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1/2)
祁遇川当选为名仑集团新任董事长后,召开了一场记者会。记者会当天,记者们先是就“停牌期间,名仑的决策者都在做什么”“名仑几时复牌”向祁遇川问了些问题。得到答复后,他们心心相通地把问题全引到辛庆雄的被控丑闻上。
有备而来的祁遇川从容不迫地表示公司对镜海的司法制度有信心,名仑将全力为前董事长抗辩,力争配合司法程序厘清事实。而未来名仑的发展,将不受近期事件影响,继续以房地产、新能源为主力项目,同时进行局部整改。
这套答复避重就轻,冠冕堂皇,却让那些记者一时寻不出错处来。这一个多月来,名仑轮番上演前董事长被检控、副董事长神秘失联、股票停牌、前董事长病退、董事长改选等多场大戏,外界的相关舆论已达峰值。这场记者会后,祁遇川算对外界甚嚣尘上的非议做了一个官方定论,顺带树立了自己作为名仑新任领导者的形象,也勉强为名仑挽回几分颓势。
接下来两个月,祁遇川栉风沐雨,频频北上内地求援。经历了几番波折,祁遇川顺利向内地三家大型企业发行一亿股,融得数十亿资金用于名仑的新能源项目技术研发。成功定增后,名仑借此顺利复牌。复牌后,名仑的股价由开盘跌停到强势翻红,连番涨停,熬过了此次灭顶之灾。
祁遇川大抵没少做媒体公关,那几日报纸出街,全都对名仑大唱赞歌。
“停牌期间,名仑各项业务迅猛发展,看好未来业绩爆发式增长。此次名仑重组成功,携多重利好重回市场,或将成为a股投资的风向标……”
辛霓坐在辛庆雄床前,柔声读着报纸。她以为这些新闻或多或少能对辛庆雄有所撼动,然而心电仪上的弧线,仍然没有一丝半点的波动。
她幽幽叹了口气,手指微微屈起,缓缓帮他整理鬓发:“爸爸,你听到了吗?名仑会好起来的,答应我,你也要尽快好起来。”
护士查完房后,辛霓匆匆去盥洗室化了个淡妆,便驱车往珍霓基金会赶。消沉期过后,工作成为辛霓与外界沟通的唯一纽带。她将对父亲的爱全寄托在珍霓基金上,全副精力都投入在珍霓的治理和建设上。前不久,她组织了两场跨界合作的公益文化宣传活动,活动成功落幕后,珍霓开始获得社会各界的认可,也逐渐有一些来自大型企业的捐款。
车行至半道,助理颜真的电话打了进来:“辛总,您在什么地方?”
辛霓目视前方:“我快到了。这么急打电话,有什么事?”
颜真吞吞吐吐地说:“嗯……一位先生莅临珍霓,提出捐款两千万支持我们建儿童医院。”
辛霓蒙了一下,随即,眼底有了喜色:“真的?我马上过来见他。”
“可是,”颜真犹豫了一下,“您最好做个心理准备,因为,要捐款的是康卓群康先生。”
辛霓嘴角旋起的笑窝一点点消失,她在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前出了会儿神,黯然地说:“你转告他……我稍后就到。”
辛霓推开玻璃门,见康卓群坐在茶色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翻着珍霓的宣传资料。
瞥到辛霓进来,他眉一挑,态度自然地说:“珍霓的慈善活动办得不错,你比我想象的更能干一些。”
辛霓微微一笑,去咖啡机那边接了杯咖啡,按照康卓群的喜好放了三块方糖,亲手递到他面前:“谢谢你对珍霓善意的支持。不过说真的,两千万这个数字不算小,贸然收到这样一笔捐款,我的压力很大。我希望你这个决定,是建立在慎重考虑之后的……”
作为会长,辛霓渴望这样天价的捐款,可她并不希望捐赠人带有除了慈善以外的图谋。
康卓群看透了她的心思,接过咖啡:“我读大学时,一直在做志愿者,曾跟慈善组织去非洲做过儿童饮水项目。回国后,我一直想支持一些公益项目。但你知道的,有太多道貌岸然的项目,而我,也没有时间去甄别。选择珍霓是基于我对你本人的了解,我相信你能帮我把这笔钱花到它该去的地方。”
辛霓心中微微一热,再次道谢后,看向他的眼神,从戒备慢慢趋向于柔和:“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了不起的履历,以前都没有听你提过。”
“以前。”康卓群将这个词玩味了一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短到让你我不能更深地了解彼此。其实我们……”
“康先生,”辛霓迅速打断他的话,“你的时间那么宝贵,不如我们还是着重聊捐款的事吧。”
康卓群微微一笑,视线转落到她脸上:“好。我想先看看你们有关儿童医院项目的详细报告,如果可能,我也想了解你们还有哪些别的项目。”
