爱多一点,还是利用多一点,这一刻,她心中的疑云悉数散尽。尽管已经有了答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祁遇川,你爱我吗?”
祁遇川气喘吁吁地凝视了她一阵,颤声答道:“每时、每刻。”
他试图去吻她,然而嘴唇刚碰到她的,就被一道洋流拉开。他们被海水卷向不同的方向,更可怖的是,他们寄托全部希望的那艘快艇也被洋流倾覆了。他们拼尽全力地往对方那边游,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被浪拍散。
他们头顶,尹青蕙一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她感觉眼泪就胀在那里,却怎么都流不出来,她有心尖叫、号啕一番,心底里却觉得有些索然。她茫然立在那里,听着满世界呜咽的凄厉风声,自言自语似的说:“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不待赵彦章回答,她又说,“最可悲的不是求不到,而是你本可以。”
良久,她喉咙嘶哑地问:“这船会沉吗?”
赵彦章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不会,如果我们现在就走。”
那一刻她想的是,如果船沉了,她就可以跟祁遇川一起死。但既然船沉不了,他也不稀罕她殉葬,那就只能到此为止:“你去开船吧。我们走。”
暴雨落下来时,那艘双体船启航了。它缓缓破开海浪,调转船头,往相反的方向转去。当船完成掉头,往前驶去时,一条救生筏被抛进了海里。
祁遇川和辛霓仿佛看见了希望,顶着暴雨同时朝救生筏的方向游去。当他们游到筏子前,才发现那只筏子体积很小,堪堪只容得下一个人。
随着那船的离去,海面上的光线越来越微弱,眼见就要陷入绝对的黑暗。祁遇川不容置疑地大声命令:“你上去。”
辛霓咬咬牙,二话不说地爬了上去,光亮彻底消失前的那一霎,她看见祁遇川欣慰的微笑。
暴雨兜头兜脸地砸在他们身上,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好在风小了很多,浪也不如之前那样狂暴肆虐。
“我们现在怎么办?”辛霓看不见祁遇川,只能通过直觉感知他的方位。
“台风不停,警察和我的人都不可能过来。这一带暗流很多,筏子随时可能被打翻。我们必须得走。”
辛霓循着声音朝他那边摸索,碰到他的手,她紧紧覆了上去:“怎么走?”
祁遇川瞥了眼腕上的防水夜光表,默默计算了下方位:“过来前,我看过这一带的地图,最近的岛在西南方十五海里处,我试试推着你游过去。”
“十五海里!游过去?那怎么可能?”
祁遇川不再说话,他身上的救生衣最多五小时后就会漏水,就算他是铁人,也不能在五小时内推着一个成人游十五海里。更何况这一带暗流涌动,稍有不慎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不管怎么说,先往那边游,有方向就有希望。”
说着,他调整呼吸,推着辛霓的救生筏,朝着西南方匀速往前游去。
最初的几海里,他游得还很轻松,但长久泡在动荡的海水里,一刻不停地游动,他的体力出现了明显的透支,他们前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暴风雨的中心,劫掠一切的风浪平息了下去,落在他们身上的雨点也失去了力量。趴在筏子上的辛霓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祁遇川的状况,船速慢下来后,她想替换下他,于是咬牙撑起身,不料上半身刚抬起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摁了回去。像有千万只铁蹄在踩踏着她的肩背,她浑身肌肉酸痛、僵硬得要命。每动一下,全身的肌纤维都有种要被扯断的钻心裂疼。她痛恨自己的血肉之躯,拒绝接受自己眼下已是废人的现状。深深的焦虑中,她咬牙开始尝试对四肢做静态牵张。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纯粹的黑暗从夜空中褪去。雨停了,黑色的积云散去。放晴的夜空,群星与明月登场,一片薄雾般虚缈的光辉充盈在海天之间。
筏子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辛霓拖着重若千钧的身体,一点点往前挪,直到她再度看见祁遇川。他像是睡去了,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嘴唇,在他鼻子下方涌动。饶是如此,他的双手仍死死地抓着筏子的边缘。月光下看去,他的脸白得发青,那种不祥的颜色让辛霓骇然不已,她奋力探出手,像抓着自己生命一般抓着他的双手:“祁遇川,你醒醒……你不能睡着……”
祁遇川在她的呼喊声中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看了她一眼,又缓缓闭上。
“祁遇川,你不能睡!”辛霓吸了吸鼻子,含泪命令,“你要是睡着,掉进海里,我就跟着跳下去。我让你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祁遇川的嘴角向上微微一翘,他明明有千言万语,却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良久,他才如梦呓般说了一句:“我不会睡着。”
辛霓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他两只僵硬冰冷的手握进她掌心。她试着将他往筏子上拉,但徒劳,她用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力气,他依然纹丝不动。但她这样拽着他双臂,不用再使力的他明显轻松了很多。如此过了十几分钟,祁遇川悠悠睁开了眼睛。他试着挣脱辛霓的双手,不料却被她攥得更紧。
“你放手,我这样坠着,你的胳膊会受不了。”祁遇川低声道。
“如果我放手,你那样漂着,我的心会受不了。”辛霓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稳。
祁遇川不再说话,浮在水中,静静蓄积力量。许久之后,他叹息道:“阿霓,你头上的星空好美。”
辛霓不遑他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星空好美,jack!”
祁遇川意会,发出嘶哑的笑声:“你比星空还美,rose!”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过后,他们想到那电影凄凉的结局,心下都有些惘然。
“要是我死了,你要像她那样好好活着,活够一百岁再来见我。”
辛霓心中一阵抽痛,面部的五官都跟着那阵痛抽搐起来:“你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
祁遇川轻轻摇头:“阿霓,我们迷航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几颗恒星的位置告诉我的。”
辛霓无声地流了一行眼泪,沉默了一阵,她心底里做出了决定:他们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能同活一刻就同活一刻,能同活一分就同活一分。
有了决定,她对生死便释然了。她将他的人生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想要对他做一个定论,突然的,她问道:“那个冬至之前……我是说你第一次见到高衍的那个冬至,你的梦想是什么?”
