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故时月色童谣声(2/2)
慕嘉偐只觉得心中一苦,唇角却稍微扯起来,寒暄道:“二哥也不歇歇。”
顾筠菱端来寿眉茶,看见慕嘉偐站在那,忙笑道:“五弟冷不冷?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声音温婉,似乎饶是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她仍然还是个单纯明媚的姑娘。
“多谢二嫂。”
慕嘉偐也不客气,旋身坐在桌案一侧,长袖持了茶,嗟了一口,“二嫂泡的茶越来越香了。”
“你倒是会夸我。”
“三弟的事情怎么样了?”不待顾筠菱说完,慕辰景缓缓放下书,仍是一双冷冷的眸子,盯着慕嘉偐看。
“这个……”慕嘉偐挑了挑眉,“帅印在父皇手里呢,说万一胡地反攻,就派他前去平乱。”
“偷拿帅印没定罪名?”
慕嘉偐摇了摇头,“听高公公说,三哥允诺自己击退胡人后,退出朝堂,四海为家。”
“成为庶民?”慕辰景一怔。
“嗯。”
“那太子之选呢?”顾筠菱听了半晌,随即上前来,“父皇有没有说起这件事情?”
慕辰景额头青筋直冒,自从他的父皇废黜自己之后,就再也没立太子。只不过……他微微转头看向慕嘉偐,这个自己一向不防备的五弟,之前竟然拥有了兵权,不见得不是父皇的主意。难道……
“朝中大臣一直上奏本,说立谁的都有。”慕嘉偐倒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毫未察觉他的二哥自堂中投射过来的疑虑的目光,“二哥不必担心,父皇肯定还会重新立你的。”
“真好。”顾筠菱一听,立马喜笑颜开,似乎得到了最欢喜的消息,整个人也变得轻快起来。若是能重新立慕辰景为太子,那么他的心情也可以好起来了吧。自从失去双腿之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若是真能重新再立,多好。
“之前父皇把兵权交给你,也是极大的信任。”慕辰景缓缓转了车轮行到他面前,微微一笑,“你要好好把握机会,不要辜负父皇。”
慕嘉偐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跟着的二哥,心里一暖,认真点头道:“二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
“呵。”慕辰景扯了扯唇角,袖笼里却狠狠攥了攥拳头。没有人能挡他得天下的路,哪怕是最亲的人,都不行!
宫外长雪漫漫,一派寂寥。
三日后。
松牙拿着怡睿王府送来的帖子一直跑到正堂,看慕嘉偐正在研习兵法,正想悄悄退下打算一会再禀,不料还没走出去半步,就被慕嘉偐喊住了。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那么红。”
松牙一瞧这架势,连忙上前笑道:“是怡睿王府送来的喜帖,怡睿王下个月要娶新王妃。”
“新王妃?”慕嘉偐撂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那夏芷宜怎么办?”
“这个……还不知道。”
“呵!新鲜了。”慕嘉偐撤身步出桌案,单手负后看了看院子里的腊梅,“一个府里还能容两个王妃不成?”
“难说。”松牙皱着眉头,“怡睿王能容现在的王妃那么久,可见也是宠她。”
“那可不见得。”慕嘉偐一想起那个女人,就觉得心口有种胀胀的感觉,扑哧一笑,“明明是三哥不想管她,任她自生自灭。”
“任谁自生自灭啊?”话音未歇,却见假石后闪出一抹嫣红的身影,不巧,正是夏芷宜。
松牙噤声,挑眉看了看慕嘉偐。
“你怎么又来了?”
“嘿!不欢迎我吗?”夏芷宜抬手抚了抚鬓髻,她几日穿了一身嫣红的大袄,头发梳成丸子状,看起来干净利落。
只是慕嘉偐从未见过这种发型,青丝上一件簪钗都不戴,只有黑凸凸的头发圈在那摆着,虽说看起来简单,可是也太过草率了,更何况,显得她脸又大又丑,难道她自己一点都没发觉吗?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夏芷宜倒是不生分,进来就直接坐在几案旁边的檀木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只听墩墩墩三声,一大杯茶就这么没了。
松牙不忍看,痛苦地别过头去。
慕嘉偐抽搐了一下,随着她坐下来,“没说什么,你来作什么?”