辛霓略平复了一下情绪,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个文件夹,在康卓群左侧坐下:“除了儿童医院的项目,我们明年计划在西北做一个儿童安全饮水项目。正好,我也希望向你请教一些相关经验。”
康卓群细细翻看辛霓递给她的报告,指着报告中的一处说:“我给你的第一个建议是不要把目标量化,有些口号喊起来很激动人心,但没有仔细的计算评估,没有成熟的策略跟进目标,很容易让目标成为妄谈。这样一来,你们在业内的信誉度会受到质疑,大众也很难再认可你们。”
辛霓细细一想,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康卓群认真地将整本报告浏览完:“第二个建议是,做任何项目前,最好先去了解贫困人群真正迫切的需求。这几年,很多慈善机构为了迎合投资人的兴趣,搞了很多噱头十足的项目,但这些项目只是在满足捐助者一厢情愿的情感需求。”
辛霓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你的建议很有用,非常感谢。”
康卓群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蹙了蹙眉:“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跟我说谢谢,既然这么感谢我,不如实际点——请我去外面喝杯像样的咖啡。”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且转移得如此顺理成章,辛霓有些措手不及。她张开嘴,长长地“呃”了一声,能想到的推托之词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不得不颔首:“好的。”
珍霓所在大厦的顶层便有一家咖啡馆,很大的玻璃阳光房,洁净明亮,巧妙分布着极具禅意的植物。他们去的时候,咖啡馆生意很淡,除了他们再无别的客人。
辛霓要了杯苏打水,康卓群要了杯蓝山。他们很快注意到正在播放的那首歌,quelqu’un m’a dit,康卓群很喜欢的一首法文歌。他们交往时,辛霓经常能在他的车上听到。
辛霓有些尴尬,康卓群却很放松,他慵懒地靠向柔软的沙发背。他垂着眼帘,眼神复杂地望着辛霓,食指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叩击着沙发的扶手。
他先开的口,受环境影响,话题很感性:“伯父还好吗?”
短暂的沉默后,辛霓平静地说:“不是很乐观,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但总归有一线希望。”
“当时听到那个消息,我很担心你,我怕你走不出来。但看到你这样,我放心很多。”
辛霓抿紧唇线,没有说话。
“不过,现在的你,和我刚认识的你已经大不一样了。”康卓群的目光有些忧悒,“辛霓,你婚后过得幸福吗?”
辛霓的眼神跳荡了一下,明明是很温情的问话,她却有种被挑衅的感觉——她大概真的不幸福,所以才会这样敏感。
辛霓嗫嚅了一下,倔强地仰起脸一笑说:“我觉得很幸福。”
康卓群摇了摇头,用一种将她完全看透的、介于爱怜和嘲讽之间的那种眼神看她:“他几乎没时间陪你,连纸婚纪念日都不陪你过;在你爸爸病倒,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忙着架空名仑,改朝换代。哪怕是这样,你都甘之如饴,觉得自己很幸福?”
辛霓的神情立刻冷了下来,她紧紧盯着他,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康卓群无视她的质问,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幸福吗?”
辛霓腾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尖啸:“如果这才是你今天真正的来意,那么对不起,我失陪了。”
她定了定神,放下一张纸钞,快步走下台阶。
康卓群跟着起身,站在她背后不疾不徐道:“我收到内部消息,祁遇川已经签字同意全面停止投建深圳阳光城。”
辛霓脊背一僵,下一秒,她用更加急促的脚步往外走去。
康卓群提高声音:“你真的不好奇,今年6月17日晚上,你老公在干什么?”