“做个飞行员。那时候我以为飞在天上,就可以自由自在,俯瞰一切。”
顿了顿,祁遇川问:“你呢,在遇到我之前,你的梦想是什么?”
辛霓不假思索道:“做一个摄影师,是那种敢去拍火山岩浆、雪山崩塌的摄影师。”
“那样我们还能遇见吗?”
“能吧,也许你的飞机会迫降在我的雪山上。”
他们心中一时都有些激荡,为彼此能在一起的运气,也为际遇的无常。
就在这时,辛霓突然昂起了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了他身后的某一处,猝然道:“光……有光!”
她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幻觉,合上眼睛复又睁开,真的有光!那是一团充满迷离色彩的白光,静静地悬浮在海平面的尽处。她有些迷茫,这海上怎么会有光?是灯塔的光,还是路过游轮的光?二者都不像。她想到什么,胸口一热,喜不自胜地大喊起来:“是海神!是海神的光。我们去那边。”
祁遇川也看见了那团光,和辛霓不同,他对那光产生了种莫名的畏惧。那是在黑暗中待久的人,对一切光明的本能质疑。他解释不了那光的来源,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相信“海神”这种魔幻的概念。
“祁遇川!”辛霓急切地抓紧他的手,“相信我,朝那道光走,我们会得救的。”
她那样一团高兴的样子,像极十六岁时的她。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她的笑颜,心跳一下子变得绵软起来。他不再惧怕那团光,他此生从未信仰过什么,但那若真是指引他们的海神,他愿意拿生命向它献祭。
他从她掌心里抽回手,重新聚起力量,推着筏子朝着那个方向划去。划了数百米,他惊讶地发现那道光似乎在随着他的前进后退。但他不能十足确定这一点,因为他已疲乏得入了骨,视野都是虚的。他完全是在凭着意志力和对潜能的无限压榨在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游了三海里,抑或只有两海里,那道光不动了,它微弱下去,渐渐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停下游动,他感觉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不惟是肉体的疲惫,还有再一次失去目标的绝望。他将头埋进水里,双肩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辛霓兴奋的大喊声隔水传来:“海岛,看哪,祁遇川,那有一座岛!”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扭头往辛霓指的方向看去,一条岛屿的弧线出现在他青黑的视野里。一股热流窜向他四肢百骸,他拿出仅剩的那点潜能,飞快地朝那边游动。
二十分钟后,那座岛屿的近貌落入他们眼中。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根本不是岛,而是一片怪石嶙峋的岛礁。这种岛礁附近往往水流湍急,涡流暗涌,是海上极凶险的地方。祁遇川停止前行,定睛观察着那处翻滚的涌流和涡旋。良久,他做出判断,推着辛霓小心翼翼地朝一座往外突伸的礁岬游去。
正式进入岛礁的势力范围后,救生筏不受控制地猛烈摇晃起来。祁遇川将九成力都用在稳住筏子上,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阿霓,你听我说,这一带浪太大,我们不可能同时上岸。稍后我把筏子顶上礁石,你不能犹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跳上岸。听明白了吗?”
听他这样说,辛霓猛地一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我跳上去后,筏子失重,你怎么办?”
祁遇川喉头滚动了一下,勉力一笑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可能会死在任何一个地方,但绝不会是海里。”
辛霓从不质疑他创造奇迹的能力,她将慌乱紧张的情绪沉淀下来,含泪点了点头,艰难地弓起身,为稍后的起跳做力量准备。
祁遇川无比眷念地看了她一眼,肃容收回眼神,目视正前方沉声道:“我数到三,你就跳上去。”
说话间,辛霓身下的救生筏如离弦之箭般朝礁岬撞去。巨大的冲击力中,辛霓听到祁遇川的指令:“一、二、三……”
筏子堪堪撞上礁石那一霎,她拼尽全力纵身一跃,飞扑向离她最近的一片礁石。与此同时,失去重心的救生筏瞬间便被激流冲了出去。
重重摔在礁石上的辛霓顾不得彻骨的剧痛,爬起来转身朝海里看去,什么都没有——汹涌的海面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眼前骤然一黑,感觉整个世界沉了下去。
辛霓是在心脏处的剧痛中醒来的,她听过疼得昏过去,却不知道原来人还会疼得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有一小时,也许只有一瞬。天边群星已退去,只留下启明的那一颗。她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一点点爬到礁石边,头晕目眩地看着那片恶浪滔天的海。她不相信他去了、永永远远地去了。她需要闭上眼睛,才能控制住跳下去的冲动。
她将额头磕在粗粝的岩石上,咬着牙跟自己说不可以哭,哭了就是认了。她不认,他会死在世间任何地方,但不会是海里。他会回来,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会将他找回来!她悍然从地上爬起来,四下里去寻找引他们过来的光。当她看见那道光,以为前路光明,以为他们会永远相守。她要质问那光,像受苦的约伯质问耶和华,质问它为什么要用美好的希望诱骗她。
也就在这时,另一道光刺破暗夜,朝她照射而来。直升机隆隆的声音盖过海浪声,也盖过她心底的悲号。一道软梯从天而降,她缓缓抬头,僵如死尸般看着那道迟来的软梯。眼泪沁出来那一瞬,她伸手抓住了它。从祁遇川那里,她学会一件事,如果必须离开某处、某人,那就要尽可能断然地离去,永不回头。她不怕死,她怕慢走一步就会失去带着回忆和爱活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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