“噢。嗝……”夏芷宜刚想说话,便打了个长长的嗝,后又喝了杯茶,才终于能说出话来,“刚才跳广场舞就是在你们府附近跳的,我想着跳完就别走了,过来看看你。”
“我?”慕嘉偐毫不相信她的鬼话,“本王有什么好看的。”
“呃……”夏芷宜编不下去,鼓囊道,“这倒也是。”
“你……”
“哎哎哎。”夏芷宜摆了摆手,“我跟你说,这里的人真是不开放,明明那么好看的舞蹈,怎么没几个人学呢?而且我都降价收费了,不仅没招来学舞蹈的人,还都跑来骂我,妈的!”
“你说什么?”
“广场舞啊。”夏芷宜直翻白眼,“这几个月下来,老子赔的血本无归!”
“哈哈哈哈哈……”慕嘉偐大笑,“早就知道的结果。”
“有那么好笑吗?”
“是。”
“那接着笑吧。”
“哈哈哈哈……”
松牙悄悄退到屋角,直觉得一向阴洌杀人如麻的五爷,每次在这个三王妃面前,都单纯的像个孩子……
“唉。”见他笑了半日,夏芷宜拿胳膊肘拄在案角上,“我唱《最炫民族风》,他们骂我;我唱《爱情买卖》,他们骂我;我唱《红尘情歌》,他们骂我;唱《套马杆》,他们还骂我!”说到动情处,夏芷宜一下子站起身来,恨不得掀掉桌子,骂道,“妈的,真是不识好歹!”
“可是你唱的确实很难听啊。”
“什么?”夏芷宜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事实如此。”慕嘉偐懒幽幽地靠在椅背上,“那个《最炫民族风》,我让府中的小丫鬟跟着学了学,节奏明快唱的极好,府中人也夸好听。”
“是么?”夏芷宜有些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喃喃道,“那我唱,为什么都骂我?”
“大概……看脸。”
“你大爷的!”
骂这一句话,松牙听得浑身打颤。别说没人骂过五爷,就算骂,也断不会带着宗亲。皇室之人,捎带着骂句嫡血,就是株连九族的罪……松牙偷瞄了一眼慕嘉偐,见他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咦?你手里拿的帖子是什么?”夏芷宜方才一转头,恰看见站在屋角的松牙手里攥着一方红帖子,不觉两眼放光,“哇!这是谁家要办喜事?我能去蹭酒席吃么?”
“怎么?”眼瞧着夏芷宜一副兴奋的样子,慕嘉偐看了看她,“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呃……”慕嘉偐看了看夏芷宜的反应,心中暗忖,莫不是她还不知道……
“没,没什么。”慕嘉偐示意松牙先出去,笑了笑,“大臣嫁女儿,给的帖子。”
“是这样……”夏芷宜悻悻地坐回去,哀叹一声,“自从苏年锦那丫头走了之后,府中少了很多热闹。我倒是想去哪家喝喝喜酒,沾沾热闹气也是好的。”
“你应该会喝到的。”
慕嘉偐看着她,似乎预见了日后她要伤心的模样,心头一沉,半晌无话。
院中腊梅开得正盛,一簇簇绽在空中,似血似缎。
……
十二月。
慕宛之大婚。
漫天的红绫扬在朱墙碧瓦之上,喜乐丝竹,人声鼎沸,整个王府都弥漫着一种欢乐的气息。唯有西厢里,夏芷宜哭的最厉害。
“妈的,为什么要废我!不就是赔了一千两银子吗?!”夏芷宜来来回回砸了好多东西,眼泪挂在脸上止都止不住。
“主子,主子……”鸳儿在一旁啜泣着,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屋子里终于没有什么东西可砸了,夏芷宜也累得瘫坐在榻上,喃喃自语,“鸳儿你说,我堂堂一个王妃,就这么成了他慕宛之的小妾,你说窝囊不窝囊?”
话音刚落,夏芷宜就又恶狠狠地站起来,冲着王府正厢的方向骂道:“她苏年锦了不起啊!凭什么就当了皇后的干闺女,凭什么能顶替我的位子!皇后真是不长眼,呸!”