辛霓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了原地。
“你们的纸婚纪念日,你的生日,你老公却在对另一个女人唱生日快乐歌。对,你没想错,那个女人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尹青蕙。”
辛霓缓缓回过头,与此同时,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当她完全面向着他时,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片骇人的青白。片刻后,她涣散的眼神迅速向中间聚拢,化为一道锋锐的薄刃,刺向康卓群。
“你不信?可以理解,因为我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比你还不敢相信。”康卓群慢悠悠地坐回沙发里,从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他不慌不忙地掀开屏幕,将它缓缓地转向辛霓。
她一眼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去,良久,她从腔子里发出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哀呼。她恨自己一眼就看清了,连一点幻想、猜疑的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屏幕上的幻灯片每隔几秒切换一次,她的心魂还停在原地,但躯壳先一步走到了桌子前。她更清晰地看见了一个个完整的场景:夜幕中,他们从同一辆车下来;他们并肩走进华光璀璨的酒店;他在前台开卡,她则在不远处含情脉脉地仰望他……
他们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却诡异地透着一种形之于内,发之于外的默契,那种默契,甚至超越了世间任何一对同吃同睡、同进同出的夫妻。像戏台上演对手戏的生与旦,私底下用十几年乃至一生一世的协作,摸索出的那种可用眼风、呼吸、心念交流的极致默契。
辛霓没有被背叛后的那种绝望、无助、悲痛、激愤,那一霎,她竟没有任何一种情绪,只是生理性地喉咙发紧、头脑抽痛。就像猛然被人按进了水底,还来不及做任何应对,就被生不如死的窒息吞没。
眼前有些模糊,她茫然地看着康卓群,他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那天在婚纱店,我听完你和祁遇川的故事,心中有了些疑惑。也许是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圈套,我直觉你被人做了个局。为了解开这个疑惑,我去找了joseph chen,雇他帮我跟踪调查祁遇川。joseph调查了半年,都没有查到一点破绽。他告诉我,祁遇川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工作狂,私生活单调乏味,生活轨迹循规蹈矩,简直无懈可击。
“joseph一度准备放弃,但有天,他的搭档韩圭帮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韩圭卧底黑社会很多年,几乎了解所有社团的内部动向和关键人物。有次在ktv,他听见有个醉酒的人嚷嚷‘他现在是出尽风头了,可当初要不是我,他能有机会娶大小姐’。韩圭从语境中判断他说的人是祁遇川。他打听到那个醉汉叫陈佐驹,是和义胜分管油棠溪一带的大哥。来镜海前,他一直在龙环岛附近活动。就是这个人,你应该认识他——”
康卓群退出幻灯片,点开陈佐驹的照片。辛霓对上那人标志性的三角眼,眼前一阵晕眩,这个陈佐驹就是当年的驹哥。
“韩圭从陈佐驹的心腹旧部身上下手,套出些东西。原来祁遇川早年帮陈佐驹玩过一阵股票,很受陈佐驹赏识、倚重。陈佐驹曾卖过祁遇川一个人情——帮祁遇川在你面前演了场苦肉计。也就是说,你跟祁遇川回家后,遇到的黑社会要债戏码,完全是祁遇川事先就设计好的。”
说到这里,康卓群点开了韩圭偷录的谈话录音。录音中的那个人将当年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包括打伤祁遇川哪条手臂、哪条腿,用几成力,都有事先安排,他甚至提到了辛霓用来还债的梵克雅宝。
康卓群看了眼辛霓,她直挺挺地站着,煞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绷的下颌线透出一种异样的倔强。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但这快感还不够强烈,因此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很简单的一个推理——祁遇川怎么能预知自己会在某天把你带回家,并提前跟人排演好苦肉计?只有一种可能,他有一个可以操控你行为的同谋。这个同谋是谁,我想已经不言而喻了吧?”
“坐实我心中的猜疑后,我又开始好奇祁遇川和尹青蕙的真实关系和布局动机。他们为什么要联手算计一个无辜的少女?
“鉴于祁遇川的底子太干净,joseph 转而从尹青蕙身上下了手。他很快查到,尹青蕙曾遭遇过强暴,时间是你们十六岁生日那天。案发后不久,你被尹青蕙骗去了龙环岛,也险些遭遇强暴。joseph 认为事情的关键在这里,所以专程跑了趟监狱。他见了那个强奸犯。那个人坚称自己没有强奸。他告诉 joseph,那天他把尹青蕙拖到船员室,制住她后,正欲行奸,却被人从背后打晕,不省人事。等他醒来,人就已经在警察局了。受审时,他宿醉未醒,供词破绽百出,句句话都对他不利。而后,尹青蕙又亲自去警局指认了他。在你爸爸的安排下,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定罪入狱了。
“如果那个人没有说谎,那当晚强暴尹青蕙的便另有其人,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尹青蕙要违心地指认那个船员?为什么你爸爸要在这件事里出那么多力?为什么尹青蕙被强暴后不久,你也险些遭遇强暴?我们分析的结论是:真正侵犯尹青蕙的人是你爸爸。尹青蕙和祁遇川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向你们父女寻仇。不但陈佐驹的苦肉计是演戏,连你被强暴,可能也是他们设计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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