“主子,千万别叫,千万别叫……”鸳儿伸手扯她的衣服,哭得不能自己。辰时就被木子彬来回嘱咐,一定要看好夏芷宜,甚至连厢房门口都堵住了家丁不让夏芷宜出去,怕她捣乱。如今她骂这污言秽语,若被一些朝中人士听见了,怕是连性命都没了。
“不行!想我平日里对她那么好,她怎么那么歹毒,连我的位子都要霸占!”夏芷宜越想越气,在房中来回踱步,直到瞥见前院一抹紫色的身影,她眼珠子忽地一转,歇了口气。
“喂。”夏芷宜抬脚出门,立刻被守在门口的家丁阻止住。
“我不出去。”夏芷宜白了他们一眼,“你们去把五爷给我喊来。”
“这……”家丁面面相觑。
“这什么这,快去喊,不然本妃……”夏芷宜一顿,想想自己早已不是什么王妃,咬牙切齿道,“不然我一会骂的更难听,你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
下人慌忙跑到前院去请五爷,只是过了很久,才悻悻回来,跟夏芷宜禀道:“五爷他,他说他没空过来。”
“什么?”夏芷宜心头一寒,“你到底有没有去请他啊!”
“千真万确,王……夏主子还是省省力气吧。”
眼瞧着称呼从原来的王妃改成如今的夏主子,夏芷宜就一肚子气,大骂道:“我什么都不跟你争,可是王妃的位子你断不能跟我抢!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别不厚道!走着瞧!”王妃这个位子虽说不受宠,可是毕竟是一府之长,权力、方便都还是有的,夏芷宜不甘心,恶狠狠地看向前院,走着瞧!
苏年锦与慕宛之拜过堂后一直安坐在正厢里,这里曾经是夏芷宜的居所,只是皇后有令,夏芷宜因恃宠放旷,有失妇德而被贬为妾室。如今喜字高挂,琼酿佳肴,都是为她这个王妃准备的。
日后,外人皆称她为王妃,堂堂怡睿王府的正王妃苏氏。而曾经的苏年锦,已经死了。哪怕连府里最小的家丁都知道她又回来了,她还是曾经的锦主子,只是皇恩权重,谁又敢说出来呢。
十二月的天气,哪怕屋子里燃了两三个暖盆,还是让她觉得冷。
允儿给苏年锦拿来了暖包,低头给她说了一句:“主子暖暖吧,省得冻坏了身子。”
只是苏年锦一见她过来了,顾不得其他,忙问:“找到他们了吗?”
允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主子,沐原真的没有死吗?我方才找遍了全府,也没见着半个身影。”
“他一定会来的。”苏年锦猛地掀开盖头,笃定道,“我今日大婚,明媒正娶,他若没死,一定会来的!”
“可是……”允儿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苏年锦透过雕窗微微看向前院,眼神清澈,平远,似乎她知道,他就在那。
前院一角。
皇甫澈穿了件深蓝色的袍子,从正堂里出来,看着站在一角的沐原,笑道:“乔装的不错,看起来像个鱼肉百姓的贪官。”
沐原没有理他,摸了摸贴在鼻下的胡子,问道:“知道她在哪里了?”
“就在后院。”皇甫澈噙了口风,“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只是话还未说完,皇甫澈便想起他身上的伤来。那还是与索奚对峙时被胡人士兵砍的,伤口又深又长,稍一动,便会流血不止。他也是好不容易咬牙撑着,才到现在没有走。
“还是不去了。”沐原惨白的唇一扯,笑了笑。
“今日……她便真正嫁给慕宛之了。”皇甫澈回头看了看正在堂中招呼官员的慕宛之,冷冽一哼,“他倒是会用关系,凭着娶王妃的空,又拉拢了不少官员。”
“也是无可奈何。”沐原顺着他的目光向里看了看,“居朝堂又不受宠,他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让人佩服了。”
“难得你夸一个人。”
“并不是夸。”沐原挺身吸了口气,眉头锁了锁,又是一笑,“他着实不可小觑。”
皇甫澈一怔,没再说话。若不是看重了慕宛之的实力,当初沐原又怎会让那丫头嫁给他呢……
“那丫头……”沐原看了看后院正厢的方向,只觉得心里空洞洞的,“应该很高兴吧。”终于被他正门娶来,如今她的心思全部都在他身上,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
风寒,吹到面庞上,犹如刀割。
“走吧。”
沐原单手负后,一身清流,眉头紧锁处也缓缓散开,露出一记温暖的笑意。皇甫澈似乎有些不舍,回头又看了看正厢的方向,才点了点头,随他一起出了王府。
身后雕漆镀金的怡睿王府四个大字,被红缎层层掩盖住,映着二人的身影愈来愈远,最终消失在街头处。
阳光和煦,乌云乍散,喜乐丝竹声一波高过一波,无数百姓前来围观,不胜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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